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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人真是大肚。”
林岚刚要起身告辞,便听到后边传来一声冷哼。
“御青方,哼。”
林岚还没回过神,脱口而出:“对不住了,今日打烊了先生?”
他抬头,忽然见到了那张阴沉着的脸,不觉有些尴尬了。
“你好意思叫我先生吗?老师的脸都要你给丢尽了!温书礼几人来拜谒我,说是为师得意门生,现在不读书了,在街头和人搭伙卖豆腐,你让为师脸面何存?”
林岚一听,又是温家的臭小子挑事,看来应该是见到他与梅嫂两夫妇有过来往,在夏谦面前胡说了什么,缓缓道:“先生误会了。学生只是在帮助梅嫂夫妇而已,并没有做买卖。”
日暮至,冷风咧咧。
夏谦一身布衣,脖颈上的领扣严丝合缝,紧紧贴在喉咙上边,眼神几乎要冒火,“读书乃修身,岂可为黄白之物而终日奔波。”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学生也不想浪费大好年华,只是年关将至,手头有些紧张,搞搞投资罢了。”
“投资?”
“哦,就是投入资本。”
夏谦拍了下林岚的肩,显然并非真心责罚,“你啊,真是不让为师省心。你可知道如今扬州城都在传什么?”
“什么?”
“哼。春风不度玉门关!凉州词,凉州词。西北古道咽喉,今朝恐怕又因你的这首凉州词要吸引多少边塞诗家往西北而行。”夏谦古板的脸色,似乎出现了一丝得意,而更多的却是忧色。手底下教出个秀才举人,没是什么;但是教出一个才气灵韵之辈,那才是他毕生所希望的。
林岚告别了梅嫂夫妇,与夏谦走出小铺,吩咐顺溜先行回去后,平静地道:“前些日子学生去金陵求学,并未在扬州城,不是像先生您所说的那样贪图金钱,弃文从商。”
“哦?可是去了文德书院?”
“原来先生也知晓。”
夏谦脸上笑意更浓了,“如雷贯耳。能进文德书院之人,并非庸才,看来你遇到贵人了。今夜去为师府上吃吧。你师娘做好了饭,家里那丫头从你离开,就一直吵着要见你,结果你也真是没心没肺,忽然去了金陵,也不和为师道别。”
“人有三急,当时也是临时决定,所以没能来得及告知先生您。”
“以你的诗文才华,老夫断言能中举人,不过就是怕木秀于林而催之,这首凉州词一出,为师更加担忧起你的前途了。”
林岚低沉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夏谦沉默了片刻,看着身边这个已经和自己比肩高的少年郎,道:“林岚啊,锋芒毕露,最后伤得最厉害的也是你自己。你这首凉州词诉尽西北边陲征夫志,这样的诗意,与如今朝上主和的大流背道而驰,所以为师担心你的仕途有阻。”
“多谢先生关心了。”林岚这锅背得有些冤枉。自己那日随口一说,没想到被那几个老头子拿来当主战的招摇大旗。
夏谦也明白,是有人故意宣扬开来,并不是林岚的主意,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才华是好事,但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保护好自己。”
林岚笑了笑,道:“学生明白了。不过一首诗能有多大威力,是先生想得过多了。”
夏谦哼哼两声,道:“形势比人强。你那首凉州词,虽然不知道在庙堂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已经让金陵不少当年隐居主战之人重新出山了!”
“有人闹事?”
夏谦点点头,别看腐儒呆板,文人有文人的圈子,一些小道消息,夏谦知道的也不少,“有人搭台唱戏,自然有人敲边鼓。你这开场锣,点了个大炮仗。”
夏谦的宅子,并没什么富丽堂皇,有些古朴典雅,黑瓦白墙。
门前两棵大铁树,林岚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夏谦责骂张家的小子张大梁,说是张家小子的木鱼脑袋会开窍,铁树都要开花了,结果门口的铁树真的开花了,乐得张大梁高兴了好半天,在书院里一直吹着牛,说他要变天才了,最后被一脸阴沉的夏谦罚抄了一百遍三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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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初窥官场()
“我和你说话,你傻笑发愣做甚?”夏谦看着愣得出神的林岚,一脸无奈地道:“你啊,在根基不稳之前,谨言慎行!明白吗?”
