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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王允之顿了一顿后才又说道“我与将军虽非同宗,但也算是名于一氏,小作敬告,勿强取非分,则危祸可免。”
短短几句话,先是讥讽王愆期出身低微,而后又嘲笑他强取非分以至于落到这步田地。王愆期听完后,心内羞恼可想而知。
他不是没有话语反驳王允之,比如琅琊王氏早年显赫,甚至还是沈氏恩主,结果却被此旧部门户打压到如今这落魄模样,甚至就连王允之的父亲王舒都被沈氏活活逼死,那时怎么不见他如此高智?
不过他还是按捺下来了,因为来日庾翼所谋的确需要王允之助力良多,一旦彼此闹得太过尴尬而令得配合不好,他难免其罪。在这种层面的权衡上,他区区一个走狗是否体面又有什么重要的。
。
1080 冲入州城()
腊月朔日,沈充自曲阿返回建康,并紧急传告沈恪、任球等为数不多仍然留在建康的族人、亲信等速来都南别业相见。
“自冬月上旬开始,类似恶事已经发生九起,受害者俱为我吴中乡人,都是趁着年关在即打算归走乡土。受害地主要集中在句容、义兴、长城等地之间,凡受所掠,无有幸免,财货俱失。迄今而止,已有近千人遇害,所失财物逾余两千万之多……”
在都南别业汇聚之后,沈恪便直接汇报近来所整理的讯息。
沈充听到这里,脸色已是变得极为难看,一脚踢在了面前小案上,那桌案直接翻滚下堂中,破损于地,显示出他眼下心情之恶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发生这么严重恶事,怎么现在才来回报?”
任球负责京畿周边的情报收集,情知自己失职,忙不迭起身稍作解释:“因为事发多在旷野偏途,人迹罕至,一直等到第四起案发,才有当地乡人次第察觉。但当时也只道是孤例,仅只通告各地县府。而且那些遇害人众大多不是惯行商旅,身份难作详查。一直频有案发,其中相通处才得以凸显,得知乃是有人刻意追猎吴兴乡众……”
虽然都内情报网打造年久,但也主要集中在近畿所在人烟稠密的地方,像是案发所在地多数都是荒野,连人都很少见,自然不可能完全覆盖。
而且案发并非集中一时一地,遇害者多是最普通不过的行脚商旅,眼下都中人力主要还是盯住一些重要的目标,对于这些寻常乡众自然乏甚关注力度。
等到确定被针对时,已经案发六七起,而事后又接连有两处更加偏僻的案发地点被发现。所以当他们警觉起来,警告吴兴乡众近期不要随便出都时,已经发生的罪案便达到了九起之多。这还仅仅只是已经发现的,至于更加荒僻所在仍在迅速进行排查。
虽然原因诸多,但任球也知这么多人命丧生绝非区区失职能够补救,因此他索性直接拜倒:“属下情知罪大,不敢奢求宽恕。但唯今之计,还是要尽快勒令乡众不得随意出都远行。此前虽然略有通告,但得讯者仅限数家,另有更多乡众实在难于尽数通告,也实在难于完全约束起来。”
“未作广告是对的,若是此事漫及所有乡众,群情将更加忧恐,只怕离都之势将更加汹涌难遏,届时就算想要提防都无从追索。”
钱凤在席中沉声说道,吴中乡人尤其是吴兴人在建康的实在是太多,一些相好的乡户人家还倒罢了,能够自控得住,最怕是那些不知险恶的普通乡人若是得知吴兴人正在被疯狂猎杀,所引起的恐慌将会不可想象,极有可能爆发出控制不住的归乡浪潮。
毕竟危难来临时,太多人根本没有理智判断哪里最安全,最倾向的选择就是返回家乡龟缩起来。
所以通告实情、告诫乡众警惕乃是下策,想要解决问题,最重要的还是根本上追查出究竟什么人在针对吴兴人,痛击凶手。
沈充稍作沉吟后,认可了钱凤的看法:“近畿频有恶事发生,难免会令都内人情悸动,这不该是台中阴为。历阳呢?琅琊呢?这两地可有异动?”
