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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8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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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惠及万众黎庶,夺于万众惠利而集于门户之中,不作外散,这本就是悖逆天道的恶行,看似积财,实则积祸。”

    “可是,若巨富唯有散财方能免祸,那又何必再作什么兴家置业的徒劳,直接安守于清贫不是更加得于道理?”

    郗愔皱眉发问道,壮着胆子点出沈充话语中自相矛盾的地方。

    “能觉出这一点,郗郎也算是孺子可教,这正是我要教你的玄妙所在。三代之世,人皆恭谨简朴,井田并食,何以春秋后继,贫富之分日有悬殊?这难道真要罪于礼乐崩坏,道德无存?人自有贤愚、勤惰差别,各自立世,久作经营,若还只是井然如一,这才是最大悖论!”

    沈充又说道:“所谓散财,可不是教人烧丝焚蜡,奢靡浪费,而是要用乎道理,弥补天道之瑕疵。而这种技艺,世道中实在乏人精通。世人多赞我儿维周强胜重任,人莫能及。若是深论禀赋才器之差异,便在于此。”

    “我家称富江东日久,时人能及者寥寥。我儿幼来拥此家业,自有无穷利货可供挥洒磨练,初则养于手熟,久则器具自成。常人望于百金之货尚要踟躇难定,我儿早已轻取囊中、久作运用。巨富之家,不逊方国,动静之际,俱得微理,久而久之,自能养出国士之选。”

    如果沈哲子听到老爹这一番吹嘘,肯定要暗啐几声。他的才能可不是无穷利货磨练出来的,纯粹是因为家里有个败家老爹糟蹋家业被逼出来的。

    然而这些家门秘辛又哪里是郗愔这个外人能够得知,听到这里,其人已是眸光透亮,脸上更洋溢出浓烈的希冀之色,仿佛真的从沈充这一番话当中得出什么了不得的明悟,明白了梁公沈维周何以能够显称于世的最大秘密!

    “空谈太多,难免令人识殆。郗郎若是有暇,不妨随我往园中稍作游览,也见识一下如今庄上这些时流少进风采,互补短长。”

    沈充讲到这里,便从席上站了起来,又招呼了郗愔一声。

    郗愔闻言后便也忙不迭站起身来,今天听到沈充一番高论,他早前养成的诸多观念也的确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短时间内实在很难尽数消化。

    如今的云阳庄,从原本的基础上又扩大数倍有余,分立别园,景致各有不同。而在各个园区之间,也多有时流年轻人们流连其中,雅致当中透出一股活泼。

    虽是寒冬之际少见花木繁茂的胜景,但哪怕仅仅只是奇石、楼宇、廊桥、清泉的搭配,也自有一番盎然的匠心灵秀气质。

    沈充一旦出现在园中,很快便将周遭年轻人们都吸引过来,纷纷上前见礼并请教许多问题。郗愔久在江北徐州,对于江东的许多时流子弟也都不甚熟悉,虽然众人因为沈充的关系也对他稍作礼问,但彼此实在生疏且乏甚共同话题,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也之能作为旁听。

    年轻人所请教的问题有很多,小到衣食住行、奇玩珍货,大到军国政略,简直包罗万象,无奇不有。而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沈充也都是随口道来,自成道理,充分显示出其人博识一面。

    游园半晌,沈充带着郗愔在一片丘壑假山之间稍作驻足,又望着郗愔笑语道:“这片刻识见,郗郎你又有什么感受?”。。

    “司空博识广闻,实在令人叹服。”

    郗愔垂首说道。

    沈充闻言后则哈哈一笑,摆手道:“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本领,我年纪高于一众少进,时间积累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但博识尚是其次,难得是要有自己独到见解。譬如这亭外瑰石丘壑,郗郎你又能看出什么?”

    郗愔左右观望良久,倒是也觉得这一片假山园林灵秀壮美,自有趣致,但若要说出什么具体方面,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充见郗愔一脸局促状,便也不再为难他,便开始笑着讲解起来,将这些堆砌假山的太湖石从形状、材质、干湿、丰瘦、通透等各个方面进行点评,娓娓道来。

    听到沈充这一番讲解,郗愔自是大生叹为观止的感觉,实在想不到当中还有这么多的玄机。

    “这些瑰石,久立太湖之滨,虽有非凡材质,但却向来被乡人目作寻常。雅为时流所好,自我而始。时下近畿周边,无石而不成园。郗郎可知打造这样一片园景,又要花费几许?”

