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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陇上的后方,只有一个尚在营建的关中,还远未达到稳定产出的地步,而且关中这个大基地还并非只是供应陇上,关中北面的战事同样需要继续进行,未来一到两年内,还需要配合河东攻略并州。
而在需要负担的任务上,首先自然是需要稳定陇上各方势力,之后不久便要继续用兵于陇南,攻打盘踞在武都的仇池国,以求早日能够与已经转任梁州刺史的毛宝部打开联系,沟通于汉中。
诚然随着凉州军的撤出,陇上已经没有强大到足够威胁王师的势力,但并不意味着镇抚地方的任务就轻松。即便不言其他弱小实力,陇上目下最起码还存在着三股有串联可能、且一旦串联起来便拥有足以抗衡王师的力量。
这三股力量便是陇上的晋人豪强,以及部落、人数众多的氐人和羌人势力。这其中晋人主要集中在陇西、天水等地,略阳是氐人的大本营,南安则主要聚集着羌人,还有一部分的河西鲜卑。
如何平衡各方,将这几股力量镇抚于下、同时又能导为己用,这是非常考验镇将水平的。一旦处理不当,陇上都将再次陷入混战之中,更不必再谈南攻仇池国的对外战略。
所以庾曼之这个位置真可谓一个苦差事,尽心尽力未必有功,可一旦松懈则必然有过。以至于沈云都笑侃其人,送给他一具铁荆棘的马鞭,叮嘱他平日闲来无事便给自己来几鞭子以作激励警醒。
当然行台也不会任由庾曼之孤军奋战、智小负大,给他搭配了规模庞大的参谋团队,其中就包括早前跟随沈云上陇的杜弥等人,杜弥留任天水担任郡太守,主要负责统战与政务处理。
而且行台给庾曼之开放的节权也非常大,林林总总二三十条,特别是在人事任命方面。由于陇上人情风物的复杂,除了征伐威慑之外,各种羁縻手段的运用也是重中之重,其中最主要的自然就是名爵的刺激。
庾曼之节督陇上,手里拥有着非常灵活的举荐试守权力,太守、督护以下文武官员都可先行举任,试守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行台审核称职之后俱可转为正职。而在其他军镇,唯有枋头的谢艾有此权柄,甚至就连关中的桓宣都不具备。
其实对于给庾曼之开放这么大的职权,行台还是不乏异议的,倒不是担心庾曼之籍此构建私门,而是担心他会在陇上这个王威久乏之地恩赏泛滥,致使陇民恃宠而骄。但大将军在小作权衡之后,还是决定授予庾曼之这样的职权。
行台创建以来,因为务求章法制度的严谨,所以难免担负了一个寡恩吝赏的恶名,以至于许多时候都不能有效的团结地方势力。
对于这一点,沈大将军也有足够坚持的理由,后汉三国乱世以降,是各种制度、礼法崩溃的时期。后来虽然天下一统于晋,但中朝那几十年的混账统治,破坏大于营建。
之后肆虐北方的两赵作为胡人的政权,唯以暴虐震慑,杀伐、恩赏都流于泛滥,可以说在这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中,整个天下对于制度的庄严性都变得陌生起来。
此前的沈大将军不是没有试过联结交好门阀世族的力量,以小圈子的力量去控制导向整个天下大势,但随着江东政变的发生,这种尝试也流于破产。也让沈哲子认识到这是一种因陋就简的权宜选择,但并非唯一的一条道路。
他以厚积稳进之势,再加上行台所积累的制度建设能力,完全有能力通过强大的武力为保障一步一步进行制度的输出,而关中的攻略经营便是这种思路的践行。在没有获得地方势力的广泛拥戴情况下,行台是有力量收复关中并且恢复各种制度建设的。
可是陇上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胡人的力量太繁荣,而且跟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冒出。想要求于完全的制度建设,绝非短期之功,必须集结一个庞大帝国的精力进行长期持久的驯良与教化。
