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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1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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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遭到北人讥笑,使人耻于言茶,因为这代表着一种失败的、落魄的饮食习俗,甚至一度南人不善战、亏于血勇都被归咎为饮茶习惯,将此视作鄙俗。

    沈哲子并不排斥河洛时流对于茶道的过分解读,反而乐见甚至鼓励时人去补充这当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甚至穿凿附会一些怪诞神异之说。而南国饮茶所以快速风靡,除了沈哲子不遗余力的推广之外,也的确是有一些神异传说在其中。

    南国印刷技艺渐趋成熟,这也使得许多私学杂著逐渐泛滥。几年前,有一部《武康耆老记》突然风靡一时,这一部书便是类似《搜神记》等志怪笔记,只是论及辞藻文理则远远不及,所述多武康并周边几县一些乡野怪诞事迹,之所以能够广泛流传开,则是因为武康正是沈大将军桑梓所在。

    《武康耆老记》有一“武康山神”独篇,里面记载了一些武康山神吴兴沈莹生前身后轶事,其中便有一片段讲到旧吴灭亡之后,吴兴沈莹壮烈捐国、阴魂不泯,转回武康山中成神庇护桑梓,山神护乡累积阴功,终有一日得达天阙,叩请天帝祈求神物以求能够庇佑后人,因是得神茶之种赐予武康后人,后人感梦得种、珍而植之,采其茗叶常年烹食,因是吴兴沈氏子弟多悦志、有力,远超同侪。

    这一则鬼怪故事,很明显不是沈氏自家手笔,因为所谓武康山神这样的把戏,是旧年沈氏清声未著时期的把戏,如今沈氏势大一时,甚至沈大将军履极未远,已经懒于再言这些旧谈。甚至原本的武康山神,早被江东天师道那群师君们感天受命,推为江南神君。

    但是随着这一部《武康耆老记》的风行,南国人众似乎陡然间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天道密码,那就是为何吴兴沈氏能够骤大于此世,更涌现出沈大将军这般独得三吴灵秀精华、人莫能及的子孙。

    人大凡接受、理解什么事物,总要遵循一个因果的逻辑。有一个怎样的原因,而后推演出一个怎样的结果。而在这本志怪笔记之前,沈大将军秀出于江东这一现象,一直都缺乏一个有力的解释。为何这般优秀?总要有一个原因!

    现在,原因找到了,最起码在没有出现另外一个更加有力的解释之前,沈大将军就是武康山茶泡出来的江左麒麟,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于就连大将军何以不遗余力的推广饮茶之风,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原本还只流行在南北士流之间的饮茶之风,随着这一则神异故事的传播,更是一下子捅到了市井之间。而武康山茶一时间也成了人皆欲求的茶中珍品奇货,明前、雨前,购茶者云集武康,开山采茶都需要师君亲临、开坛祈禳。

    武康山里几株树龄久远的老茶树,甚至就连吴兴太守都忧心忡忡请示行台要终年驻军保护,唯恐被奸邪之流偷采烹食之后开蒙启智,为祸地方。旧年还在行台的江虨在请示过大将军之后,煞有介事批复良茶不独启智,还能导人向善,毋须因此怀忧。

    抛开这些神异鬼怪的传言,饮茶之风在南国确是已经成了稳定的饮食习俗。否则单凭大将军一人的推广,不至于吸引那么多的时流加入其中充实茶道。

    如今的南国,在河北人面前,是一种强大、成功且富足的姿态,而茶道则就代表着精致、高深、有格调、有内涵的文化元素。哪怕是到了后世,文化的传播都是由发达向落后地域去扩散,无论是团体还是个体,放之皆然。

    所以,当沈大将军在这些邺地乡流面前展示南国茶道的时候,尽管这些人难以领会这种视听之间的享受,但却不妨碍他们见猎心喜。

    更何况,哪怕抛开沈大将军本身尊崇的地位以及茶道中那些晦深繁杂的内涵,单单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品类繁多的器物,眼花缭乱的操作,一并汇总成为令人赏心悦目、不由心折的风雅。

    “请饮!”

