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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人听到这话后,也是神采飞扬,反手握住陶斌手腕,感慨说道:“流落至今,岂敢再有大望,唯独家事一桩,关乎家门亲长荣辱,不敢忘怀。若能得陶世兄相助促成此事,重复家声于江东,来日无论境况如何,世兄若有所困,必舍命全力相助!”
陶斌闻言后笑容不免更加欢畅,拍着胸口连连保证。
船只停靠在码头,兵卒来报眼下还不便入城,闻言后陶斌神情便有几分不悦,不过都中所在也非他能够作威作福的荆州,只是让人下船去讨要美酒佳肴并美貌伶人,趁着入城之前要与身边这人共饮一番。至于稍后入城,则就不能这样放浪形骸了,需要有所收敛。
这船上除了陶斌这两人之外,尚有其他几名荆州部将并属官,不过陶斌唯独对此人最是礼遇有加,只因为这人身份实在太特殊。
此人如今在荆州军中暂挂督护职,相较于荆州许多宿将旧家,根本不值一提。然而若言道其出身来历,则实在不得了,其姓为司马,郡望河内,名为司马勋,就是如今帝宗所属之河内司马氏!
这个司马勋,本非荆州旧人,乃是前不久收复襄阳时,临阵率数百乡人来投。言道其籍贯出身,玄祖为宣王司马懿之弟司马恂,济南王司马遂之孙,略阳太守司马瓘之子,因永嘉动荡愍帝赴难,关中失守,自此流落于汉赵,为胡将收养。一直等到荆州王师攻破襄阳,这才得到机会投奔王师。
如此不同寻常的身世,襄阳前线李阳、桓宣等将自然不敢怠慢,即刻使人将司马勋护送至后镇武昌。而陶侃在得知此事后,也是不敢等闲视之,派武昌太守褚季野亲望接见,询问诸多中朝旧事,此人俱能对答如流,兼对帝宗密事都所悉不少。
但关中毕竟久为胡人肆虐,中朝诸多旧事俱难求索于典籍,此人一面之辞虽然无甚漏洞,但陶侃也不敢就此便将之认作帝室宗亲,因而只是给司马勋挂了一个督护职,随着今次荆州入都报捷队伍送到建康来,是真是假由都中那些世家台辅们去验证。
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疑似宗室,荆州其他人俱都是敬而远之态度,不乏谨慎。但陶斌却无多少顾忌,早在武昌时便与司马勋往来密切,今次报捷本来没有安排他,更是极尽所能的争取随行,打算助司马勋一臂之力。
之所以这么热心,倒不是陶斌能够笃定确认这司马勋身份真假,而是他深谙烧冷灶的重要性。前次入都,他亲眼见到他的侄子陶弘在都内游走各家权门,就连他这个长辈都被冷落一旁。
归根到底,无非陶弘运气好,与沈家那驸马结成布衣之好,随着沈家在时局中越发权重势大,连带着陶弘也境况转好,颇得他父陶侃的亲昵看重。甚至引得荆州内部都有传言,说是沈家驸马要鼎力相助,要让陶弘隔辈继承家嗣!
这一类的传言,陶斌自是嗤之以鼻,他家虽然不是什么世祚名门,但也有谱系可追,尤其其父权重一时,半执江东,已经是人臣之极,怎么样也不可能晚节不保,做出这种悖礼礼教人伦的安排!
但由此一点,陶斌也意识到结交权门的重要性。仍然拿陶弘作例,虽然不可能继承他家长沙郡公的爵位,但有了沈氏驸马帮扶,一旦除丧便不愁出路。
陶斌常常往来于京畿之地,眼量较之那些嫡庶兄弟们要灵活得多,随着老父愈加年迈,其实嗣位问题也越来越清晰,最有可能便是以嫡长而继。如今他家兄弟十几人,陶斌近年来虽然颇得父爱,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优势,不如趁着他父亲权势尚在,广结外援,退求其他。
然而陶家门第便是如此,类似陶弘那种已是极幸运之事,谁也想不到沈氏区区一个吴中豪宗竟能攀爬到如今的势位。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世家权门肯与他家热心结交?
所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司马勋,便成了陶斌眼中奇货可居的结交对象。他虽然不读经史,不知吕不韦怎样扬名天下,但是侄子陶弘的好运气却历历在目。
这个司马勋在江东并无根基,甚至身世都存疑,处境不可谓不尴尬。但如果假使来日出身得到证实,境遇即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到时候凭他陶斌,又哪里有幸去结交这等人物!
