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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放之也在另一侧说道:“行台素来不以冢中枯骨并旧年齿惠为美,无功而进,难免受人讥嘲。”
讲到这一点,温放之是极有话语权的。以他的出身,老实说哪怕余生碌碌无为,也能得安乐长享,但人各有志,生逢如此大变革之世,他是不甘心只凭父荫草草过此一生,所以早前才向大将军争取前来辽东,要成就属于自己一番功业。
但行台目下甘于清静无为的权贵子弟也不是没有,比如与他出身不乏类似的郗鉴之子郗,其人就不热衷于逐功,凭着父荫也能自得其乐。
想要多大权势,便要承担相匹配的责任。如果才力、志趣都不匹配,既想享受权威带来的尊荣,又不愿担负伴随的责任与风险,最终只会害人害己。譬如此前慕容逆乱,温放之也是以性命为赌注,才换来一点扭转局势的希望。
对于温放之所讲行台用士风格,刘群等人也没有什么抵触。他们流落辽荒,辗转多年,要比那些南渡的士流更加清楚,若是才力不能匹配势位,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所以对于行台能够给予自己施展才力的机会,刘群也是倍感珍视,想要有一番建树,并不觉得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刘琨的嗣子便要理所当然。
“若是家父当年能有如此识用并控御之英明,未必不能再做支撑啊。那位沈大将军虽出身东吴,但却能成为领袖南北的英主,也实在不可归因侥幸。”
虽然还没有亲眼见识,但刘群对那位沈大将军已经不敢轻视。
1395 千秋大计()
讲完这些琐事,刘群正式接受了行台的任命,成为新一任的幽州刺史。
当然,眼下这个所谓的幽州刺史府还非常寒酸,甚至还不在幽州境域之内,而且刘群职下属官唯一明确的就是这个长史温放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一样。但目下大势分明,人人都相信眼下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幽燕复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既然刘群已经接受了任命,温放之便也将行台目下于辽边经营的更多细则逐一向其介绍起来。
目下行台真正控制在手的,自然就是位于辽南的马石津并其周边几个岛屿。温放之入辽之际带来两个营六百人甲士武装,之后陆陆续续在马石津聚集起近千户辽边流人。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多个中州并江东等各地、得到行台通商许可的商户派驻在此的人手。
仔细算起来,单单马石津所拥有的武装力量,已经在三千人左右。但这一部分兵力,主要还是负责马石津的安全,不可轻易外用。而也正是因为这一部分武装力量的存在,尽管此前慕容皝已经将温放之等人控制起来,仍然没能攻克马石津这个囤积重货的商贸基地。
徐朗今次北进,除了带来整整两千生力军之外,还有就是各种各样的人才,如编户、勘测、寻矿、冶铸、医药等等,林林总总数百人,也表示行台已经将辽地经营摆上了正式的事程,而不仅仅只是此前的孤立据点建设。
这些甲士、人才包括马石津方面囤储的物资,便是当下幽州刺史府于辽边能够直接掌控的所有力量。
虽然行台方面也表示,如有必要,仍会继续加强对辽边的援助,但温放之觉得眼下还没有这个必要,新上任的刘群也认可他这一看法。
行台如果突然增强对辽边的力量投入,未必就是好事,这会令辽边诸多势力人人自危,心生抵触,乃至于达成一种抗拒行台干涉辽事的默契。所以未来于此境的经营,还是要遵循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而且老实说,刘群所以就任幽州刺史,其优势所在就是对辽边种种事务的了解、以及长久以来所养成那种分化、羁縻辽边各股势力的手段。如果行台真的派遣数万大军北进,刘群未必能够利用好这样一股庞大的力量,毕竟沙场攻伐、军略种种非其所长。
除了实际掌握的人力、物资之外,行台还给了刘群一定的封授权力,包括千石以下官员任免并千石以上的举荐权。这能够让刘群之后的行事更加灵活便宜,随着行台声势大壮,其权位封授的意义之大与旧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对于辽边诸多势力也有着更大的诱惑。
