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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谢万,沈劲看似与之比较投契,但心里却明白谢万这个人表面光鲜,三分的才学能虚长出十二分的架势,平时玩闹欢乐尚可,但却不是能够相托大事的人选。
而桓豁这个人,或是因家道中落,或是本身性情如此,在一众友人中不算醒目,许多事情也都不争先。甚至如果不是沈劲的关照,都很难融入到这个小圈子里。
但是其人却刻苦执著,弓马技艺乃是一群伙伴中的翘楚,学业上虽然限于天分不高,但却肯努力,在馨士馆中距离业士都只有一步之遥。所以离开馨士馆对于沈劲等无心向学者自然无甚遗憾,但对桓豁来说却是一个很难的取舍。
在旁人看来,桓豁与沈劲亲昵,或是不乏阿谀。但真正与阿兄亲昵者才知,就连沈劲这个嫡亲兄弟在阿兄面前都少得嘉许,余者更不会因为沈劲的关系而被阿兄关照。桓豁肯放弃馨士馆学业这不失为一个良途的出路,多半还是为了报还沈劲过往的关照,不负义气。
所以,在沈劲看来,桓豁就是一个值得深交的良友。此时听到阿兄问起,难免要为桓豁美言几句,而且因为彼此关系亲厚,他对桓豁家事也颇有所知,便回答道“桓三少年在外,与家中通信也不多。他家父执俱无,唯有长兄执家,那位元子兄得阿兄推举任用,家用倒是不乏……”
讲到这里,沈劲脑海中闪过一念,转而又说道“早前我倒听三郎讲起他家长兄,桓三对这兄长倒是敬重,言是家兄不乏大志,早年困于家业所累才不得不闲任江东,但也时刻想要北进获功,如今家业已无为难,所以便弃了旧职转任北军宿卫中。元子兄何种人物,阿兄该是比我清楚,若其人果有壮志,阿兄还不如将他引到淮南,留在都中又有什么用武之地?”
沈哲子听到这里,眸中闪过一丝阴霾,语调也变得有些肃然“淮南推用何人,还非你能考虑之事。既然想要投军,这几日就准备一下,稍后我命人送你入营。”
“还、还有一桩,阿兄,我真是、真是已经不小了……”
见阿兄将要结束谈话,沈劲神态又变得忸怩起来,虽然杜赫那里已经给了他保证,但还是在阿兄这里得了保证,他才会真正放心。
“我还不曾训你,你还敢提及此事!杜氏小娘子虽然养于我家,但那是道晖困于劳务无暇看顾,其家关中名门,父母俱非俗类,我听说你近来常有叨扰,若让道晖并裴媪得知,还道我家仗势轻慢。以后再有此孟浪之态,我饶不了你!”
沈哲子这会儿正有几分烦躁,见沈劲居然还执着于此念念不忘,当即便拉下脸来。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是什么打压自由恋爱的封建家长,对此也是不希望沈劲过早沉迷男女之事,毕竟眼下还未正式成年,若真急于全礼,这小子未必有自己这种自制力,或会影响到发育之类。
因为被准许投军,沈劲本有几分欣然忘形,待见阿兄故态复萌,当即又凛然生畏,暗悔自己操之过急,反倒弄巧成拙,当即不敢再多说什么,垂头丧气灰溜溜退出。
沈劲离开后,沈哲子仍在席中默坐片刻。
对于桓温这个人,沈哲子感想是极为复杂,可以说是敬重、提防、愧疚等兼具。此前他想要帮一帮桓温,桓温则因家计所累选择了担任丹阳近畿县令。对于桓温的这一选择,沈哲子也是感慨良多。
但是刚才从沈劲口中得知桓温已经不再担任秣陵令,而是转入武职担任宿卫兵长,老实说沈哲子是真有几分愤怒。桓温热衷武事,这一点沈哲子并不感到意外,他的到来虽然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但也不足细致到影响到具体某人的基本价值观。
更何况他与桓温相遇时,对方已经颇具成人姿态,许多观念都已经养成。况且又不像谢安这样,有时间和机会频频受到沈哲子的影响,而沈哲子也并未刻意去接触和改变桓温。
他所愤怒处在于,他非但没有对桓温刻意打压,反而多有帮助,就算此前也是给了桓温许多的选择。最终选择担任秣陵令,那是桓温自己的意愿,而非沈哲子强逼。
结果此人倒好,担任几年秣陵令,或是宦囊厚积再无家业之困,很快便毫无顾惜的抛掉沈哲子这一点善意帮助,并且在谋求武事的时候,还特意避开沈哲子的影响,选择投入宿卫北军。
如今江东甲兵虽然不及江北兴盛,但苏峻之乱后至今没有大的兵灾,唯一可说还是方镇攻杀王舒,但也发生在京畿之外。尤其随着沈氏在江北兵势越盛,宿卫的扩建也成了台辅们关注的重点。
如今都下宿卫将近五万之众,当然也无一家独大,最主要的几个掌兵者,便是护军卫崇、中军司马冲、镇军纪睦、北军赵胤、后军周谟等几名高级将领。
