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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7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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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心中虽然如此作想,田尼也不敢完全小觑淮南军的战斗力,那毕竟是曾经打败过石虎的军队。

    所以一方面连下数道军令驱赶前锋继续发动强攻,甚至自己座船都亲自压上以给那些军头们施加压力,另一方面则派出轻舟往上下游去巡弋探望,寻找别的适合登陆的地点。

    眼下掌握战争主动权的是汲郡军队,若灵昌津淮南军实在太过顽强,田尼也不得不考虑时间和代价的问题,若是耗时过久,损失太大,就算最后还是攻克了灵昌津,对田尼而言也是得不偿失,这会极大的影响他后续的作战计划。

    毕竟淮南军眼下在河南的虚弱仅仅只是暂时的,援军说不定早已经奔波在路上。田尼既需要充足的时间以扫荡眼下淮南军在黄河南岸的布置,也需要保留足够的实力,如此才能在魏王增兵南来的时候获得主导权。

    当田尼的中路舟船继续向南推进的时候,前线船阵再次产生了一些变化,那些颇有游离姿态的军头战船不得不内缩靠拢。

    刚才的第一轮进攻,持续将近半个时辰,若说真正的伤损,其实并不算大,人员的伤亡不过几百人,而且还多是田尼的直属部队。损失的舟船也主要是那些载员不过一二十人的小型舢板,对于汲郡军队整体舟船运力并无太大的影响。

    战损虽然不算严重,但是由于战况实在太惨烈,这就给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此前因为还有夜幕遮掩,各路人马感受不算太深刻。

    可是现在即将天明,灵昌津这一线血腥惨烈的战斗画面,哪怕是这些素来并非善类的军头们都觉惨不忍睹,更不敢去想象若是他们自己被迫攻坚而上的话,该要如何保全自己和部曲的性命。

    对于淮南军,这些人多闻其名,少见其实。这一次,他们是实实在在看到淮南军是怎样一直斗志高昂的军队,那种舍命决绝的打法,令人一见难望,更令人无从理解。

    在那些军头甚至是河北寻常士卒看来,一切都是为了活命生存而已,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抱团自保,乃至于为胡虏所驱用,生存已经如此艰难,超越生存之外的追求都是奢望,活着和活得更好,除此之外,便无他求。

    可是淮南军将士们,简直就是以命搏命的顽抗,这一份决绝气概,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而这些不可理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敌人,让人怯于面对。

    然而田尼这会儿却懒于理会那些军头和士卒们是何想法,接近之后,战船横于河面上,分遣船只将那些脱离战阵的舟船驱赶约束回来,再次敲起了进攻鼓令,逼人继续向前。

    岸上的淮南军,虽然扛过了敌军的第一次进攻,但也并不轻松。整整千余人的战阵,在刚才那一轮顽抗中,阵亡几乎过半。陷于浅滩泥泞中那些战至身死的士卒们,便是此战之惨烈的最佳写照。

    至于那些活着的兵卒,人人都是竭尽全力,体力消耗极为严重,几近不能胜甲。但他们还是做到了,死战而不退,将这些敌人们强阻于河岸之外。

    敌人们不能理解淮南军何以如此顽抗,乃至于不惜一命。然而每一名淮南将士自己心内却非常清楚,因为都督就在他们身后,他们若是败退,便会令都督陷入极度危险中。

    在这些淮南军将士心目中,沈都督绝不单单只是一名身负王命的上官而已,更代表着他们并家人在淮南所享受到的富足生活,寄托着他们对于美好未来的所有前景。

    在这样一个人命贱如草芥的年代,除了淮南之外,再没有什么地方、什么人予他们这些伧卒尊重和奉养。哪怕是一些高门豪宗的精锐部曲,也仅仅只是家奴。

    唯有淮南军,一旦被甲,便能享受甲食奉养,凡有积功,家人俱能承泽受惠。哪怕是战死沙场,尸骸也能归葬诰园,而不会曝尸于荒野,为虫蚁鸟雀啄食。

    甚至于在未来,他们各自都能因功授田,通过自己的血勇和双手拼搏出一份真正的家业,而不是怆然于天地之间,形如无根之游魂!

