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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公当初将老朽请来,一封书函,连被薄酒都未置办,足足让陈某人白白干了三年,这笔账,怎么算?”
王言坐定,身边自有人上茶,他缓缓道:“我们几个老家伙,发挥发挥余热,为圣上分忧解难,选拔贤才,也是理所应当,陈公何必斤斤计较?”
“哼。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不教书?”
王言笑道:“比起教书,王某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当初朝堂之上,陈老将军仗义执言,得罪人无数,能够在书院换得如此惬意的日子,难道不是件美事?”
陈之策嗤之以鼻,说道:“言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哈哈,真是反客为主。陈之策,你可别忘了,我是文德书院的名誉山长。论资排辈,你还得归我管。不说这个了,绩考安排得如何了?”
“就差诗学一门了。刚刚结束的兵策演练,书院出了个妖孽,连赢十八场,就连齐飞白和庐州关氏将门的那个小子,都成了他手下败将。他日定是将帅之才。”
王言眉头一挑,问道:“林岚?”
“你知道?”陈之策反问道。
“老朽亲自送上书院的兔崽子,怎会不知。”王言接过一道道沙盘军令,看得心惊肉跳,“这这都是你教的?”
陈之策虽然很想在王言面前装把逼,却有些底气不足,还是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仅仅是教会了他们一些排兵布阵的常识,免得他日真的踏足疆场,还和阮慈文那个蠢蛋一样,将一万儿郎的性命白白葬送玉门关!”
王言神情黯淡,道:“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耿耿于怀?”
“你让老夫如何释怀?如何有脸面对西北十万悍卒!”
王言放下林岚的“军令”,起身道:“算了。阮慈文虽说是你的门生,但是那时你处京师,西北战局也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这件事说到底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当初弹劾你的那些莫须有罪名,圣上也没采纳。不过你这一辞官,如今朝廷求和派多于主战派,圣上很为难呐。”
“求和?让我堂堂大京与西北蛮子求和?荒唐!”陈之策动怒道。
“你我离庙堂之远良久,不知晓朝廷的困境啊。大京朝还是当初那个大京朝吗?”王言坐在椅子上,叹道:“财政年年积弱亏空,圣上宽仁,不忍加赋,无疑西北的军饷就要大打折扣,求和的声音也渐渐呼高。”
“都是群软骨无能的庸才!”
王言微微一笑,“所以才有了文德书院。如今绩考结束,第一届的六个后辈也可以任用了,朝堂没了我们这群老臣,每年仍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注入。若还是让这群后辈们天真的以为,活在一个万事无忧的繁华盛世,这样的日子,不长久了。”
陈之策点点头,道:“这个林岚,我想明年百叟宴上举荐给圣上,好好打磨,将来定是国之梁柱。”
“不可。”
陈之策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老伙计,知道你思量国计,一直想把西北失地收复,可如今大京朝风雨飘摇,攘外必先安内。财政课税一日悬而未决,这战事如何打的起?拿什么打?”
“你的意思”
王言将头瞥向远处融化的雪景,呢喃道:“雪融并非暖春将至,也许是迎接更加寒冷的凛冬。放一放再说吧”
“知道老夫最讨厌你什么吗?”
“但说无妨。”
陈之策捋须喝道:“卖关子,弯弯绕!”
王言笑而不语。
秦青的诗学从来不再大堂内,按照惯例,最后的诗学考核,依然在后山。山雪经历了一些的寒风,已然结成了冰晶,失去了原来的绵软,踩在上边清脆有声。
秦青一身长衫依旧,只是套了一件兽皮背心,相比较裹得严严实实的林岚几个,仿佛他才是小伙子一般。
“同学们,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又要过去了。”
“是啊,先生。等到今日毕,书院差不多要放假了。”
秦青笑道:“最后一门安排诗学,就是让你们莫要紧张,游山玩水,有时候同样是一种学习。这一年,诸位同学也妙句层出。诸如浩然的静水流深远,沧笙踏歌笑,林岚的万里悲秋常作客、霜叶红于二月花,皆是难得的佳句。今日就以雪为题,各位自由发挥,希望能再出佳句。”
诸生缓缓散开,各自找寻灵感。
庞宗耀拉过林岚,低声问道:“十九,明日就要统计分牌了,咱们那丢了的分牌还有戏没戏?”