护军府卫崇不必多少,国丈之尊即便有什么权柄,那都是应有之义。东海王司马冲则是宗王的代表,如今台辅几家自然不可能像庾亮那么霸道,完全不给宗王活路。纪睦是丹阳纪氏如今最重要的族人,乡望深厚,与沈家关系也是密切。
至于后军将军周谟,近年来与中书令褚翜是极为密切。如果不是有执掌军权的需要,其人早就应该高升一步了。宿卫体系中再往上的卫崇和司马冲,那都不是能够随意取代的。
而北军中候赵胤,则可以说是琅琊王氏在时局中残留影响力的一个小尾巴。王氏日薄西山已成定势,赵胤也未必没有改换门庭的心思,但其人纯以武事得用,一旦那么做了,处境较之目下还要更加恶劣。
毕竟眼下虽然武风渐浓,但武将的地位和处境仍未得到本质上的改善。更何况在如今江东新进一批北伐建功的将领新贵们,赵胤根本不在此列,也只能安于旧有路径,才能立于时局。
北军掌管宿卫五营,合共将近两万宿卫将士,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虽然琅琊王氏影响力日渐衰弱,但其余各方互相制衡,在没有达成共识前,谁都不会允许另一方获得这一股位于中枢的重要力量,因此反而得以保全。
桓温入职北军,沈哲子这里根本没有得到消息,可以想见走的是哪一方的门路。从这一点而言,桓温凉薄之性可以说是显露端倪。哪怕其人颇有壮志,不甘心进入淮南都督府一直雌伏于沈哲子阴影之下,但旧有的帮扶和情谊,使人来通知一声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还有一点,即便桓温不想走自己的门路投军,他与庾翼也是不乏交情。庾翼眼下坐镇于历阳,虽然不是淮南军、徐州军这种一线的作战部队,但也要比宿卫那种守夜打更工作前途要明朗一点。
可是其人却也没有前往历阳,居然进入眼下处境尴尬的北军。对于沈哲子这种泛阴谋论者而言,这当中就有许多迹象值得咂摸。
不过眼下大势在于自己,这当中即便有什么凶险藏匿,沈哲子相信以老爹和钱凤之能,不可能无所察觉,倒也无需自己再分心应对。
眼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消化北面战果,尽快将今年一战所得疆土和人口转化成为可用的力量,如此才能有更大远望。
此前在河洛忙得昏天黑地,回到家中后骤然清闲下来,沈哲子反倒有几分无所适从,于是上午便又钻进公主卧房,间或因小儿啼哭被逐出来,自然难免腹诽,过片刻又返回去,倒是乐此不疲。
襁褓小儿,眉眼之间虽有差异,但也并无太大不同。沈哲子虽然对自家小儿阿秀不乏厌弃,但也多在小儿眉眼之间发现几分酷肖自己的卓尔不凡,觉得自家骨肉终究还是远胜别家许多。
逗弄孩儿之际,沈哲子也难免遐思未来该要给自家小儿挑选何家良配。虽然这种事还思之过早,但也算是未雨绸缪。因此对于这个年代有什么出色的女性,沈哲子也是挖空心思去想,最终决定等到河洛形势有所稳定后,还是该给谢奕放一个长假。
他自己这里算计着,更觉自己为儿子打算可谓尽心尽力,无奈这小儿懵懂,完全不知其父用心良苦,换来的只是几泡猝不及防的童子尿。
悠闲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到了午后,杜赫便行色匆匆、鬼鬼祟祟由侧门进入了庄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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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2 淮南诸事()
久别之后看到杜赫第一眼,沈哲子真是吓了一跳。
往年杜赫虽然称不上是姿容妖冶美态,但出身关中名门,近年来又重权在握,可谓是气度俨然。可是如今在沈哲子面前的杜赫,却是形容枯槁,须发杂乱,眼珠赤红,眼窝身陷,黑眼圈实质般套在眼眶上,就连视线都游移不定,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道晖兄你、你这是……”
眼见这一幕,沈哲子也是惊得有些瞠目结舌。他自然明白坐镇寿春的杜赫这段时间少不了忙碌,但也实在没有想到杜赫居然会累成这样一幅模样,一时间也是大生愧疚。
杜赫本来是有满腹牢骚要倾诉,可是在见到大都督后,几番张口末了只是长叹一声,拱手道“我虽然不是懒惰恶劳,但也恳请大都督真的需要再辟掾属。我自身盈瘦闲劳且不论,人力终究有穷,若是贻误军纪要务,那可真是罪大难赎!”