    听到沈充发问,郗愔便更加认真的打量起来,同时心里也在思忖。在他看来,这些石头虽然各有瑰丽奇质,但说到底也只是寻常俯拾的死物,但就算是这样,要将之从太湖之滨将之运到丹阳境里,单单运费只怕就是一个高企不下的天文数字。

    “小子识浅,实在不敢妄度,但既然长者有问,便也斗胆相应,此园区所用民力,怕是非千万不止!”

    想了好一会儿,郗愔才报出一个他感觉已经算是有些夸张的数字。

    沈充听到这话后也不多说,然而旁侧几个年轻人则是已经笑了起来,当中有一个年轻人说道:“郗世兄识偏矣,且不说整座园区,单你左侧那方瑰石,早前便有人开价二十万钱央求司空割爱。”

    郗愔听到这话,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那块石头样貌的确不凡,正如沈充此前所言兼得云皱清瘦、玲珑剔透等特点,而且色彩斑斓、搭配宜人,单此一块石头若是认真赏鉴,竟给人以重峦叠嶂之姿态。

    但就算是如此,这仅仅只是一块石头而已,哪里值得上二十万钱?

    “二十万钱只是旧声罢了,前日晋陵周君入园,见之便心爱至极,作价三十万钱,司空只是不予。”

    这时候,另有一个声音响起,更将郗愔的价值观击得粉碎。

    沈充则笑语道:“到我这个年纪,财货多少已无意义,惟求适意罢了。人或以此为奢,但我自守于乐且无扰于人,又何须在意旁人评价。”

    “司空实在过谦了,因此一乐而使太湖瑰石奇货可居,湖滨生民往年只得渔猎耕樵维生,如今又因采石而得利丰用。这便是真正的性情流任,惠人惠己啊!”

    周遭年轻人们很明显也是受教于沈充此前跟郗愔讲授的那些观点,一个个开口赞叹道。

    沈充笑着摆摆手又说道:“纵有千般说辞可夸,我唯有一言教众,凡得所乐,唯以财取,不可因权假势而凌人,则人莫能伤。今日之逆取,来日之祸根,一时之横求,千古之骂名。贫而不厉,富而不贼,财散于外,德归于内,凡脱于此,便是人所共唾之败类,强梁必为众诛,豪富必为众夺!”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番交口称赞。

    接下来,沈充便吩咐几名沈氏子弟代替自己引领郗愔在园中游览,自己则退出歇息去了。

    郗愔在云阳庄中游览一番,所见更多,感触不免更加深刻,而心内也多有羞赧生出。原本他以为沈充所馈赠的百万钱财已经是一笔颇为惊人的巨款,但在这云阳庄里,真的是算不上什么。

    云阳庄不只是一座庞大且豪奢到极致的庄园,其实内里还是一个颇为繁荣的奢侈品交易市场。

    这里什么都有售卖,小到珍器玩物,大到庄园别业,金玉珠宝还算是比较正统的,偏门的像是石材、木料等物都屡见不鲜,甚至于优伶美伎、工匠仆役,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而且每一笔交易数额都极为惊人,寻常几万钱简直就像是街市买菜一样随意,就在郗愔游园的这段时间里,便听说有三笔超过百万钱的交易已经完成。

    更让郗愔感到惊异的,是这些交易的参与者并不是什么豪宗大家长,仅仅只是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各家子弟。这些人一个个怀揣巨货,挥金如土,跟他们比起来,郗愔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乞丐。

    “世兄,这些人年纪不过与你我仿佛,他们就算家中广蓄资产,难道就无用度管制?他们的亲长难道就放任他们豪奢竞欲不作管束?那又需要多么深厚的家业才能经受得住如此虚耗?”

    郗愔终究还是旧观念难除,实在适应不了这种穷奢极欲的氛围,身在其中哪怕并不参与买卖,尽管只是旁观,已经倍觉心惊肉跳了。

    那名沈氏子弟听到这话,已经忍不住笑起来:“郗世兄你有此惑,那是因为还没有意识到浮财于人的本质啊。浮财如流水,堵不如疏,财流人间,沾者俱惠,但若只是封存库邸,不过是私肥一家而已。若天下俱饥馑,谁家庭门飘肉香,则必引群凶破门掳掠!”