除此之外,目下的幽州刺史府已经拥有了不弱的依附义从力量,比如早前便被刘群说服的段部段兰。这一次徐朗北进,也带来了洛阳慕容运的书信,信中慕容运叮嘱儿子慕容疆要敬奉行台使者,切不可效法慕容皝怙恶不悛、目无王法。
如此一来,段兰与慕容疆、慕容评等人也可视作幽州刺史府能够驱用的义从力量。虽然发生了慕容皝悖逆反复之后,刘群与温放之对这些胡虏已经不敢过分倚重,但若运用得宜,也能达到以夷制夷的效果。
“目下辽边局势纷杂,刺史府当下要务,一在继续增强实力,建立更多戍防,二在梳理辽边人情、不可让辽边混乱影响中国战事”
虽然刘群已经就任幽州刺史,但行台投入于辽边的力量主导者仍是温放之,他的看法便决定了之后的经营大略。
大将军给予温放之的指示是极尽畅想、不拘一格,只要能够保持一个大体向善的方向,没有任何限制。
对于温放之的看法,刘群等人自无异议。特别是第一点增强实力,这更是迫在眉睫的当务之急,刘群等人这些年是受够了寄人篱下的苦楚,如今终于有了行台这个大靠山,自然是要谋求独立。
“辽边多亡户,哪怕仅仅只是招抚一部分,若能收取当中丁壮卒力,已是颇为可观,不必全仰行台遣军助战。”
刘群大笔一挥,首先便确定继续进行辽边流人的招抚工作,只要有了人,之后再有任何图谋,都有了一个立足基础。辽东慕容部所以壮大成辽边霸主,也正是因为招抚众多亡户流民为己所用。
此前也正是因为温放之他们招抚手段过于急躁、触及了慕容皝的底线,才又发生之后一系列得变故。现在慕容皝已经死了,慕容部本身也崩裂成数股力量,再也没有哪一方能够强力阻止他们对流人的招抚。
招抚流人是长久之功,特别这些流人们分散于辽边各个境域之中,单单向他们传递消息已经不容易,更不要说还要将人召集到固定的地点编户征卒。一旦手段过于急躁,反而会令这些惊弓之鸟的流人们畏惧难附。
这当中诸多细则和手段,还需要仔细商讨并长久施行,大方向通过之后,便暂且按下不表。
之后温放之又提出增设王师直接管辖的据点,单单一个马石津已经不能满足之后的策略实施,而且马石津偏在辽南濒海,缺乏对整个辽地的影响覆盖。
他取出一份辽地的疆域图籍,这也是之前数年经营辽地的收获之一,辽边王命久绝,若是没有之前几年的商贸渗透,行台对辽边的基本地理状况都乏甚了解,更谈不上实际的立足经营了。
温放之提笔在这份地图上圈出了几个原点:“这几处区域,便是之后继续创建戍防据点所在。”
刘群等人俱都凑上来观望,待见这份地图绘制精准,对辽边许多山川城池的标注,甚至就连他们这些久在辽边的老人都乏甚如此细致的了解,也不免对行台谋而后动、准备周详的做事风格大为叹服。
温放之所标注的这几个地点,其一便是位于辽西濒海的碣石岛、又称秦皇岛,秦始皇东临碣石因是得名的一处海岛。
此处地近段部目下所居的阳乐,又与马石津隔海以望,王师在此设立据点,除了可以更加稳固把持海路之外,对于辽西也能形成极强的战略压制。登陆之后,向内陆延伸不长的距离,便可抵达卢龙等陆上要塞。
第二个地点便是他们当下身处的徒河,徒河本身便是早前商贸的集散点,有水道直通大海,陆地上的交通也非常便利,距离辽西的令支和他们此前刚刚脱身的紫蒙川都不远,言之辽地噤喉都不为过。
至于第三个地点,名为平林口,乃是辽水的入海口,经此可以直达辽东腹心。旧年慕容部分裂,慕容皝时刻都想兼并慕容仁,其中最大一次规模的军事行动,便是意图趁着寒冬冰封之际跨过平林口去偷袭身在辽东平郭的慕容仁,只是因为慕容仁得到当时淮南都督府示警,使得慕容皝功亏一篑,而慕容部的分裂又持续数年之久。
第四个地点,便是辽东目下郡治平郭城。而将平郭城也圈划出来,便足以看出温放之野心之大,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区区几个据点的经营建设,而是直接要分割辽东大片的疆土。
马石津作为行台最先创建的基地,其地理位于辽东最南部,虽然海路顺畅,但是陆路却并不方便,由此向北便是连绵不断的山岳丘陵、深山老林。此前行台在辽边弱势时,选择此地经营可以避免来自陆地上慕容部的打击,可是现在想要继续向外阔进,此前的藩篱便成为了障碍。
温放之将新的据点设在辽东平城,即意味着他要将整个辽南半岛从慕容部的统治中剥离出来,要将辽南大片疆土整体纳入行台的掌控中,也将成为之后安置辽边流民的主要区域。
温放之侃侃而谈,条理有序的分析着他这些谋计的原因种种,可见这些想法绝非一时生成,而是已经经过数年的剖析打磨。
刘群等人一边听着,眸中也是异彩连连。温放之这些计划,若是放之整个中国大势中看,自然算不了什么,但若放在辽地具体的形势中来,如果能够一一实现的话,那就意味着行台对于辽地的辐射统御之强,甚至还要超过中朝在治的时候。
当下看似凶恶的慕容部等辽边豪强,未来也只能雌伏于行台这一个宏大框架之下苟延残喘!
