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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屠各杂胡一丑态卑劣妇人,识得什么礼德!若非主上旧情包庇,不过一个天地生人俱都厌弃的恶妇……”
程遐已是忍耐不住,心内对皇后所积攒的怨气顿时倾泻而出。
“阿兄慎言……”
程妃听到这话,脸色已是大变,先让宫人守住门户勿使外人行过听到,这才拉住程遐的手低语道:“阿兄切勿因我再恶于皇后!只要母家能得昌盛,太子处位安然,我一介妇人荣辱,实在不必介怀……近来主上多召皇后议事,阿兄若此节再有言辞见恶,实在不是良事,不独要身受所害,或还要波及太子啊……”
程遐听到这里后,心内已是悚然一惊,忙不迭收住口凑近程妃低声道:“太子嗣位早定,怎么会受妇人波及?你是否听到什么流言?此事关乎重大,千万不要对我隐瞒!”
“其实、其实也没有别的,只是、只是皇后对太子素来都有冷淡,此前彭城王入苑请见,皇后多问南阳王起居……我也是从旁处听来,究竟实与不实,实在不敢确言。”
“这恶妇、这恶妇……”
程遐闻言后脸色已是骤然铁青,心情更加恶劣到了极点。主上诸子当中,皇后所出之嫡长石兴早夭,因此太子石弘以长而立。不过石弘之立也非众望所归,最起码一些羯族耆老就多因太子乃晋人所生而多有不满。皇后出身屠各杂胡,本身或也就存此念,但此前顶多对此保持沉默,可是现在居然敢有所流露,顿时便让程遐心内生出满满的危机感。
石勒引彭城王石堪归国,虽然主要意图应该还是以此而对中山王石虎有所牵制。但对程遐而言,也绝非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而就是一件好事。事实上彭城王归国只会令得局势更加复杂,其人虽然本为晋人,但却是石勒的养子,换言之皇后便是他的嫡母。一旦石勒不在了,彭城王若要自固权位,无疑需要向皇后靠拢。
所以石勒将彭城王引入,除了是牵制石虎之外,同样也是为了加强皇后在时局中的话语权。如此一来,待到其人百年之后,时局便是三方互相制约的关系。
首先第一方自然是继位的太子石大雅,自有程遐等一众晋人寒士辅佐。第二方便是中山王石虎,其背后便是许多羯胡耆老并统兵将领。而彭城王归国,则是石勒所选择平衡时局的第三方力量,首先加重皇后的话语权,令程遐难以政事独揽,受制于皇后。至于彭城王等养子,则作为皇后手中的力量,用以制约中山王。
但计谋再算算不过人心,就算石勒本身没有易嗣的打算,但应该想不到他那位发妻同样是不甘寂寞之人,以前没有能力或还能安分守己,可是一旦有了能力,又怎会甘心接受别人所安排的局面!即便这愚妇自己没有如此打算,类似彭城王之流,难道就没有一二类似心意?
0768 将谋大事()
“今日邀见世仪,其实是有长横心内许久一桩疑惑,想要请教一二。”
苑中一行之后,巨大的危机和恐慌感笼罩在心头,程遐实在无心政事,索性再次早退归家。心内诸多想法涌动,其中不乏难于人言者,思忖再三无人倾诉,最终还是让人再将钱凤请来。
“光禄但有所惑,直言即是,何敢当请教之问。”
钱凤闻言后便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程遐垂首略微组织言语,然后才望向钱凤问道:“我所困者还与世仪身世有关,便是此前所累世仪沦落至此那一桩江东旧事。世仪可曾想过,王氏之谋因何事败?”
“此事我真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残晋苟存江表已是艰难,琅琊宗户又绝非中晋显裔,法礼本就不得。琅琊王氏海内望宗,颇系人望,南逃之后更是势门领袖,江东凡有披甲,大半为其所控,如世仪等南士贤者并沈氏那等南乡土宗都为所用。如此定势却仍不能成事,身死而功毁,莫非真是天地有助力?但若真是天佑于司马,何至于亡出中国,客寄远乡?”
程遐讲起这些的时候,双眉紧蹙,满脸疑窦,仿佛真的深困于此而想不通:“世仪亲历此事,我知你不愿多言伤心旧事,但实在深困于此,因而斗胆有问,不知这些年来世仪可有自省?”