司马勋身份或真或假,只有两个可能。这对陶斌而言,如何选择已经极为明朗。要知道冒籍,尤其是冒认宗室之籍,如果是假的,那此人一生就毁了,最起码在这江东之地一旦被戳穿更是性命都将不保。
一番接触之后,陶斌发现司马勋并非一个张狂妄诞之辈,尤其虽然长久流落胡部,但是谈吐之优雅并不逊于那些都中世家子弟。这更让陶斌认定其人身份,于是便更加不遗余力的去结好。
如今江东宗室本就不多,司马勋其人又确有勇武之才,一旦身份得以确认,可以想见来日必得大用。如果有了这样一个未来的强援,陶斌即便不能争取继嗣,想要提携得用也不是难事。
所以今次入都,陶斌是打定主意要竭尽全力帮助司马勋,同时也借司马勋这一身份争取拜望更多权门。
今次跟随荆州报捷队伍而来,他家老父再振余烈,统率所部收复襄阳,如此一桩大功,其父名位已是封无可封,台中极有可能会择他们家中兄弟荫封名爵,这是陶斌今次入都最大的追求。
返回船舱之后,陶斌也并未以自家当下权位自矜,邀请司马勋共席而坐。过了没多久,便有石头城守卒送来酒食,因无美伎奉上,陶斌便有一些不悦,训斥几句。
那些寻常兵卒,自然不敢与这些方镇悍将斗嘴置气,忙不迭解释一番。一者石头城军备所在,对于女乐之事本就禁止,不敢私置。二者最近江北再传捷报,如今都下正是合城欢庆,士庶咸乐,就连原本颇多在左近流连的船娘女伎都被城中各家招徕共贺,因而不见。
陶斌听到这话后,怒色才稍有收敛,而旁边司马勋也笑语道:“女伎之类,不过寻常消遣。世兄今次随捷下江,来日可想必是誉满都下,各家争幸,何愁不能尽兴,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陶斌闻言后不免更加笑逐颜开,因那兵卒盛赞江北王师壮武,直接扯下腰间一环珮抛下去算作打赏,摸着颌下短须笑语道:“你们这些都中小民,又哪里知道外镇王师要求一进有多困难。不过今次荆州之胜,确是壮武可夸,也难怪你们这些寒伧小卒都知共乐,可见也是王教之下忠义顺民,虽然招待不周,但也值得一赏。”
那兵卒得赏后自是笑逐颜开,只是听到陶斌之语不免一愣:“荆州也有事功?如今都内共乐的,可都是在说驸马沈侯壮武常胜,连传捷报,数月之内复土千里啊!”
0680 通苑逞凶()
这一个冬天,都内气氛可谓久违之热闹。
对于小民而言,上半年虽然小有水患,义兴、宣城等地多有民众受难,也波及到丹阳都南,但因调度赈济及时,并未糜烂成灾。
江北各镇虽然频有用事,但地方上也未加征太多,可谓德政。总体来说,算是一个丰年。小户之家即便亩出有欠,但工织俱有所获,生计不成问题。
而在生计之外,江北捷报频传,虽然民众们对此未必能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但也多有传颂,早前悬在头上的胡虏刀兵被远逐于外,江北复土绝非一乡一县之地,幅员之辽阔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这其中最为人称颂的自然是驸马沈侯,出都半年,屡建功勋,拒奴于淮,失土多复。
在这个寒冬里,沈哲子声望也攀至新高。因为这位驸马对都内民众而言,绝非仅仅只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个符号,而是深刻影响到了这些民众们的生活际遇和处境。一居一室,一饮一食,都有诸多襄助惠泽可表。
而沈侯带给民众们的,不仅仅只是衣食起居的改善,更给了他们阔别已久对生活的美好期许。居内则安民治土,居外则破虏复疆,豪言壮行,市井广传,可谓是无可挑剔。
自然民众们对这位少年公侯也是不吝厚爱美言,市井之间,门户之内俱有歌颂。而前不久传入都内的《沈侯破阵歌》,言辞朴实,风骨壮烈,气势慷慨,一时间也成了都内年轻壮力们乐于唱诵之歌,情达极处,恨不能自备弓刀,与沈侯并肩杀奴!