“有戏。”林岚露出深有意味的微笑,“而且绝对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庞宗耀一脸愁容,说道:“我不爱看戏。分牌拿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一边的侯浩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如果让庞宗耀知道,十九把挖到的分牌又给埋了回去,估计这个时候胖九想掐死林岚的心都有
第五十三章 大雪满弓刀(下)()
秦青坐在后山雪亭内,不断有学生将自己的作品递上,然后退到亭外,等候着秦青的品评。
以雪为题,很普通的一个题材,这里的人都又才华横溢,这样的咏雪诗,还不早就有珍藏的佳句?
所以没几个时辰,差不多所有人都将诗稿递上了。
显然到了年关,秦夫子也不想刻意刁难人。
这样的绩考,是要记录在成绩单上的。兵策、算学也就罢了,那些官宦之家,尤为注重着经学、诗学,名利之争,也在所难免。
拿到自己诗稿成绩的学生们一个个也都笑逐颜开,这秦夫子的批红,差不多是有史以来相对于他们个人来说,最高的成绩好评了。
“我这里有一纸诗稿,是当中某位高才所作。只不过老朽才疏学浅,读之数遍,总领会不到诗句妙处,请诸位一道品鉴品鉴。”
诸生左顾右盼,看有谁还没拿到诗稿。
“十九,夫子手中的诗稿莫非是你的吧!”侯浩淼拿个了甲下,也算是回去有些交代,自然十分欣喜,见到林岚还没有诗稿再手,便小声问道。
“恩。”
“原来是咱们书院魔王的诗稿啊。让夫子都难以评价,倒是要听听了。”孟宗酸溜溜地说道。
林岚看了眼这个让他颠覆古代观的孟宗,懒得和他争辩。
秦青看了一眼林岚,缓缓念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诸位评价评价。”
张苍听完,沉思片刻,朝秦青一礼,道:“学生斗胆,想品鉴品鉴林师弟的此诗。”
“但说无妨。”
张苍缓缓说道:“这诗作得锋芒毕露。诸位听听最后一句,大雪满弓刀,哪里有这等浮夸之事。这拿弓刀的将士都是死的?马上将士,如何能让大雪盖满弓刀?读之确实有那么点气势,可是仔细推敲起来,尽是漏洞。”
“对啊,经张苍师兄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人附和道。
王子安继续挑刺道:“第一句也有毛病,月黑雁飞高,这月黑风高,怎知晓有飞雁?再退一万步说,写的是虚景,这黑夜大雁理应归巢栖息,飞往高处也不符常理,可见荒唐至极!呵呵,当然,这不过是在下浅见,若是有不对之处,请林岚师弟多多指正。”
林岚笑眯眯地说道:“谁说雪不可盖满弓刀,你去过西北吗?你见过北国的雪吗?”
“呵呵,在下确实没去过。不过也不会凭空臆想,做些荒唐的诗词。”王子安话里有话,依旧微笑示人。
秦青捋须道:“飞白啊,你跑一趟,请陈夫子过来一趟。咱们书院,也只有陈夫子去过西北,这首诗又是与军伍有关,让他做一做评价正好。”
“是,夫子。”
侯浩淼凑近了林岚问道:“十九啊,你真是够能闹的,写什么不好,以你诗文才华,随随便便一首咏雪诗就行,何必写这样的擦边咏雪诗呢?”
“随便想到,就写了。”林岚倒也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昨日沙盘演练,加上今日观雪,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边塞雄浑壮丽的诗歌,才写下这首塞下曲。
等了片刻,陈之策缓缓走来。
“是什么诗,竟然难倒了秦夫子,还让老夫来做评判?”
“一首边塞从军诗。”秦青将诗递给陈之策,“由老将军来评判,最合适不过了。”
陈之策口中缓缓默诵,短短二十字的绝句,却让陈之策沉思良久,脸色也分外凝重。
过了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周,问道:“这诗谁写的?”
见到陈之策脸色如此难看,孟宗有些落井下石地说道:“此诗乃是先生的得意门生,林岚所作。方才我等还在讨论,此诗写得属实荒唐,先生是不是也如此认为?”