“学生明白了。”
林岚忽然觉得,远不可攀的庙堂没想到离自己这么近,仿佛哈一口气,就能在那层隔膜上留下雾气一般。
屋内一只麻雀蹦跶出来,躲在妇人身后,盯着林岚吐舌头。
“林岚啊,这么多日子都不来看看师娘,真是读书读傻了吗?”
夏谦缓缓说道:“和你师娘叙叙旧,然后到我书房里来!”原本缓和的脸色,再一次板起来。
妇人推搡了一把,“你这人,林岚不来,整天念叨,如今来了,你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学生看望师长,是理所当然。不来,是林岚的过。这几月去金陵求学,所以没过来,是学生的不是。”
林岚弯腰一礼,毕竟是他的启蒙恩师,虽然没教他些什么,但是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行了行了。饭菜还有些时候才做好,你且和宝儿说说话,这丫头,一直念着你,怎么不来看她,怎么不来看她的。”
“谁念着他啦。”小丫头做了个鬼脸,“这个大馋鬼,就知道和我抢东西吃。”
林岚笑笑,不理这丫头片子。
师娘摇摇头,道:“这林岚不来,哪一次你吃完过半碗饭了?吃得比猫都少,林岚在,你还能多吃点。真是拿你没办法。”
“娘啊,你怎么总向着这大馋鬼。我不管,他吃了我们家的大米,就是大馋鬼!”
“宝儿啊,改天大哥哥请你吃御青方,保证你没吃过,怎么样?”
小丫头眼睛一亮,“御青方?哪儿有卖?”
“嘿嘿,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林岚和师娘寒暄了几句,大抵是问候林岚父母安康否,林岚一一恭敬地回答。只有宝儿在一边嘴挂着油瓶似的不高兴,拿鞋尖在地上磨蹭着。
“你这孩子,鞋都是这样给你磨坏的。好了,娘去看看后厨忙完没,林岚啊,你先生在书房等着,估计还有话要对你说呢。”师娘面带笑容离去了。
林岚拖着个小油瓶,往西侧那个独立的小书房走去。
“喂,大馋鬼,御青方是什么吃的?为什么我都没听过。”宝儿才满十岁,自然有些孩子气,加上平日里书院师兄弟玩闹,带着这小师妹一起打闹,也就有些刁蛮任性了。
“小馋嘴,说好了,改天就带给你吃,现在有事,就不和你贫嘴了。”林岚照例摸了摸宝儿的头,“真是的,这么爱吃,为什么就长不大呢?”
“你这个大馋鬼!我要是吃的你那么多,早就长成大树了!”宝儿鼓囊着嘴,一脸生气的样子。
林岚呵呵一笑,跨入了书房。
这书房,林岚很熟悉了。他入学最晚,却在书房里呆得最久。
书房不是很大,几口大书柜便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空间,上边藏书极多。
夏谦抬头看了眼林岚,道:“你来年开春,打算去童子试吗?”
“恩,是的。”林岚抽了一本书,发现是自己读过的,前朝大儒魏园对于论语的注疏,便又放了回去。有时候,他和夏谦亦师亦友,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在书房也没有毕恭毕敬的样子。
“你很缺钱?”夏谦脸色很不好看。
林岚继续找着自己要看的书,喃喃道:“钱谁不缺?谁又嫌多?”
“那破豆腐能值几个钱?”
林岚安静地坐回到椅子上,手上的那本书,似乎是本古籍,连装订都是破旧不堪,残缺了扉页,然而并不影响阅读。“赚大钱,需要从小钱积攒起来,所以才想到这个招的,先生若是想去吃,报学生的名字,打对折。”
夏谦无视了林岚的调侃,沉默了片刻,道:“有没有想过日后去西北?”
“先生,又不是嫁女儿,您就别替学生思量了。”
夏谦摇摇头,道:“你这话说的,当初为师为何罢官?还不是玉门关一战,万余精兵死伤殆尽,之后主和的声音愈加强烈,官场打压排挤,党羽林立站位,一着不慎,就被弹劾了。”
林岚问道:“先生您说京师将要唱好戏了,可知道是何人搭的场子?”