    淮南军这一份壮烈,不独震撼到对面的汲郡敌军,甚至就连沈哲子一时间都大生感触。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年之久,无论显达还是困蹇,心内多多少少都存一分先知的超然,下意识将自己摆在一个见证者和引导者的位置上。

    然而无论怎样超然,有着怎样高视野、大格局的认知觉悟,人终究要立足于现实处境。人命价值几何,这一点没有定论,沈哲子深知,在原本那个没有他这样一个外力干涉的时空中,南北的分裂,生民的苦难,那是一段长达几百年的梦魇,王侯将相风采,都是生民尸骸筑起。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沈哲子便以北伐为目标,他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仅仅只是作为一个熟知先民所受苦难折磨的普通人,自然而有的选择。

    北伐并不容易,内忧外困,诸多阻挠俱都撞开之后,哪怕吴兴沈氏在江东已是屈指可数的豪宗高门,沈哲子就算混吃等死,也能在江东平流以进,富贵一生。但他仍是毅然踏上这条金戈铁马之路,但若扪心自问,其实目的较之最初已经不算单纯。

    为了北伐成功,他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乃至于心内常怀一种不被人理解的孤愤。上到公卿将相,下到寒武士卒,他都认真对待,盼望能够在自己手中提前终结这还要延续数百年之久的苦难乱世。

    他厚养将士,淮南军无论哪一方面的待遇都可以说是此世最优,虽然此前也多有积胜,但在眼下这种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最终战果如何,沈哲子仍然未敢作乐观之想。

    但在看到淮南军将士们于前方浴血奋战,悍不畏死,沈哲子终于有底气放言一句,他拥有着当今天下最为强大的军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这些将士们至今也不能完全理解沈哲子所思所扰,但是对于沈哲子为他们所做一切,他们愿意也敢于舍命以报!

    人世很艰难,但此刻人情却很简单,此刻的沈哲子,受惠于人情,受惠于世道,他有这样一群以血肉为藩篱,宁死都不将他置于险境的忠义将士,余生又有何惧!

    此刻,敌军再次发起了进攻。这一次他们并没有选择此前所主攻的堤岸方向,而是准备从两侧滩淤向灵昌津营垒逼近。

    这实在不算是好的进攻路线,灵昌津周围滩淤面积极为广阔,而且随着夏日水盛河水漫溢,规模更扩大几分。

    若是平漂于水面的筏具还倒罢了,但是舟船一旦吃水过深,便随时都有可能搁浅,哪怕是弃船涉水而渡,如果装备过于沉重,也会让士卒们陷入水面之下厚厚的淤泥中,进退不得。

    但是那些军头们也实在无奈,眼见到堤岸前那一幕令人心悸的惨烈画面,不要说他们自己,哪怕部下士卒们也都下意识不愿前驱与那些癫狂到舍生忘死的淮南军卒搏命。尤其此前力战疲惫的淮南军士卒们已经被撤换下来,换上了另一些体力充沛的将士,防线更加严整。

    所以,尽管先前那一论进攻已经将前方道路冲开,但却少有人敢于直冲正面。在面对田尼压上逼战的情况下,下意识绕开正面,至于有没有人期望直接搁浅于滩淤中以避战,这就不得而知了。

    眼见这一幕,田尼心中自是恼火,但也知在眼下这情形之下,不宜对这些军头们逼迫过甚,还是要仰仗自己的直统部曲在正面冲开缺口,这些人才有可能一拥而上。

    所以,他又将自己所统军众们分出五艘战船,驱令上前并下令给前线战将若还不能冲开正面之敌,便要提头来见!

    战斗继续开始,双方鼓令声再次响彻这一片天地之间。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铺垫,这一次的进攻要顺畅得多,水边那简陋的堤防已经完全不能提供任何防护,汲郡士卒们半蹲在战船上,头顶着牛皮、蒲草之类做成的护盾,桨舵在手,拼命划动。

    由于此前许多舢板都已经损毁,而且眼下又没有了堤防的阻拦,这一次汲郡军队直接以战船发动攻击。激荡的水浪翻滚而起,将水面漂浮着的各种人、物残骸尽数向两侧排开。

    堤防之后,原本还有宽达数丈的滩淤,也是此前激战最为惨烈的区域,尚有许多深陷于此、奋战至死的淮南军将士尸骸耸立于此。可是当那冲势锐猛的战船循着惯性直接贯穿此处的时候,掀起了大片的泥浆,瞬间便将所有痕迹俱都掩盖。

    这样的冲击,对于战船的损耗是极大的。排头三艘战船,当中那一艘乃是汲郡前线战将董雄的座船。当船支冲过滩淤直接撞上营栅的时候,整艘船都剧烈一震,船身上下发出令人心颤的破损声,一些拒敌的木桩被拦腰撞断,一端深深嵌于船壁上。