而有了沈侯壮功这一珠玉在前,虽然荆州收复襄阳、徐州击破淮下盱眙,都是意义极为重大的大胜,但在民间却远不及沈侯收复寿春那么引人瞩目,广为传颂。
小民们喜乐偏爱,自然可以无所顾忌、肆意表达,但台中当然不可能偏颇处理,对于三镇入都报捷的队伍,俱是一视同仁,殊礼恩赏。当然主要还是殊礼,实在是今冬台资库用匮乏,根本无物可赏,若非号召都内各家捐输米粮,就连台城正常运营都略有不继。
台苑营建完毕之后,以太极殿为中心的天子宫苑面积倍增,宫室诸多。皇帝以俭用为德,台苑之外诸多别苑俱都不再归于宫私,转置各寺署另作别用。
比如早年的建平园转置光禄之下,用作一些宾赞礼仪之事,皇帝、皇太后常于此飨宴内外臣属、命妇并乡中长老和高德名士。而原本的通苑也再作扩建,专供内外谒者并州镇郡国使者居住。
于是,各州报捷队伍自然便被安排在了通苑,这也令得通苑近来气氛稍显诡异。虽然台内对这些使者们是一体等同安排对待,但其实落在实际上还是稍有差别。比如豫州的使者明显比其他方镇待遇要好一些,虽然住宿偏东,但衣食用度包括礼仪之类都有殊异。
明白的人对此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材用度支方面的少府如今便是沈家当事,即便主官不作偏视,下面属官们自然也会迎合。更何况这里管事的奉引谒者监事本来就是沈家门生,自然也要关照自家人,优越对待。
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几镇使者出身不同。荆州多久从军旅的宿将武卒,徐州多是地方上的军头豪宗,而豫州使者则不乏南北世家子弟出身,对于用度问题既不乏挑剔,也不乏人逢迎,彼此之间差距便拉开了。
司马勋作为荆州的使者,如今也被安排在通苑,等待台辅接见以及参加新春贺典。
入都以来,司马勋心情多有亢奋。原本他以为社稷偏安江东荒土,加上连年内乱动荡,不过勉强维持而已。加上一路来陶斌言辞影响,因而并不觉得建康会是什么繁华都邑。
然而入都以后所见种种,京畿繁华之盛远超他的想象。这种繁华可不仅仅只是陶斌所言的人多一些、物货多一些而已,而是由内到外,方方面面的悬殊差异。不要说如今杂胡并居、几近废土的关中,就算是武昌等荆州大城,也远远不及。
身在这繁华之地,司马勋心境想法也都渐有变化。早先只是想浑水摸鱼谋一出身,而后再转往边镇拉拢豪强、壮大部曲,作出自己一番事业。然而现在却渐渐有了立足于江东,显拔于都内的想法。
他也知自己在江东并无亲谊可依仗,一面之辞不禁推敲,还要有得力的援助帮扶,才能达成目的。所以在面对陶斌的时候,态度则更加殷切起来,这是他在都内唯一可依仗的关系。
前一天陶斌使人来告诉他,将要为他引见都内几位大人物,司马勋兴奋的几乎难以入眠。天还未亮时,便起床打理仪容。
他虽然自幼生长于关中胡部,但身边不乏原本长安宫苑内熟知礼仪的仆佣教养,若是注意收敛,谈吐、仪容都不乏气度,并没有多少杂胡粗鄙之风,这也是他信心所在之一。
可是一直等到上午时,陶斌那里依然没有动静,司马勋按捺不住,便派人去询问,继而才知道陶斌非但没有准备动身出门,而且还率领家将正在游苑里与人斗狠争勇。
得知此事,司马勋便不免有些焦躁,急忙又披上软甲,率着几名亲信匆匆行去。
此时位于通苑一个园子里,正有几十人分作两边对峙,傒狗、伧卒又或貉奴叫骂声不绝于耳。这些人多是军旅悍卒,一个个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凶神恶煞的样子悍气十足,就连通苑一些仆佣侍者都吓得远远避开,担心被乱斗殃及池鱼。
司马勋行至近前时,自入己方阵营,旋即便看到陶斌一脚踏在小案上,大冷天里胸膛赤裸,脸红脖子粗的叉腰指着对面人破口大骂。
“伟长快到我身畔来,这些豫州恶卒实在可厌,今日若不给他们一个教训,还道我荆州无人!”
陶斌回望眼见司马勋到了近前,脸色已是一喜连连招手让他过去,同时还不忘指着对方为首几人连连怒骂。
司马勋眼见此幕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