而这一客观条件,是目下的行台所不具备的。所以各种羁縻的手段,是当下所需要的。威慑为先,辅以恩赏,并不强求与关中一般、一步到位的制度建设,若是各种政章、刑令输入太猛,难免要激发起陇上晋民豪强的抵触。
行出门去都是磊落豪杰,关上门来才会算计得失。虽然王师上陇立稳,陇士们的响应追从居功甚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如渴慕甘霖的久旱禾苗,对于一切王命都会热烈响应。
此前行台在于凉州交涉过程中态度强硬,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逼迫凉州做出更大让步,另一方面也是人为的拖长这段对峙期,在诸事未定、陇上气氛仍然紧张的情况下,加紧向陇上调集力量。
若是双方早早谈妥商定,没有了这种两强对峙的紧张气氛予以压制,陇士们未必乐见王师在陇上集结太强的力量。他们虽然借势于王师,但心里也绷着一根提防王师喧宾夺主的线。
全面打压陇士,极不利于陇上战略地位的确立,也不利于陇上乃至于河西的长久经营。晋人在陇上本就处于弱势,这些晋人豪强门户一个个近似胡人海洋中的孤岛,王命大义的存在,让这些孤岛有了联结起来的可能。
可若王命势大凌人,过分伤害到他们的门户利益,也不排除这些人疏远王命、与胡人力量沆瀣一气的可能。原本历史上氐、羌的次第崛起,便有着这种合作的存在。这些陇士的存在,便是日后长久经营、彻底归化陇右的火种。
同样的,陇上势大的氐、羌胡族,也不可一味的强求杀光。暂且不论这当中的损失消耗,即便是杀光这些氐羌,目下的行台也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充实地边。
杀光这些胡众,他们所空出来的生存空间如果不能尽快充实利用起来,只会便宜其他的杂胡势力,让他们得以继承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从而得以壮大起来继续为祸。
比如历史上前秦覆灭,所谓胡亡氐乱,汉人在陕西真正接收的成果相当有限,反倒是一直作为小弟弟的河西鲜卑几部在之后的历史中分外活跃,争抢前秦、后秦遗留下的资本。
另有如今聚居在黄河上游的慕容别部鲜卑吐谷浑,在当下杂胡中都是一个孙子的存在,谁都可以踹上几脚。可是随着陇上其他势力渐次消亡,吐谷浑越来越壮大,到了隋唐时期更成为陇右河西屈指可数的大势力。其生命力之顽强,较之其本家辽东慕容氏甚至还要出色。
1252 杀马盟誓()
七月末,庾曼之作为陇上督将,向陇上各方势力发起邀请,于渭水河畔组织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游猎。
这一次的游猎,所蕴含的意义很丰富,其中最主要自然就是向陇上晋胡民众宣告陇右归化,确立王师在陇上的统治。同时召集各方势力,也可以视作一次会盟,商讨出一个既能彰显行台王命威严、同时又能满足陇上各方势力利益诉求的秩序方案。
王师上陇大半年之久,对于陇上局势也算是有了一个详细的了解。所以这一次的游猎,初期便发放出三十多份的邀请,基本上涵盖了陇上各郡县实力不弱的各家。当然就算没有邀请,各方若有志于共襄盛世,也都可以主动参加。
这一场游猎效果如何,基本上可以决定庾曼之以后在陇上的地位与权威如何,所以庾曼之对此也是非常的上心,亲自沿渭水先行一程,考察、选定游猎路线,并与一众参谋们夙夜商讨选择邀请对象,制定游猎规则。
当消息传出之后,陇上各方也都是积极响应,特别是那些晋人豪强们,早在游猎开始之前,便纷纷率领家众部曲抵达上邽。一时间上邽所在集结各方时流达于数万之众,喧哗热闹到了极点。
到了游猎开始的这一天,场面更是宏大无比。首先便是作为王师威名最盛的奋武军两千将士,强械陈列,骏马标立,阵型齐整,越营而出,作为先驱部队沿渭水向上游先行一步。
沈云、庾曼之虽然都是粗犷豪迈的戎士,但是对于种种彰显气势的手段也并不陌生。当下而言,沈云在陇上乃是王师中威名最盛的战将,尤其其人力战屠各、杀上三阳川的勇壮画面,多被陇上人士亲眼见证。相对而言,庾曼之这个正牌的陇上督将便有几分名声不显。
