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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他传令集众,并未规定各部所出人数,因此各路人马自然有多有少,以此便可判定这些人对他忠诚与否。虽然命令上是只集众三千,但事实上到来的已经接近六千之众,这也足以显示出他在汲郡的确已经树立起了足够的威慑。
以往是没有共同迎击强敌的机会,所以人心如何单凭表象是看不出来。今次这个结果让他很满意,如此一来,他所掌握的兵力,即便是扣除扈亭被围剿的那一部分人马,也已经达到了一万两千余众。
郡县之间即便还有残留,也不过区区数千,而且还分散在各地,并不能共同进退。所以田尼也是打算借助这一次作战的机会,先在河南击败淮南军更树威信,然后转回头来肃清乡野,拔除掉那些阳奉阴违的人,将汲郡经营成为完全为他掌控的一块完整铁板。
且不说田尼自己,诸将在散开后,也是各存思计。离开校场之后,便有几名将领有意无意聚在一起,其中一人凑向另一人低声发问道:“王兄,我等之内唯你所驻更近于河,也更知南面敌情。淮南之众虚实,是否果真如新乐公所言寡不堪战?要知道淮南沈维周,早年可是以弱制强,连中山王都被他打败……”
众人听到这话,俱都望向那王姓将领,那人倒也不拿捏作态,闻言后便说道:“新乐公所言倒是准确,淮南之众的确不多,扈亭、酸枣、滑台等各地累加不足万数。”
“如此说来,那淮南军北上莫非是在找死?区区几千之众,居然还敢如此分兵?莫非真的小觑咱们河北无人?”
另一人听到这话后,便冷笑起来。
“朱将军也不必先喜,那沈维周连中山王都能打败,又怎么会是愚蠢之人。其人如此布兵,应该是自有玄机暗藏,此战未必轻松啊……”
“就算再有什么玄机,他能凭空变出兵众?此处终究不同淮南,可无滔滔江水供他掘用!”
“我不妨告诉诸位,眼下邺都未有军令传来,但新乐公为何急于南攻?淮南北上,先攻扈亭,扈亭可是有新乐公将近五千人众,结果被淮南一战围杀!还有早前在南经营的陈实,你们还记不记得?那狂贼在河北立足不住,转向南面居然多有所得,此前甚至还敢对新乐公不恭,结果今次也是被淮南军痛歼所部,单身北逃……”
“怎会如此?这不可能……”
众人听到这话,俱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各自多少也知一些敌情,但却并无如此详细,原本还因敌人寡弱而有轻视,却没想到淮南军北上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了如此惊人战绩。
田尼直属人马暂且不提,陈实那个人虽然早前在河北不太起眼,但渡河之后实力激涨甚至远远超过他们这些人,他们都是清楚的。可是就连陈实都被打得打败,这不免让他们心生凛然。
“如此说来,此战还是胜负难料……”
有人听到这里,已经心生退意,他们名义上虽然都受田尼辖制,但事实上能够存活壮大,也是全凭自己努力,今次率众前来助战,也是迫于田尼淫威,说到抛头颅洒热血的为田尼而战,也实在犯不上。
那王姓将领眼见众人俱都神态复杂,也担心自己这番动摇军心的言论被田尼所知,便又低声道:“我与诸位,往日或是不乏龃龉,但也不至于坐望你们送死。新乐公残暴,往年之所以还有节制,那是因为担心会犯了众怒被群起抵抗,魏王或要治他之罪。
若是咱们逐一都被剪除,难再有相抗之力,他也绝不会手软。所以新乐公就算有什么许诺,听听就算了,若真指望吞没乡众自肥,难道还能肥得过魏王门户?没了左右乡人的庇护,来日便成砧板上肉,由其叔侄宰割。”
众人闻言后俱有同感,其中一人又叹息道:“魏王为了求显求尊,那是连祖宗姓氏都能背弃,自然不是什么仁长之主。不过淮南那一位都督,也不是善类啊,更何况他就算顽强,猛虎过境也难敌河北狼群,也未必就值得河北英才追随……”
“说远了,沈维周那是江东高门嫡子,又是帝宗婿子,咱们这些寒伧即便想要追随,未必就能入其高眼。更何况眼下彼此还为敌对,他也未必就能长立河畔,咱们颈上绳扣,还在石家叔侄手里攥着,多思无用。不过我是听说,淮南之众今次北来,主要还是为了打杀羯类和魏王这等认胡为父的孽种,咱们晋人才是诸夏之种,若不全力为难,他也未必就会穷杀……”