    随着一声清越至极的瓷瓮脆响,沈大将军已经完成了第一番的布茶,茶坪上摆放着许多莹白如玉的瓷盏,瓷盏中则各自盛放着香气浓郁的茶汤。

    众人这才从此前那种沉醉中醒转过来,但却因为不知后续礼节而倍感局促,不敢上前取茶。顾昌见状后便先将瓷盏接过摆在案上,以竹尺拨开茶汤上方的泡沫,再向大将军颔首致谢,以观、嗅、品、反、饮等一系列步骤,将茶汤饮罢之后,闭眼回味许久,才又开口说道:“一茶五味,君臣辅佐各得其序,品而三反,回甘透齿,实在大妙。”

    其他众人见状之后,也都各自取茶啜饮,茶汤入口之后,便有一股丰富的味道陡然于唇齿之间炸开,初感辛烈、后觉浓香,一道咸流压住舌板,却又有一股压制不住的清香透于上颚,呼吸的微弱气流将这一股微弱清香搅动起来,之后鼻腔里浊气缓缓排出,整个人精神都陡然一振,而当茶汤顺喉留下时,更有一股实质般的暖流直通内腹,等到再作回味,满口却只剩下茶饮所特有的回甘。

    这个时代的茶饮,大不同于后世主流。抛开口味习惯与加工技法的不同,沈哲子觉得大概还在于茶叶的品种不同,还未经过彻底的驯良改进,或者说有一种野性未驯。

    来到这个世道不久,沈哲子便尝过当时茶饮,远不像后世所猜测那样不堪下咽的黑暗料理,反而觉得味道还不错。

    如他今次宴请邺地乡流饮茶,所用乃是蒸青研磨加工的类似抹茶茶饼,这是一种比较精良的加工方式,佐料又有姜粉、桂叶、桔梗、花椒之类,甚至包括异常珍贵的胡椒,其中姜桂桔之类是为了丰富茶品的味道,少量的胡椒则利用其挥发性将材料味道带出,花椒则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味蕾,使得味道变化更富层次。

    至于经过蒸青处理的茶末,其实并不像后世炒茶那样易于发散茶香,各种味道次第将茶香引出,茶香则作为最后的压阵回甘余韵,至于原本微酸、发涩的口感早已经被前味带走。

    当然,想要做到层次丰富同时又不喧宾夺主,除了配料精准把控,还需要火候掌握,烹煮的时间都有非常严密的计算。

    后世的想象,本身就是建立在茶饮已经风靡天下且炒茶技艺包括茶叶种类都已经成熟的前提下。哪怕只是人之常情,唐朝士大夫守着红泥小火炉只为烹煮一锅胡辣汤也实在有些怪异。更何况胡椒作为发味的材料,言之价比黄金都不为过,唐时宰相元载巨贪,家中抄出胡椒八百石,成为流传千数年的贪官梗,可见哪怕在当时,胡椒都难作为市井间的消耗品。

    当然,如今南国饮茶之风越来越盛,寻常人自然不会这么讲究。如今南国茶货大体也有几个分类,像是用于对外交易的茶砖,采摘之后搓捻蒸青、板压结砖,烹煮之后有着非常浓厚的酸涩草味,茶香反而不甚明显。

    炒茶其实也存在,主要是江东一些大茶园以此杀青加工,但仍然需要煮食加上姜之类的调品,虽然一定程度上有损茶香,但也足够透味。

    至于蒸青研磨之后加工成的茶饼,哪怕是在江东和洛阳,仍然还是属于奢侈品,不能完全流传普及开。

    一番茶艺展示颇耗精力,沈大将军脸上也是隐有倦色。在场邺地乡流们虽然对这技艺仍是多有向往,但也不敢再请求大将军再作展示。

    不过他们也无需太过失望,大将军虽然不再展示茶艺,但却赠送给他们每人一部由大将军亲自执笔编撰的《茶经》。这一部《茶经》,内容又比唐时陆羽所著《茶经》丰富得多,特别是其中关于茶道、茶艺的记载,包括一些有关茶饮的南国诗赋,俱都载录其中。

    这些邺地乡流,对于行台而言就是值得维持栽培的群体,他们此前社会地位或是不高,但只要能够紧跟行台步伐,肯定会是河北首先受惠的一批。至于河北那些所谓的经术世家,并不在行台第一轮的接触与拉扶序列中。

    《春秋》旧义,且由他去,坐而论道,首推《茶经》。行台便代表着新的章法制度,犯不上再与那些河北世族讨论什么三代得失,想要进行文化上的交汇与申辩,只能进入行台所准备的场景中来。