沈哲子听到这话,更加不好面对杜赫。他也知杜赫有此过劳之态,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本来连场大捷应该是人心振奋鼓舞之事,但是由于他坚持收容那数量庞大、远非目下淮南都督府能够承受的难民人口,几乎是没有间断的再将重担压在杜赫等内政官员身上。
他亲自行上前,陪着笑脸将杜赫请入席中,又亲自斟茶倒水,叹息道“以微力而御大众,我也知自己此番真是自不量力。但眼见河北诸多苦难生民走投无路,又不忍他们再为虏虐,实在不忍相弃……”
“大都督宏量包容,有此远见,那是再正常不过。愚等只恨才浅难用,但也尽力而为,必可渡此难关!”
如果说杜赫没有怨气,那也不可能。因为收容数量这么庞大的难民,实在是超出了淮南都督府的承受力,可谓强人所难。但他也深知正因沈哲子这一份能人所不能的豪迈,才令淮南都督府欣欣向荣,府下众人俱都同荣共誉。
他唯一的忧虑,还是担心一旦熬不过这个难关,致使那些难民暴起,大好局面必将毁于一旦。而且眼下淮南都督府正是万众瞩目焦点,可谓内外俱困。像他们这些深知内情的重要属官,可是一点也感受不到大胜之后的快乐,简直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目下状况,虽是重任在肩,但道晖兄你也不能怠慢了自己。目下所困,不过一时。譬如倒行食蔗,自尾溯本,必是渐入佳境。人或笑我狂妄不自量,但是待到中原民丰地肥,诸用不匮,届时四夷群丑,自可犁庭扫荡!”
沈哲子又笑着稍作鼓励,而后便又说道“我也知眼前府下人、物俱困,自然不会强迫道晖兄你为无米之炊。江东我宗中立有术堂,多有乡人从学庶用,不日便有数百可用之微才入镇,届时可以大解庶用疾困。至于物困,我今次归镇,也要大宴江东时流门户,鼓励他们勇捐资财渡此困难。”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杜赫眉眼才渐有舒展。淮南目下之困,核心便在这两件事。沈哲子开口便都揽了过去,这也让他如释重负。虽然言语保证轻松,但想要解决问题却难如登天。但杜赫却不怀疑沈哲子能否做到这些,这也是长久以来所养成的信任。
当然,沈哲子也知道都督府眼下所面对的问题极多,人、物困乏只是最核心的。像是杜赫开口便说的希望他再召一部分掾属分劳任事,这也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此战之后,都督府所控制的区域急剧扩张,如果没有充足的人才填充其中,也有可能会被台城抢占。
但人才储备远不是朝夕能为,过往沈哲子虽然也注意此事,单单门生便有数百,再加上自家和亲厚人家族人,凡是可用者,如今俱都担任职事。此前还又收割了一茬馨士馆的业士,但是仍然面对着极为庞大的人才缺口。
所以,沈哲子在与杜赫讨论一番后,还是决定稍稍放开一个缺口,以都督府名义发布一项募贤令,将一部分乡宗子弟引入进来。这也是无可避免之事,毕竟讲到基本的才能素质,这些各有门户所出的乡宗子弟是有一定保证。
当然对于这些乡宗子弟,也并非不审贤愚、一概录用,考核在所难免。沈哲子决定在馨士馆构架之外,再增添一套短期函授的课程,主要是向那些入选者传授都督府章程、规矩,以及处理事务的一些基本流程。
随着官吏队伍的扩大,行政方面未有章程化、制度化,才能尽量弥补任事官员才能优劣差距,并且减少弊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