“只怕未必啊……”
几人议论纷纷,神态各有忧色,当下这个世道,人弱便受欺凌,诚然他们在一众寒伧小民面前那是能够主掌生死的大人物,可是在真正的强人面前,他们也是全无招架之力,只能跟随大势摇摆。比如明明田尼如此残暴,视人命如草芥,但他们也无力抵抗,只能臣服于淫威之下。
眼下谈论这些话,其实已经有点深,他们这些人看似凑在一起,但如果其中有人稍后转头便向田尼告密,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王姓将领大概也是对南下作战之事不太乐观,偶发几句牢骚,说完之后便有些后悔,才又引出后面那些话来。这会儿也担心言多必失,拱手告辞转回自己所部营地。
与此同时,田尼已经在挑选攻击的地点。他所掌握的图籍要比淮南军翔实得多,默立半晌后便将手圈在了酸枣所对应的那一段河道,继而重重点在灵昌津上。
“使君,棘津似乎……”
其中一名将领眼见此幕,忍不住开口说道,只是话讲到一半,便被田尼厉目给逼了回来。一直等到稍后离开大帐,才终于醒悟过来,低声呢喃道:“棘津,败军之渡,灵昌,王者之津啊……”
0909 速战速决()
田尼选择灵昌津作为渡河作战地点,倒不是说真的有自比先主石勒之心,当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因素,两赵决战中原,灵昌津对石赵众将而言,是有着一份特殊意味在里面的。
虽然眼下的军情是双方兵力悬殊,田尼胜算较大,但他对淮南沈维周仍然心存忌惮,即便言辞神态中不表现出来,但在临用事之际,还是难免心存几分忐忑,潜意识里也希望自己能够沾取一部分神明助力。
旁人或许因此而有过分解读,田尼也并无忌惮,甚至于他希望通过这种阴晦的表达,让叔父石堪注意到他目下略显尴尬的处境。
就算这会引起石堪的一些不满,但哪怕没有淮南之敌,单单来自襄国方面的压力,石堪也不会打压他这个从子,反而要更重视一些,才能维持住内部的稳定。
当然在具体的战术上,灵昌津虽然距离酸枣偏远,但这么一点距离并不足造成胜负的倾覆。而且灵昌津虽然距离酸枣偏远,但却距离滑台更近,来日作战击破酸枣之敌后,他也可以更快速拿下滑台,顺势掌握住下游更加重要的白马津。
田尼相信以沈维周的才具,不可能只是派遣一路孤军北上撩拨,即便是前阵小挫,后续肯定也会继续增兵,进行一场大战。
届时无论石堪愿不愿意,都必须要增兵严阵以待,而田尼首战得胜,又先一步掌握黄河南岸的重要据点,下一步增兵,他也能顺势掌握增援而来的前线人马,以加大自己的兵权。
他的叔父石堪是如何获得眼下这样一个局面,田尼是亲眼所见,也尤其明白这个世道中,所谓的血脉亲情又或虚无名位,都比不上能够实实在在掌握在手中的兵马。
此前在众将面前,对于黄河南岸的淮南军,田尼言中虽然不乏轻蔑,但其实心内却明白无论淮南军强弱与否,这一战于他而言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机会。
对于淮南忌惮与否,并不在于淮南军在黄河南岸布置多少兵力,而在于淮南的整体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何以石堪在邺城坐镇数年之久都不派人过河经营河南?就是担心一旦如此或会激怒淮南军和徐州军,提前引兵来战。
可笑陈实那个蠢货,还以为旁人真的坐视他在河南发展壮大而不予理会,其实他只是一个先行过河的小卒子而已,一旦壮大到一定程度,接下来必然会被吞没,成为正式兵发河南的前锋。
此前田尼避开酸枣经营扈亭,其实也不是对陈实心存忌惮,而是在试探另一个进攻的方向。结果淮南军一旦北上,首先被歼灭的便是扈亭的守军,这也证明一旦由此处发动攻势,必然会遭遇淮南军的顽强抵抗,淮南军对鸿沟水系的重视可谓达到一个极点。
至于其他的地方,或会引起淮南军的忌惮警惕,但却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拼尽全力的阻止。前战积胜,便可在河南成功立足,壮养军事,继而便一路南下,席卷河南!
