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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尚区别对待!
刘浓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小道僮,年约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眼睛乌溜溜的极是灵动;有心尝试其中不同,遂笑道:“先拜三官大帝再饮茶,可否?”
小道僮眼睛一转,脆声笑道:“可则可矣,然,刘郎君需知: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既见三官,若心中无存,何意?不若至清风亭饮茶吧。”
刘浓笑道:“既是如此,便至清风亭吧!”
闻言,刘氏暗中松得一口气,此观极讲心诚,儿子未受三官大帝心印,是以算不得道信。深怕他与人争辩,冲撞了三官大帝,赶紧拉着他笑道:“虎头,你在亭中稍候一个时辰,若是不耐亦可四处走走,清风亭有几处地方景色颇是雅致呢”
这时,小道僮伸手一招,再度跑来个小道僮,朝着刘氏行了个道礼,便引着刘氏与巧思四婢由左侧而入三元殿。而那眼睛晶亮的小道僮则将手一摆,笑道:“刘郎君,且随我来!”
道僮在前,刘浓在后。
小道僮时不时的回头,似乎深怕其突地闯至三元殿去。刘浓心中好笑亦不与其计较,五斗米道传道时,常演示以术法,非道信不可观之。
这小道僮是怕我偷窥呀!
穿弄出巷,猛地入眼清凉,呈现一片曲水环绕的亭台,其间古松隐隐,鸟栖于上嘤嘤清鸣。亭中不见帷幔,阵阵清风徐拂,撩得亭中之人袍角纹展如旗。
三三两两相聚,皆是男子,或对弈、或交谈,应是携家眷前来的世家子弟。
刘浓漫掠一眼,见最边缘处尚有一方小亭空着,便度步而至。来福将苇席铺了,再将便携矮案摆上,笑道:“小郎君,要煮茶吗?尚有一个时辰!”
刘浓笑道:“不必了!”
慢慢的倚在亭角,眼光则逐着山间野景。此亭建得颇险,突出悬崖一半,可如此一来视野却极阔,但见云蒸霞蔚,洒落山颠作青黄。
遥遥的,有雁成行。
正闲漫着,突地眼神一凝,只见在右下方,飞瀑突泻激得潭水漫雾似潮,在那瀑边一侧有人正跪于飞石上朝着云海顿拜。其极是虔诚,每一跪拜皆是深深,山风掠起雪白襦裙,欲飞。
刘浓问小道僮:“此意为何?”
小道僮正欲离去,转身瞅得一眼,淡然答道:“此乃祈福石,若是道信虔诚,便可于此为家人祈福!越是临近心界,愈是灵验!”
心界?石界吧!
刘浓心惊,探目而视,只见此时她慢慢站起身子,身后四个女婢欲扶,不知其说了甚,女婢们小心翼翼的退却,她则抓着裙摆,踏向飞石边界。而那飞石常年累月显露在外,再经雨水打磨,上面长满碧绿青苔,极滑!
危危!
蓝丝履挪得极慢,却极坚决。
骤然,不知她踩到甚,身子一阵乱晃,眼看便要跌落深渊。女婢们掩嘴惊呼,刘浓心中一紧,情不自禁的抓紧抚栏,指节作白。
慢慢的,她稳住了,拍拍胸口继续往前。
“止步!”
刘浓猛然一声大吼,吼声出口方觉是自己呼出。而下方的女郎被他一惊,更加乱颤,蓝丝履歪来歪去,两只手摆来摆去,险到极致。
别,别掉下去!
许是三官大帝听见他的祈祷,女郎渐渐的稳住身子,双手缓缓的端在腰间,平视着前方;或许亦有些怕,亦或许正在给自己打气。
十息!
极静的十息,刘浓仿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有种直觉:她尚会往前
果然,十息后她再次抓起裙摆迈步。
此时云雾极深,飞石上的青苔绿亦隐隐约约,逐渐的,雪白襦裙仿若被雾海所淹,只余一头青丝梳作堕马髻,两边各插一枚雪莲步摇。
似乎能听见步摇的叮铃!
别再往前,你已经够虔诚了,心揪!
时光漫流,堕马髻终于不再前浮,慢慢的埋在云海中,起伏。
刘浓松得一口气,靠在亭角徐徐呼吸。
来福抹了一把汗,笑道:“小郎君,那小娘子胆子可真大!”
“嗯”
刘浓慢声而应,忽觉额间微凉,伸手一抹,竟已满头细汗,见那小道僮仍在,遂揖手笑道:“敢问道僮,心界之石,在于何方?”