    很明显,沈大将军所主持的这一场茶局,给邺地乡流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无论是当中所蕴含的文化意蕴,还是单纯这种精益求精的饮食风格,对他们而言都是完全陌生而又极度向往的。特别沈大将军那精妙茶艺、巧施烹饮的形象,在观者心目中更成为风雅卓然的巅峰画面,往后余生每每思及,都如当日那一盏茶回甘悠久。

    不过沈大将军倒是无暇关注这些人之后苦练茶艺的事迹,在安排好顾昌入治事宜之后,便在胜武军拱卫下径直向北。

    东武城沈牧接连传来信报,迹象种种表明羯国信都多有不稳,原本预定于开春之后继续进行的北伐战事,将要大大提前。而这一战,沈大将军则不愿再给羯国留下继续向北流窜的机会!

1463 大将历成() 
初春二月,江东已经是草木抽新、万物复苏的时令,但是在河北,却仍是霜寒冻土,天地之间涂抹着大片大片单调而又枯燥的苍白残雪,万物生机亦受此压迫而萎靡到了极点。

    但该当发生的,必然会发生,被压迫的生机终究会突破这一层枷锁,直至更加璀璨的勃发绽放。

    东武城作为王师前线大营之一,在过去的寒冬中,集结了五万大军。这还仅仅只是东武城一处营地的兵力,若再算上与东武城互为犄角的清河故城与更北方的广川,东路王师主力八万余众俱在此间。

    过去的这个冬日里,虽然东路王师与羯国军队并没有发生直接的战斗,但任务仍然不轻松。东武城与羯国的信都直线距离不足三百里,且在境域之内并没有什么山川地险可供戍防。

    虽然河北酷寒的天气对于南北双方军事活动都有极大的限制,可是羯国首先占据着主场作战的优势,成建制的骑兵军队又适应了河北这种作战环境,且信都有多少兵力目下仍是未知。

    如果羯主石虎真要选择在冬日大军出击,向东武城发起进攻,东武城唯严防死守而已,只能拼力死战,避免羯国突破这一道防线进入到早已经入治归化的冀南地区。

    作为东路军将主,沈牧自然也不愿意将战场上的主动权拱手让人。但在这种天时的制约之下,他就算是再怎么奋求进取,也不能无顾诸多现实的困境而向信都主动发起进攻。

    须知东武城除了集结重兵之外,东路王师的后勤给养也存放在此。如此大量的物资,需要维持东路王师直到春暖潮汛时的用度,绝对不容有失。一旦这些物资出现了什么纰漏,东路王师这将近十万大军都将因为缺粮而瘫痪于冀东大地上,将会给北伐战事带来不可挽回的莫大损失。

    因是,眼下的沈牧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够将去年的战果保持原貌维持到新年春暖花开,攻破羯国的信都只是时间问题,而这一时间注定不会太过漫长。

    或许是中路军年末那一场奋进的缘故,之后冬日最难熬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发生羯国大军出击这一最恶劣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东路王师上上下下将士们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舒缓下来,时间是笃定站在南国王师这一侧,只要拖过难以大举用兵的酷寒时节,王师将再次恢复如去年那般高歌猛进、奋勇进取的节奏,无论信都究竟集结了羯国多少的兵力,都无惧一战。

    要知道目下所进入河北的,还仅仅只是王师的一线主力作战部队,而在河南的青州,仍有大量青徐府兵集结待命,随时都可增援北上。

    羯国目前已是江河日下,除了趁着冬日酷寒、王师调度不易的关键时刻垂死反击尚还具有一定威胁之外,一旦战争进程拖到春日,天时不再成为制约,依照双方各自内部稳固程度以及动员力度,羯国的体量已经远远不及行台。

    但是新年过后,东武城与信都之间,还是发生了一些怪异的迹象。

    首先发现异变迹象的是东武城的斥候军队,天时虽然也给王师斥候的活动带来了严重的制约,但为了确保东武城的安全,能够时刻掌控羯军的动态,沈牧还是派出了众多的斥候。斥候的行动虽然不能直接抵达信都,但最远也已经活动到距离信都已经不足百里的枣强城。

    枣强作为信都外围重要据点,其战略意义近似于江东的采石之于建康。去年九月前后,东路王师也曾经一度占据此境,但在羯军的强悍反击之下,最终还是憾而易手。之后羯国在此集结重兵,将此作为防备东武城王师的桥头堡。

    老实说,从入冬之后,沈牧便有些看不清羯国的操作。派驻重兵防守于枣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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