陈之策看了一眼林岚,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
一边的张苍察觉到了这次微笑,不由眉头一挑。
陈之策将诗稿递给秦青,说道:“我认为这首诗给一个甲上一点都不过分。”
“呼!”
“啊?”
原本以为陈之策会对这诗嗤之以鼻,怎么忽然之间,有如此之高的评价,让众人错愕不已。
张苍眼神一凛,这林岚兵策拿了甲上,算学虽说弃考,但就连卷子都是他所出,评个甲上都不在话下,若是连诗学都让他出了风头,这还了得?
“难道陈夫子不觉得最后一句诗荒唐至极吗?”
“大雪满弓刀怎么了?老夫之见,此诗意境高远,岂可是常人之手笔?比起你们所作的那些无病呻吟的软骨诗好上千倍万倍。”陈之策说起话来唾沫四溅,中气十足,“这首边塞诗,写得意境,岂可是你们这等庸才看得透的,还荒唐至极,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陈之策一点都不给张苍留面子。
孟宗昨日就不爽陈之策的做法,林岚还从中作梗,让他得了一个丙下的丢脸成绩,眼神不善地说道:“先生莫要刻意包庇。这样的诗。漏洞百出,怎么能评个甲上?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难以服众!”
“你懂个屁!”陈之策一句粗口,直接让孟宗脸羞得通红。
“唉,老将军何必动怒。我等皆未去过西北,所以才请老将军来品鉴一二,何必大动肝火?”秦青显然想打个圆场。
“既然你们都想知晓,好。”陈之策鼻孔出气,刮了一样屡次出言不逊的孟宗,冷哼一声,道:“月黑雁飞高,此乃林中有动静,惊雁高飞,你说这是荒唐?这是敌军在林中!寥寥五字,既交待时间,又烘托了战斗前的紧张气氛,直接逼出颔联来。”
张苍眉头一挑,他自然是没有军伍经历,一听陈之策解释,有些不甘心地道:“那颔联的单于呢?学生才疏学浅,但也知道,此诗题头为大京塞下曲,可这单于早就在大京开国之前就被北蛮所灭。”
“借指,借指懂吗?以一被灭之国的首领借指敌军,暗示大战必胜的信念,读诗至此,顿觉一股豪迈之情扑面而来。
敌人夜间行动,并非率兵来袭,而是借夜色的掩护仓惶逃遁。诗句语气肯定,判断明确,充满了对敌人的蔑视和我军必胜的信念,足令人为之振奋,于上句造成的神秘气氛中,惊艳绝伦,何来荒唐?
敌酋遁去,我军纵兵追擒,此为自然的发展。‘欲将轻骑逐’,乃追兵将发而未发。
大军仅派‘轻骑’,不仅因为快捷,也彰显我西北军高度的自信,仿佛敌人已是瓮中之鳖,只须少量‘轻骑’追剿,便可手到擒来。”
陈之策越说越激动,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至于刚刚被你们贬得一文不值的尾联,更是又发惊采,将全诗意境推向**。
朔方的寒冬大雪,你真以为就跟这江南细雪一般,那是能将人马冻死的鹅毛大雪!
大雪满弓刀,何等惊艳卓绝,还荒唐至极?呵呵,可笑你们这些人呐,慧眼不识金镶玉。”
诸生听陈之策如此分析,顿时脸色苍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之策笑道:“西北苦寒,大京文人不愿涉足,今日得此好诗,实属难得。言公已至书舍,林岚你与我一道前去参见吧。”
林岚脸色古怪,道:“他来干什么?”
“自然是明日主持绩考落幕了。”
林岚暗松一口气,终于不是冲自己来的
“秦夫子稍后也过来,一齐用餐。”
在一群人羡慕的眼神中,林岚跟着陈之策缓缓离去。
本来都不想装什么逼了,结果还找个托来强行让自己装把逼,林岚心里这叫一个无语啊
第五十四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八个老头,都够凑成两桌麻将了。屋内的大锅里,羊骨汤被煮得咕嘟响,带上林岚九个人,夹着片好的羊肉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