道僮微微一愣,随后还礼答道:“在于生死之间,往返壁垒之处!”
刘浓笑道:“圣人言:不成其为大,终为大!若心中无物,何来壁垒?”
“嗯?”
道僮怔住。
恰逢此时,有随从疾来,请道僮前去,说是其家主愿侍奉三官大帝,接受心印。道僮面色悄然而喜,转眼一看,但见中亭几个世家人物正在私议纷纷,便转身朝着刘浓一礼,笑道:“刘郎君,侍奉大帝为重,改日再论!”
言罢,急急的向中庭而去。
刘浓高声问道:“敢问道僮姓名?”
道僮一顿,转身答道:“杜炅!”
杜炅!杜子恭!
刘浓暗暗点头,心道:原来是你,怪道乎这道观极擅经营,先以术法而悬人心神;再严分信众,不授心印者不入。如此一来颇具神秘,反倒教人心生往慕,皆入壶中尔。
清风再漫时,转目投向下方,那虔诚的女郎已然远去,青丛间只余一抹雪白时隐时现。
半个时辰后,有道僮前来,言刘氏进香已毕。刘浓长身而起,大步迈至前山牌楼时顿身,回头环顾这偌大的道观一眼,随即洒然一笑,转身疾去。
这时,刘氏笑道:“虎头,你遇贵人了!”
刘浓奇道:“娘亲,我怎不知?”
刘氏郑重道:“今日与你说话的道僮,原来便是下一任道首啊。嗯,他是三官大帝侍童,所有的道信皆要称其为师兄呢!其法术亦极是精湛”
“哦!”
刘浓稍愣,随后微笑道:“娘亲说的是,奈何,我非道信啊。”语音慢慢,最后一句却突地轻快。如此反差下,意味颇是深长。
众婢皆笑。
出山,刘氏想回华亭。刘浓见由拳已不远,尚有些担心碎湖;便劝其前往一趟,亦好购置些必备物品。留颜等婢难得出来一回,皆眼巴巴的看着刘氏盼其点头,刘氏亦不愿拂了儿子心意,便笑允。
女婢们欢呼!
此地离由拳不过二十里路程。
来福加鞭赶得牛车飞快,不消一个时辰便遥遥可见由拳县城门。天色已昏,正准备喝止青牛下车备检,转头却见自家车队后有牛车追赶。
其车辕上的车夫大声叫道:“可是华亭刘氏?”
来福高声回道:“正是!”
车夫面上神色一喜,疾疾将车赶至近前,将将顿住牛,随即从车厢中便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常听人言珠联生辉,再听人言华亭美鹤,复闻人言琴音冠绝可比嵇叔夜。不知,可否,得闻一曲?”
听琴?
来福见他连车亦不下,便想听小郎君鸣琴,顿时不喜正欲出言,却见小郎君挑帘而出,朝着隔壁车厢略一拱手,淡声道:“请稍后!”
言罢,便向后车行去,让娘亲先进城。又见来福犹自面带忿忿,便笑道:“他来听琴,只为琴音,非为其他。我自鸣琴,只为酬音,非为其他!”
来福不懂,不过小朗君懂就行,摸着脑袋吩咐白袍铺席置案,自己则去车上将焦桐琴抱出来摆上案。
曲案,琴在!
刘浓撩袍落座,徐徐沉神,十指左右一分,沿着琴弦缓缓捺过。此乃杨少柳秘传,欲鸣琴需知琴,视琴为已身而融,每一根琴弦皆如己心,知其瘦如骨,知其魂似伶。
“且慢!”
清冷的声音再度幽响,随后重帘挑开,独留纱帘,帘中人于车中,揖手。
一礼长长。
刘浓无需回礼,洒然而笑,指尖一挑,音飞!
广陵散!
洒洒不见色,悠悠却忘情,一曲落尽余日,一曲绵尽清殇。听琴人忘返,鸣琴人未归。
半晌,帘中人幽然一叹,再揖!
刘浓按膝点首还礼,随后抱琴而起,扬长而去。帘中人挑帘,目逐那月白的身影隐在城门中,渭然叹道:“往返千里,听此一曲,足矣!走吧!”
“噼啪!”
一声空鞭清脆如簧!
第五十六章 美名润浸()
落日眷洒官道,两辆牛车缓行。
绣帘内。
近身女婢低声问道:“小娘子,天色已晚,咱们真不进由拳吗?”