所以在游猎开始的时候,当着陇上一众时流豪强的面,沈云甘于降低体格,亲手执缰将庾曼之扶上战马,并策行其后持械作拱卫状。
虽然手段算不上新鲜,但胜在有效。过往这几个多月的时间里,陇士们打交道最多的还是江东幼狮沈侯,此刻亲眼见到沈云对庾曼之如此的恭敬,自然而然对这位督将便生出几分敬畏,高看一眼。
庾曼之此刻自然也不会对沈云客气,待到上马之后便接过亲兵呈上的两石强弓,连发数矢射断悬挂住辕门横木的绳索,之后营门洞开,早已经在营内阵列多时的王师将士便疾驰而出,并向渭水两岸散去,一时间万马奔腾,声震四野,周遭观者无不心悸凛然。
“弓马之间,英迈昭然。常闻陇上多豪士,本将幸受行台嘉命,诏用此间,今日毕集境内英流于此,作此勇壮之戏,一则与众共欢,二则为国选士。大将军素来雅能爱士,不因中外、华夷而有疏远,常叹不患事有不济,唯惜才士遗野。今日诸位并集于此,共襄盛事,凡有秀才颖出,则必嘉赏激励。”
随着庾曼之雄浑告令声,一众参谋们也将今次游猎诸多犒赏一一向与会众人介绍,宝刀良马、精弓重甲、珠玉珍器之物,琳琅满目,高高堆在宽大的车架上,凡有表现出色之人,俱都即时发放奖赏。
大凡能够受邀参加游猎之众,自然也都不是寻常人士,无论晋人豪强还是氐羌酋长,但在看到那众多的犒赏奖品之后,一时间神态中也禁不住流露出浓厚的惊诧并垂涎之色。
那些珍货还倒罢了,陇上虽然不及中州得天独厚的富庶,但因地近河西,也多有西域等各地奇珍异宝流传过来,不愁没有获取的机会。
最令他们心动的还是奖品之中军械一类,王师上陇诚然以其骁勇能战而震慑各方,但最令人惊叹的还是那精良至极的弓弩、刀枪并各种甲具。讲到材力壮勇,陇士绝不弱于天下四方之众,但若讲到器械材质,则就实在简陋得很。
这也是为何陇上如此混乱之地,晋人豪强在数量上处于绝对的劣势,但还能够占据一席之地的原因之一。首先晋人擅长营建生产,生存状态相对稳定,其次便是晋人豪强们多多少少都懂得冶铸技艺。
诸胡虽然部族众多,不乏悍不畏死的勇士,但能够掌握此类技艺的却少之又少。彼此之间争勇斗狠,许多胡人部落甚至连基本的铁器都不能做到尽数装备,全凭血勇、肉身的搏杀,伤亡自然高企不下。
但就算是掌握着高端技艺的晋人豪强,在面对王师如此强大的武装,也只有惊叹的份,凭他们的技术与所掌握的资源,根本就生产不出来。
这一次王师极为阔绰,所拿出来的奖品像寻常刀枪器具数以千计,弓弩等精械也有上百具之多,特别是那些精良的人马战甲,都有几十副之多。
这些械具已经足够武装一支规模不小的精锐部队,所以在场那些晋人豪强们一个个也都变得面红耳热,打定主意要在稍后的游猎中博取一个优异表现。甚至有人已经给部众儿郎们下了死命令,哪怕以命相搏,也要多积猎获。
别的不说,单单那成套的人马战甲,若能得到一两副,再择勇壮之士披挂穿戴贴身保护,在战阵中便能极大增强首领人物的安全。
而这些物货的奖赏还仅仅只是其次,稍后庾曼之又让人公布另一项赏格乃是真正行台封授的名爵官位,这又让全场沸腾起来。
虽然他们当中也不乏人曾经领受过两赵或者其他僭号的豪强所授予的官爵之类,但是那些官爵也仅仅只是一时凑趣的玩物罢了,与行台封授自不可相提并论。要知道就连称霸凉土数代之久的凉州张氏,都要拱手让出半个陇右,只为获得行台封授的官爵。
而他们现在根本无需付出更多代价,只需要在游猎中博取一个优异表现,便可以获得名爵加授,实在令人无比心动。
随着诸多赏格公布出来,这一场规模宏大的游猎从一开始便达到了。尽管得到邀请的只是少数,但周边凡有条件参加的陇民俱都闻风而动,纷纷主动加入其中。
游猎最开始的时候,王师所发放的三十多份邀请,真正响应的不过二十出头,而且其中绝大多数还是陇上的晋民豪强。至于其他绝大多数胡人部族,对此却乏甚兴趣,可是在得知如此丰厚的奖赏后,那些胡酋们便也顾不得矜持,纷纷率领一些精锐族众赶向渭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