    “况且,世兄你只见到这些人各自竞财为乐,但却见不到他们凡有出手,则必是物有所值啊!”

    讲到这里,那沈氏子弟脸上又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我不妨稍举一例,倒没有轻薄侨人的意思,只是告诉世兄财之助学的道理。早前褚中书府下流出一份法帖,言是后汉张伯英笔迹,市内无人能辨真伪,群相竞逐此物。但我家世好纪氏昌明问询往见,张口论定此法帖是伪。群众哗然,无人相信,后来中书自往郡府报备缉捕家贼,后来都下群众才知那法帖不过中书一时临摹戏作。”

    郗愔对这些都下轶事少有所闻,听到这里不免好奇道:“南人殊少书家,既然群流都不能辨此真伪,何以那纪昌明能够一眼窥破?”

    “当时时人也都好奇有问,纪昌明则回应无他,不过手顺眼熟而已。昌明之父纪使君同样雅好墨韵,但却笔力有欠不为人重,常以此为憾。昌明则承于父志,凡坊中有前贤墨迹流传,则必重金访求,昼夜熏陶,造诣日深。这便是浮财助学,远超侨人累世传承之功!”

    那沈家子弟讲到这里,脸上更是洋溢起十足的自豪之色:“若论及义理学技,我们吴人肯定要自甘于后,这一点无可争议。但人皆有争先之心,以我富盈之物而逐我短缺,虽万金之耗又有何惜!昌明此例只是小事,中兴至今,南北多有要修治中朝史籍之说,但成书多有疏漏粗劣,而我家则不计财力之耗,索籍重编,不日便可面世。此书一成,余史都可尽废!”

    郗愔身为一个侨人,听到这沈家子如此自夸吴人,心里自然有些不自在。但听到这里,他也总算明白过来,这些吴人子弟们一个个看似穷奢极欲的挥霍无度,但其实本质上是要恃着吴人在乡资财力上的优势,以达到全面赶超侨人的目标,甚至包括在文化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郗愔也不再只是以批判的态度来观看这些行为。老实说他虽然也不乏身为侨人的优越感,但也不至于对吴人就完全的歧视,尤其沈司空与梁公父子俱贤,更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前沈司空向他讲述的那些道理,此刻再结合着这些吴人子弟们看似疯狂的买卖行为,郗愔也渐渐心有体会,意识到钱财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是满足人的生存和欲望享受那么简单,其作用之大远超自己的想象。

    而只有明白了这些,金钱在他手中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就是沈司空所说的得于财利而避于财弊。

    郗愔这么想,其实倒是把沈充的用心想得过于高尚了。

    其实沈充最开始的目的,只是为了敛财而已。虽然江北局面越来越稳定,但自从台中摆明车马对沈氏进行打压后,还是给沈氏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虽然沈氏乃是吴人目下当之无愧的领袖,但也并不是说所有吴人门户都要沦为对他们言听计从的附庸。随着局势走向日渐严峻,自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吴人门户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不愿过于冒险将资货北输,将所有筹码都压在沈氏身上。

    所以今年以来,吴人的商贸热情被极大程度的打压,大量时人在资货用度方面选择囤积而非向外输送。再加上台中在运道方面的钳制并淮南本身策略的调整,所以今年向江北投放的钱粮大幅度缩水。

    可是沈充却深知,若想取得这场博弈的最终成功,单单强兵是不够的,钱粮方面必须要储备充足。无论是前期的维持局面,还是不得不正式发兵,包括动荡之后的重建,都少不了钱粮的铺垫。

    但在这种形势下,他若是用强逼迫,必然适得其反,会让沈家更加乏助,所以只能在别的方面想办法。

    所以沈充才与钱凤策划良久,组织起这样一番歪理言论,用以煽动这些吴人后进子弟们竞撒浮财,通过各种手段将之吸收过来化作储备之用。

    当然这番言论是难免蛊惑之嫌,但基本上还是自愿为主,而且这也符合沈充的一贯形象,谁家要因此抱怨,那就要怪你自己没有教育好子弟了,与人无尤。

    沈充这番言论兜售以来,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获得了极大的反响,不独大量的吴人子弟奉若圣圭,甚至就连一些侨门人家都不乏拥趸。

    这番歪理如此有说服力,主要还不在于本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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