    然而如此凶猛的冲击,成果也是卓著,淮南军将士纵使悍武,也不会傻到以血肉之躯阻挡这庞然大物,飞快后撤整阵。排列在最前方的一些军卒甚至被撞船激发的木石碎片直接击打在地,口吐鲜血。

    三船并撞营栅,直接在营内清扫出大片空白区域。这巨大的震荡力道对于船上的汲郡士卒们而言也实在不好消受,混乱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有恢复。

    蒙在船身上的皮盾草盾俱被收起,汲郡士卒们排列在船舷女墙内,居高临下引弓频射,密集的箭矢又将欺近的淮南军将士逼退一段距离。

    “下船,死战!让这些南贼见识我河北壮士英武!”

    汲郡战将董雄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他身为田尼心腹,自然深知主公对此战寄望之大,然而战事打成这样,淮南军之悍勇也令人惊悸,许多情况早已经远悖于初衷。

    此前田尼传令若是还不能够夺下灵昌津,便要取他性命,对于这一点,董雄是毫不怀疑。所以接下来的战斗,他真的是不胜即死。

    他抬腿踢开那稍有破裂的女墙,手持两柄数尺长的精铁短矛,咆哮着从船上一跃而下。其身后部曲兵众源源不断的跃下船来,远处淮南军将士们仍在跃跃欲试,准备向前扑杀。

    然而船上汲郡兵们箭落如雨,又居制胜之高,淮南军几次前冲都被逼退,地上抛下几十具插满箭矢的尸体。

    很快,董雄身后便聚起了三百多名汲郡精兵,结成一道尖锐的冲锋阵型,董雄身立阵尖,口中咆哮道:“杀!”

    而后数百人便如洪流一般冲向了十数丈外的淮南军阵,在此之后,又有汲郡兵众纷纷弃船登岸,很快便占据了此前淮南军顽抗严守的区域。

    很快,两军便碰撞在了一起。虽然淮南军无论斗志还是械用都居此世前列,但汲郡的兵众也绝非弱类。

    他们或许在别的方面比不上淮南军,但是言及战斗经验,也非淮南军能比,河北动乱之地,尤其在石勒死后几乎无一日不战。如今还能活下来的士卒,那都是身经百战残酷遴选出来的悍卒。

    所以当双方碰撞之后,惨烈的厮杀画面再次上演,血浪翻飞,残肢断臂漫天飞舞,双方俱都是以命搏命的悍勇打法,军阵完全拧合在了一起,此刻所有的进退配合都排不上用场,对于双方军卒而言,唯有杀灭近畔之敌才能活命,臂短刃长,生死只在一念!

    在这样乱战的环境中,董雄强悍的战斗力完全爆发出来,其人手持两柄短矛,其中一矛飞刺,半砸半刺,那名淮南军卒臂盾顿时破裂粉碎,继而另一矛飞速衔接上来,直接刺穿挑飞了这一名淮南军卒的下颌骨,脸庞陡然缺失一半,鼻下血水喷涌如泉!

    “狗胆南贼,纳命来!”

    董雄狂声咆哮着,双臂舞动如轮,很快近畔便无敌踪。其人并身后十数名汲郡精卒,一路劈砍刺杀,很快便将淮南军阵撕开一个缺口,后继兵众源源不断涌入,几乎要将淮南军不算厚实的军阵给完全凿开。

    淮南军战将卞章手提宿铁大刀,迎面向董雄当头劈下,董雄则挥起右臂砸向刀身,一声清脆巨响,卞章虎口俱都绽裂,为惯性带倒的身躯陡然一拧,半边肩背都已酸痛难耐,然而他仍咬紧牙关,刀锋一转斜向劈出,这才将董雄逼得小退半步,继而旁侧又有数名淮南军卒扑上来,稍阻敌将冲势。

    这时候,河面上那些汲郡军头们也看到了岸上有了突破,己方隐隐占据优势,于是便也都忙不迭调转船头,沿着几艘船撞开的缺口冲上岸去,希望稍后能扭转怠慢拖延的恶劣印象,不要让田尼怀恨在心将自己选作铲除的对象。

    战况一点点倾斜,很快登陆的汲郡兵便将要达到两千之数,已经占据了小半的营地。田尼身立斗舰高处,看到这一幕后,鼻中冷哼一声,继而口中便发出了几声低笑。

    淮南军确是少见的悍勇之师,此前开战也出现一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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