浑身作白的小女郎眼帘浅阖,幽幽喃道:“不必了,尚需赶回。阿弟身子不好,阿兄前往太滆寺求佛,我来此求三官大帝。本已心贪念杂,若是”
“不会的。”
女婢见小女郎神色忧愁,赶紧出言宽慰,随后虔诚祈福:“三官大帝,我家小娘子险些连命亦没了,求您们感念小娘子心诚致极,一定得保佑小郎君早日安康”
由拳县城。
李催自县府迈出,抬头遥望天际,只见红日正在极西处缓慢闭眼,摇了摇头疾步沿院墙而行。将将转过墙角,便见在两株茂密的梧桐树下,停靠着两辆牛车,四个白袍静立环围。
清风晚来,凉意成阵,略作萧萧。
大步向前,笑道:“碎湖,等久咯”
“阿爹,上车再说。”
碎湖挑开半张帘,李催面显犹豫想坐后车,却听女儿嗔道:“阿爹!!”
“咳!”
李催干咳一声,面色微窘。心道:现下整个华亭刘氏皆知小郎君待女儿不同,内外大管事那可是半个女主的待遇啊。然,他们到底至甚地步谁亦不知。若是那我便不能与其同车。
身份有别矣!
碎湖心思聪慧,怎会不知阿爹在想甚,心中有些恼,面呈桃红羞染;突地想起小郎君教诲,暗中镇定心神,淡声道:“阿爹,女儿需得与你商议田籍一事,怎可不同车而行?”
“这”
李催见女儿神色坚定的看向自己,其双手端在腰间,竟似隐隐带着些世家大管事的淡然,只得惴惴跨上车。上车后,忍不住再瞅女儿一眼,稍稍向车壁靠坐。
“啪!”
白袍扬鞭而走。
碎湖待阿爹神色平稳下来,问道:“阿爹,丁府君可有说甚?”
闻言,李催眉间微凝,说道:“咱们备的酒倒是收了,只是其言语似有未尽,说是想与小郎君会唔一面。我揣度着,其年岁已大即将离任,怕是想于离任前与我刘氏结通家情宜。”
“嗯!”
碎湖慢声回应,稍稍作想,柔声问道:“阿爹,可有答应甚?”
“嘿!”
李催听得眉稍拔锋,挥手笑道:“你阿爹怎会如此糊涂,事关我刘氏声誉,岂敢肆意替小郎君作主。这事,咱们还得回去禀报小郎君。”
碎湖轻声笑道:“阿爹自是有分寸的,那余杭丁氏是庶族寒门,丁府君想与咱们结通宜不足为奇,一切当由小郎君定夺。不过阿爹,田籍一事,咱们尚得拿出个章程来。”
“然也!”
李催深以为然的点头,续道:“嗯,丁府君今日亦隐隐提及此事,按例官田每年定品,私田则为每五年核品;若是检核,咱们的千顷次等田,在去岁便应核为中等田。只是丁府君顾念两家情谊,仍以次等田相待。此类事情在各郡各县皆不鲜见,是以世家私田大多皆以初授而定品。若是进得品级,便会平白多缴数千石粮。唉”
言至此处,其一声长叹,若不进品,终是欠人之情;若进品,则缴纳之粮又过多。
委实让人难决!
半晌,碎湖默作盘算,缓缓说道:“若田进中品,每年便需增纳八千石。如阿爹所言,世家大族皆以初授而定品,此已成暗例。”
“碎湖?”
李催侧目看向女儿。
碎湖微微一笑,继续道:“阿爹,暗例的确如此,但我华亭刘氏乃新晋士族,在此之前亦无任何根基,虽无人敢行以明欺,可这暗例咱们却无所依凭。小郎君再有两年便要及冠,一切应以小郎君声誉为重,切不可因皮失里。是以女儿觉得,咱们今年应报中等田,甚至可将去岁所欠亦予补上。”
李催犹豫道:“庄中钱粮,能补?”
碎湖笑道:“稍事节省便能补上,况且,建康酒肆再过些时日便可落成,刘訚兄长欲增涨产量,小郎君亦已允许,咱们何必为八千石而伏下隐患!”
“唉!”
李催渭然一叹,初闻小郎君任女儿为大管事,其不见喜色反极是忐忑,深怕小郎君仓促作决,更怕女儿难当此任;其心中其实早作决定今年上报中等田,为试探女儿才故意提及世家暗例,焉知女儿竟一点亦不比自己差,且方方面面辩晰的头头是道。心道:女儿长大了,心思细腻,处处皆顾,且知晓轻重分寸!尚是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