“除了当初西北那陈老匹夫,何人还会搭台来唱戏。”夏谦并不是书呆子,居然还知晓陈之策。
秦淮两岸不少达者,教书的夫子,都是抑郁不得志,被打压之人。
“单单一个陈老将军,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林岚打了个哈欠,“这台戏,若是几个文人耍嘴皮子,恐怕没这么大影响。”
夏谦将书反扣在桌上,起身道:“我们去吃饭。”
“先生为何不往下说了?”林岚虽然知晓一些大体的局势,但是神仙打架,从来都不会动手,那样子太不优雅。底下的手段才是他想要了解的。
京师、留都,鱼龙混杂,林岚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君臣之间的信任。
若是圣上一心主和,岂会将这些力战分子都归置在一起。如今陈之策以他的一首凉州词,再一次打响主战第一枪,到底是要闹哪样。
“我们吃饭。”夏谦很淡定地回答道,明显没有再想说下去的意思。或许他知道些什么,又或许真的不知道。
宝儿早就坐在了桌上,两只小手垫在尖下巴下,直勾勾地盯着那酱牛肉,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比那个大馋鬼多吃好多好多。
见到夏谦和林岚过来了,小丫头才站起来,乖乖站在自己娘亲旁边,等着夏谦入座。
“林岚啊,坐。”
“唉,谢师娘。”
林岚坐下之前,先拿起那酒盏,替夏谦倒上,随后才坐下。对面的宝儿朝林岚吐了吐舌头,有些挑衅意思地举了举筷子,似乎就差夏谦发号施令了。
“吃吧。”夏谦端起碗,夹了筷酱豆。
宝儿没有端碗的习惯,饭桌上不许讲话,她便化作了实际行动,来挑衅对面那个大馋鬼,结果才吃了几口,还来不及咀嚼,就被噎住了,在那里直咳嗽。
“吃这么快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师娘帮着拍了拍背,摇头笑骂道。
夏谦喝了口酒,“她啊,就是人来疯。平日里吃点饭就跟要求她似的,今日家里头来人了,吃得比谁都急。”
林岚无声地笑着。
宝儿丫头甩过来一个大白眼,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可不敢在饭桌上对那个讨厌的家伙做什么类似泼汤吐骨头的事情。自己爹爹的得意门生,让她吃过苦头,就不敢再乱来了。
第六十五章 年节前的不安()
古人对于祖先的怀念和尊敬,当成是一种血脉延续的庇佑。过年祭祖祭神,那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在孩童一声声爆竹声中,年节更加近了。林府来了不少的远亲。林如海没什么兄弟,所以林岚自然没有什么堂兄弟,但是林如海倒是有几个堂兄弟,还有一些远方叔伯。
林家当年也是勋贵之家,过年时的阵仗,也算不小。一些手脚不净之人,都是碰不得祭器,免得惹得祖神不高兴,坏了明年的气运。
过年的东西要准备好几日,府上的管家带领着下人,将屋里屋外都清扫了一边。除旧迎新,这是不变的习俗。
林如海与几位堂兄弟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写起了春联,见到林岚从屋里出来,脸色立马一变,道:“你跟我来。”
几位林岚的堂叔伯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林如海这是怎么了。
林家的世袭勋位,到了上一代就已经散尽,林如海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本事得来,在诸多林氏分支面前,俨然是一副大家长的样子。
“哦。”林岚打着哈欠跟自己老爹步入书房,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
林如海跨入书房,说道:“把门带上。”
“恩。”
门被林岚缓缓关上,林岚抬头看了眼林如海的脸色,估计是因为那首凉州词。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林岚站在林如海面前,缓缓道:“昨夜先生已经批评过岚儿了。这属实不是岚儿的本愿。书院是您和大父让去的,书院的陈夫子那日让写的边塞诗,孩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传开来了。”
“你!”林如海摇头叹气,也不知道说林岚什么好。这事情是有人推波助澜,全怪在林岚头上也不是道理。
他坐在椅子上良久,缓缓道:“你的这首凉州词,很有可能害死西北的十万悍卒,知道吗?”
林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