钱凤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便低下头以掩饰眸光的闪烁。他自然不会认为程遐真的如此关心江东时局,以至于对这些旧事困惑不解到愁眉不展。既然有此发问,大概还是有感而发。
心念略一转动,对于程遐心意如何,钱凤便渐渐有所掌握,不免更加警惕,明白到对这个问题必须郑重以对。
“其实何止光禄困惑,凤近年来受此困惑尤深,每每夜不能寐时,屡屡萦绕怀内。”
沉思良久之后,钱凤才徐徐开口道:“诚然俗情以观,当年之王大将军确是大事当济,实无功毁之理。但如今思来,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必败之局。王大将军所失者有三,一者虽是名门,但却衰德,中朝之失,王氏难辞其咎,因是南逃之众,不乏深念王氏害国。”
程遐听到这里,便忍不住暗暗点头,琅琊王氏虽是海内名宗,但王衍之流虽为执政,但却无益于国,无义于人,落败于石勒反而劝说石勒谋于大事,凡为生人,俱都不齿于此。空负名望,却无德行,类似王敦之流,应该也是此态。
“王氏二失,则在每临大事则迟疑不决,移国问鼎,乃是万险难有一成。既然怀此心意,便应搏尽全力只求功成,岂能首尾瞻望而妄求成败俱存。王氏狡兔三窟,庭门之内尚且不能进退如一,如此又岂能邀得众助!”
程遐听到这里,便也忍不住说道:“这真是愚蠢至极,鼎业岂可轻撩试问,凡有所谋,自当一击必中,不可作再为之想!”
钱凤闻言后心内便是一哂,神情却仍凝重惋惜:“王氏三失,则在于远处畿外,逆心早露。有谋而未发,人皆知其逆,妄图以强兵于千里之外而摄掌宫闱之内,自是内外共防,变数诸多,事倍功半。所谓匹夫一怒,伏尸两人。若真近立于闱榻之畔,所寒伧匹夫,奋力一搏,亦可掌于君王生死,又何必仰于万众之师!”
“世仪虽是微言,但实在正中于内啊!”
程遐听完这一段话,已是忍不住眉飞色舞。钱凤所言之情况,不正是中山王眼下的状态,其人虽掌雄兵,但却远离京畿,身在千里之外,若真逆向于内,自是阻碍重重,或许还未抵达京畿,其众便就分崩瓦解!
闱榻之畔,便可掌于生死……
虽只寥寥几言,但却霎时间将程遐的心情撩拨火热起来。
他当然不关心江东旧事,而今日请问钱凤也是自有其意图。所谓的内忧外患,说的便是他眼下状况。原本以为中山王离国,令他压力缓解,继而又军败于南,更是大挫其威。但却并没有让他状态得以好转,反而更受提防。
如今的他,在外仍有中山王石虎这个宿仇威胁,在内则又有皇后为首的一众人虎视眈眈。而主上石勒,也将他当作祸国之靳准来看待,诸多提防冷落。
这二者对他威胁之大,令程遐不敢深思,也绝不认为就能与他们和平共处。此前数年中山王便敢派悍卒夜闯他的家门,凌辱他的妻女,根本就目无法纪!而皇后也绝非什么良善,并不因他旧功于国而另眼相待,甚至直接掌掴辱骂,根本就不顾忌他大臣的身份!
眼下石勒尚在,这二者已经都是如此咄咄逼人。可以想见石勒死后,就算太子继位都要受制于人,根本就不能给他以足够包庇。而且由于石勒对他的提防,让他根本不能插手军务,全无自保之力,届时则不免将要更加任人宰割!
类似此前所想,只要熬到太子继位,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好转起来。如今看来,只是一句笑谈妄想罢了!就连太子都有可能嗣位不保,更何况于他!
不能再空待下去了,必须要有所作为!无论怎么看,他都是时局中最弱的一方,一旦有什么大的变故发生,首先要遭殃的则必然是他!唯一的转机,就在于先发制人!
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明确到自己该怎么做,无论这个目标是否艰难,最起码有了努力的方向!