听到这问题,任球脸色又难看几分,他手中人手铺设在都内各方包括近畿要津倒还足用,但若想完全监察这两地动静,还是力有未逮。只要不是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异动,比如化整为零的潜出,而后再在隐蔽地方整合起来,便可相当大的机会避开耳目。
而且通过那些案发地点的搜索,可以发现几乎都是一边倒的屠杀,事后留下的痕迹也都非常细微,可见行凶者顶多数百人的精锐队伍,不可能是大举的出动。
就算不谈历阳,单单琅琊郡虽然只是侨置,但也是广及两县之地。要知道就连围困一座城池都需要数万人之多,想要将两县的面积所有出入通道完全监控起来,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更何况琅琊乡土侨民盘踞,排外性极为严重,许多乡土细节也很难搜集上来。
不待任球回答,沈充也意识到这当中的难度,不免恨恨道:“任君你要记住,若真有日大事爆发,琅琊侨郡这伧窝我一定要将之铲除!”
虽然没有具体证据指向,但从情理分析也知最大嫌疑是谁,沈充当即便忿声道:“琅琊郡外广散耳目,一旦发现王氏直系族亲出入,即刻擒下,生死勿论!还有西、南各处津渡,凡有异样货流指向历阳,即刻安排人力择地袭杀!传告乡人,凡有离都必须大队集行,我家也要派人沿途护卫,绝不许乡人再被害途中。另通告沿途各乡户沿途补助,哪一家乡境再有恶事发生,我让他们偿命!”
“保护乡众诚是当务之急,但若分众过甚,只怕这正落对方网中啊!”
钱凤听到沈充诸多安排,又在一侧提醒道。
“这件事我当然明白,不独我家要派甲众护从,台中也不能置身事外!近畿所在居然爆发此等恶事,那些伧狗蠢物难道还能假作无事?若真如此,来日他们各自家院被强众潜入割首悬梁也未可期!”
这件事的确触及到了沈充的底线,虽然各方暗斗彼此各施手段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但若直接针对手无寸铁的寻常无辜乡众,那实在暴行令人发指:“给我召集部从,准备车驾,我先前往州城。”
扬州州城位于建康西市偏北位置,眼下名义上的刺史刘超还留在京府没有入都,因此主持州城事务的乃是别驾梅陶,也就是原本王导担任司徒时候的长史。
梅陶这个人,清声不彰,但胜在勤恳,所以就任以来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州城处理扬州各郡之间上交的事务。但一味的勤恳却没有章法,未必就是好事,往年担任王导掾属的时候,因为有着王导的指点,梅陶还能胜任。
可是现在错综复杂的台内构架,让他头上甚至没有了直接从属的主官,所以近来梅陶也是颇有越忙越乱的局促感,只是勉强维持。
近畿所在屡有劫案发生,这件事梅陶也知道,只是并没有敏感的将之与什么阴谋连接起来,除了告令各郡县谨慎防贼之外,也向台城陈策希望能够调拨一部分宿卫在郡野做一番警戒搜查。
做好了自己的份内之事,梅陶也并未再就此保持持续的关注,精力很快就被别的事务所占据。
所以当门下通传言是司空沈充前来州府时,梅陶还有一些疑惑,不明白沈充为何上门。但既然人都已经到了州城也不好不见,于是梅陶便吩咐属官且先代替自己稍作接待,待他忙完手头事务便亲自前往接待。
可是话音未落,门外便有嘈杂声响起,梅陶皱眉望去,便见沈充披挂甲胄昂然入室,身后跟着几十名体型魁梧的护卫,再更后方则是一群神态仓皇不已的州府属官并卫队。
“司、司空这是要……”
眼见这一幕,梅陶额头顿时冷汗隐现,他也知目下各方角力已经到了极为关键时刻,沈充突然这幅态度来到州城,让他想不想歪都难。
“打扰别驾,不过我有急情报备,不得不暂从权宜。”
沈充入室后正眼都不望向梅陶,直接坐到最里侧左右俱有遮蔽的一个座位中,而后才望向一脸急色的梅陶,冷声道:“我听到一些风传,言是一群凶徒将要潜入都内,意在刺杀台内诸公群辅,事发在即,不敢怠慢,因此才来相告。”
你不会就是那群凶徒首领吧?
梅陶看到沈充身畔一众神色肃杀的护卫,心内稍作腹诽,同时心弦也骤然绷紧,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不知司空何处得讯,是否查实?”