“旧年宣帝入辽定乱,统而不治,虽然自有世道困境,但也给之后辽事崩坏埋下祸根”
温放之此刻讲出他对辽边整体构想,才算是真正的锋芒毕露,甚至就连宣帝司马懿于旧魏年间入辽东平灭公孙氏叛乱的旧事都信口道来评判是非。
当年司马懿平灭辽东之后,将此边生民大量内迁,当时自然是因为三国鼎立、打得民不聊生,已经根本没有余力兼顾辽东的治理,所以才要存人弃地。但如此也造成了辽地的空虚荒芜,使得东胡诸部得以壮大起来。
“如今中国虽然仍有虚弱诸多,但永嘉之后,幽冀生民多入辽荒避祸,数不胜数。即便之后海内混一,这些人众也很难完全回迁故土。如是不如直接将他们安顿于辽荒,成为新朝行台之后复建辽东之基石。”
言至激动处,温放之偶有失言,但见几人也无特殊表示,便又继续说道:“大将军欲重铸金瓯,岂可独缺东北一隅,此边胡伧,必会从容梳理。如扶余、高句丽等鹊起窃据之虏国,也必要将之诛除中国之外。之后辽事经营,也不可放眼短浅,千秋大计,由此而始!”
1396 怙恶不悛()
刘群等人虽然多年来流落辽荒,寄人篱下,但出身与经历决定了他们的视野还是要远远超过了寻常人。此前闲来无事,也不是没有讨论过关于辽边的定乱方略,但却都不甚乐观。
首先便是辽边的气候恶劣,寒冬漫长、暖夏短暂,单单这一点便注定了难以进行大规模、持续有效的耕垦。因是过往这些年,无论是受迫流亡此边的晋人亡户,又或者当地这些豪强胡酋,俱都急切于前往幽冀等地理、气候俱都远胜一筹的地域。
其次便是辽事崩坏年久,更兼早年的幽州刺史王浚图谋不轨、多作僭越,也让辽边这些士流群体不再敬服王统,风骨全无、唯强是附,热衷于投身胡虏之间的竞争来获取自身的利益,全无华夷大防之认识。
前一点意味着缺乏长久经营辽边的底层基础,后一点则意味着没有统合士流人心的上层共识。所以在刘群等人看来,即便行台大势统一南北,甚至于强攻辽边,但之后大概也要遵从于宣帝司马懿旧年故事,将辽边亡户内迁,对当地胡虏分化压制,难有更深层次的创建。
不过他们有这样的认知也属正常,天下大势素来以北御南,南面很少在大势的争夺中得居上游,如今的行台壮大也是立足于胡祸诸夏、北方大崩的异数。刘群他们缺乏常年在江东或者行台的经历,也就不能立足于行台的视角对辽事有什么开创性的谋略。
温放之这一整套方略,是建立在行台水军强大、尤其是海路上的绝对优势,其立足点在于对几个口岸据点的经营,以点带面继而覆盖整个辽边。
允进允退,本身先立足于不败之地,之后再向辽边内陆谋求更多。如此一来,刘群他们此前所认为不可越过的困难障碍所带来的阻挠,便能被削弱到最低。
南国水军强大,这是一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