所以,陈实将田尼当作眼红嫉妒,也真是愚不可及。这蠢物仅仅只是魏王麾下一鹰犬而已,而田尼却是与魏王血脉相连的从子,想要以奴仆凌驾于主上,不要说田尼如何想法,就连魏王都不答应!
就像如今,魏王已经如此势大,但却仍然不敢加入襄国的斗争中,甚至不敢将河北当作自己的根基之地,这种身份血脉的差距,不是实力高低能够弥补的。
除非其人真的强到能将旧有一切推倒然后重新构架起来,就算陈实有这样的能力,那么他的对手也不再是田尼,而是魏王!
其实有这样愚蠢想法的,不独陈实一人。眼下新乐大营中那些率众前来助战的军头们,田尼相信也多有奸恶之辈,时刻准备着给自己来上一刀。
田尼当然不会给这些人以机会,除了武力震慑以外,这些桀骜不驯的鹰犬们最大价值就是用来被消耗。所以接下来的排兵布阵,田尼也是将几名实力比较强大的军头排在了前锋,决不允许他们引众观战,出工而不出力。
这六千军头部队,被田尼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两千人,分以十几艘战船,先一步出发去进攻扈亭。这一部分军队,主要就是为了牵制淮南军在扈亭的守军,让他们不能从容驰援下游。
这并不算是分兵,田尼也不相信这些军头们会完全听命于自己,淮南军即便兵力不足,也是不容小觑的对手,他这里集结太多不能掌控的军队,看似人多势大,反而是一个隐患。早年中山王石虎便是一个鲜明的教训,所以此前田尼仅仅只是下令召集三千人。
分出这一部分兵力,他所部人马战斗力不会被削减多少,反而可以让军队更加容易掌控,削弱督战压力。而这些人只要出现在扈亭附近,便是一个威胁,无论他们是否尽力作战,都足以牵制住扈亭淮南军。就算被反击歼灭,田尼也并不心疼,毕竟他的重心在下游。
剩下的军头部队,则与田尼直属两千人共同担任渡河前锋。田尼自己则亲率四千人马为后继,前锋能够一鼓作气拿下酸枣最好,田尼便不需要靠岸直接扑杀攻打滑台。若是前锋受挫,想必淮南军也早已经消耗严重,等到他的生力军加入作战,此战必胜无疑!
部署完毕之后,新乐大营的人马便快速出动,往上下游而进,至于田尼的大本营,还留下两千军队由其心腹将领统率。就算大军离郡会令后方有所骚动,但一些强力军头都被派出,这两千人足够震慑,不会生乱。
将近万人的军队调集,粮草辎重方面还在其次,毕竟今次也算是本土作战,补给线不会拉得太长,顺利的话两三日就能结束战斗。最重要的还是舟船,提起这一点,田尼又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中山王误国奸贼,国中物用,一战覆于淮上,实在该死!”
石勒在世的时候,羯国虽然没有庞大到足够碾压江东的水军,但是舟船方面却并不缺乏,主要集中在徐州淮北方向。当时石堪坐镇淮北,田尼甚至还亲自率军跨海侵扰江东沿岸郡县。
可是数年前那场战事,石虎接手徐州兵权,但却没能夺回淮阴重镇,继而又被淮南军强势击败,这让羯国积攒十数年之久的舟船运力大半被晋军所得。
虽然这件事不能独独怪罪石虎,真说起来反而石勒和石堪的责任要更大,石堪当时满心热切离开徐州想要入国取代石虎担任周公,因此才令徐州局面急转直下。
其实这几年来,石堪也经营起一些战船,多达数百艘,但其中绝大多数都在更靠近邺城的黎阳,田尼这里是没有多少的。就算加上此前征用各路军头,眼下也不过集中起不足百艘船只,而且都是中小型战船,运力有限。
为了将兵众集中投放战场强攻登陆,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单单在载兵方面,田尼便动用了将近八十艘战船,仅仅只保留下十几艘船用作载运物用和应对突发情况。
其实他本不必如此,因为眼下黄河还在河北控制中,淮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