“怎么不可能?近畿所在便有流寇游荡,频频制造杀戮,已有上千乡众遇害,或许就是这群凶徒厉胆难遏,将要刺杀台辅也未可知。至于是否属实,这难道不是你们州府该要担负的责任,又何必问我?”
听到沈充这番抢白,梅陶张张嘴,只觉无言以对。不过他也不蠢,很快便从沈充话语中意识到其人前来报案是假,为近来畿外一些凶案是真。
想到这里,梅陶额间又有冷汗涌出,这件事他早已经忘在脑后,却没想到居然引出都内公认最麻烦的这尊大神。
“司空请稍待片刻,我这便命人前往检索……”
“就在此处吧,还有,眼下凶案尚是其次,我所言台辅遇刺之危才是紧要,别驾觉得若真恶事爆发,是你州府能理?你还不尽快上报台中?”
沈充话音未落,其部众便隐隐移到门窗附近,隔绝内外。
看到这一幕,梅陶才明白他算是被挟持了,心中惊惧同时,也只得按照沈充指示,赶紧伏案疾书,将沈充所言抄录在册,而后命人迅速送往台城。
沈充安然在座,静候台城给予回应。
他虽然已是盛怒,但也没有失去理智,并不能确定这件事当中究竟有无台辅涉入其中,若真有台辅参与针对吴兴乡人的话,他若轻率入台将很难再从容离开。
而州城地近西市,正是都内人烟最稠密所在,一旦台辅悍然下令围打州城,他早有部众散在西市,届时鼓噪而起,西市必然大乱,他也能趁乱出走。
1081 悬崖之畔()
“沈士居冲入州城,挟持梅别驾?”
听到州城官员仓皇来告,褚翜惊得险些一跃而起,先是不敢置信,待见前来报信官员一脸惶恐不似作伪,一时间又是头疼欲裂,搞不懂沈充突然又抽的哪门子风。
及至看到梅陶挥笔疾书的奏书,褚翜又惊得手足冰凉,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而是因为这奏书中所说沈充报案,其实就是明明白白的威胁,用台辅们的生命安全做威胁!
好在梅陶奏书中也将原因稍作点破,让褚翜明白沈充因何受刺激而发出这么严重的威胁。
“畿外凶案?那又是何事?速速将周护军请来!”
褚翜担任司徒之后,主要还是管理人事并典章方面,尤其要为明年的整顿吏治做准备,许多事便都交给了其他人去分管。畿外凶案这件事他只是隐有听闻,但却根本不明白跟沈充又有什么关系,值得其人做出这种近乎撕破脸的言行。
褚翜这里话音未落,护军周谟、中书监何充已经联袂而来,显然都已经收到了消息。
何充接过梅陶奏书匆匆一览,而后便神色沉重点头:“应该是为此了,我之前检索送呈中书卷宗,发现凶案受害多为吴兴籍人。但这当中也有太多晦涩,那些受害之众多是遁私行商,若明出诏令严查,畿内难免人心不安,群情动荡,所以我只是示令郡府暗索,没想到……”
没想到沈充突然急了眼,玩了这么一出,现在就算想悄悄追查究竟都不可。沈充自有消息渠道那不意外,但是其人骤然如此反应过激,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乡徒遇害?又或者他已经察觉到正有一股凶恶的危险正在逼近?
周谟久执宿卫,因此性格自有刚硬一面,冷哼道:“无论如何,其人如此癫狂作为,公然闯入州城挟持重臣,又将刑典置于何处?我请调宿卫冲入州城,执此凶人入罪!”
听到周谟这么说,褚翜与何充俱都心内一凛,急道不可。
“沈士居不入台城而趋州城,其心迹已对台城暗存戒备,虽然身在州城,但在外必有预备,一旦用强,能否控制其人还在两可……”
何充涩声说道:“而且沈维周眼下尚在广陵啊……”
换言之一旦用强的话,京畿形势必将顷刻糜烂,而且沈维周旦夕之间便可返回江东,届时该如何阻拦?
“貉子虽然言辞凶厉,但想必也没有决裂之心,否则不至于多此一举。”
褚翜也沉吟说道:“归根到底,还是这凶案究竟因何而发?沈士居又为何突然暴躁发难?你们二位于此可有什么洞见?”
“凶案频生,且多杀吴人,其中必有阴谋所伏。但既然……是否可以稍作假设?”
何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