程遐也知道此谋事关重大,重要的还不是能不能够得手,而是得手之后该要怎样掌握住局面。否则就算是谋划成功,但却无力掌握局面,那么最终也只能落得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反受其害。
心内有了决定之后,程遐也并未猝然发动,首先便召来徐光等几名亲信盟友。
几人围坐于密室,程遐也不做虚辞,于案上摆了一柄利剑,直接说道:“我将要谋大事,送太子早登嗣位,诸位可愿与我共谋?”
在座众人听到这话后,神态已是骤然惊变,包括徐光在内,俱都颤声道:“光禄怎可为此逆想?”
“太子嗣位早定,本就中国未来之主,如今不过从速执国,怎可称之逆想!”
程遐听到这诘问,当即便声色俱厉道:“太子仁义之君,诸位都有目共睹。反而主上年迈日昏,也是显而易见,若再执国柄日久,绝非社稷之福!中山王逆态毕露,主上非但不防,反将重兵付之,结果兵败辱国,仍不以罪问之,这是明君该有姿态?彭城王重镇边防,结果大战在即而轻招于内,反予南人决胜机会,这是明君该有姿态?皇后卑劣杂胡所出,每干政事,秽乱国务,视台省于无物,这是明君该有姿态?”
“今日之论,非为害君,实为救国!我等俱从主上年久,力助成就大事,当中辛苦不足言表,难道忍见功业一世而斩?主上劳碌年久,如今年迈而病衰,正宜轻事荣养,但却仍要咯血任劳,每为奸邪所惑,屡成稗政,实在不能再任由败坏下去!”
程遐讲到这里,手掌已经按在剑柄上,冷笑道:“在座诸位,包括我在内,俱是寒伧以用,并无旧声可夸,若非主上拔举,安能显于此世!如此殊恩,正应忠义全节以报,内谏主上荣养苑内,外佐太子监国任事。若非如此,怎能无愧于所受名位与恩用!”
众人听到这里,俱都默然。程遐这一番话,可谓正说中他们心理。在场这些人,俱都是一些寒士得用,本身既没有家声名望加身,也不具备部曲兵众自保,名位所仰实在太脆弱,稍有动荡便将不保。如果不能凭此拥立之功守住在君王面前的位置,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
而且眼见程遐这姿态,也根本不是要和他们善言商量,若是稍有异议,只怕很难走出这间密室。
于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思忖之后,众人俱都发声,愿意与程遐共为此事。接下来便是歃血为盟,以示绝无相悖。
虽然共识是达成了,但接下来该要怎么做,众人却都没有主意。类似程遐所言内谏主上让权荣养,根本就是一句屁话,他们若真凭着一张嘴去劝谏,只怕话未讲完就要身首异处。但若是用强的话,在座这些人就算是毕集家丁,男女老幼齐齐上阵,大概也冲不过第一道宫禁便要死个干干净净。
程遐既然敢召集众人前来商议,当然也是有了一个成熟的计划。整个计划被他分为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锄奸。
在程遐的眼中,国中奸佞实在太多,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中山王和彭城王。如今中山王引军在外,可以暂时不计较。至于彭城王,则统帅禁卫辅佐镇守于邺城。所以彭城王石堪必须要除去,一则断了皇后这一臂助,二则夺回禁军的控制权。只有掌握住禁军,来日才能控制住局面。
计划第二部分也是最核心的,便是困龙,将赵主石勒控制在禁中,不让他有机会连接于外。原本这是最困难的,程遐虽然出入禁中,但却根本没有一点控制力,可是此前石朗又被启用担任禁防将领,只要能够说动石朗加入进来,便有了极大的成功可能!
当然这还只是一个大体的框架,具体的执行、细节包括发动时机在内,都还需要商榷权衡。
大概是每谋大事将有天助,程遐这里定策未久,机会便很快到来。
0769 反制于人()
辽东鲜卑慕容嵬几月前去世,诸子不能相容,其庶子慕容翰投奔辽西段部。段部首领段辽收纳慕容翰,并纵容慕容翰大寇渔阳等郡国,广掠人货而归。
消息传到襄国的时候,赵主石勒为之震怒,惊起病榻之众,集众议事,要予段部以迎头痛击。
此前国中已是普征丁力用兵于南,战事至今尚未结束。如今再要用兵于辽地,群臣自是议论纷纷,担心两线作战将会国力不济,因此而争执不休。
石勒因此而大为羞恼,在他看来,此一类的争执不啻于质疑他此前南征的决定。段部不过辽西未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