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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9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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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哲子顺势坐在榻侧,一如往年将公主环拥膝上,还未及开口,便又听公主啜泣道:“那小子幼来便疏远我,我本也不该因、可是……可是我一想到他这命数多劫,我、我真该求你把他接来洛阳。他留在建康,满怀都是伤心,又怎么能安养长活……那蠢胖自己折腾自乐,他是不会念到自家兄弟辛苦!”

    听到公主如此愧疚情切,连皇帝都一并埋怨,沈哲子更觉不好开口,只是讪讪道:“陛下、陛下也有许多不得已啊。旧事乖戾,人情难张,陛下与我……”

    他刚刚讲到这里,便见兴男公主已经抬起泪眼凝望着他,心内不免又是一叹,夫妻厮守十几年,彼此已经太熟悉,他这里刚刚开口为皇帝开脱,兴男公主大概便已经猜到他将有难于启齿之言。

    “我、我再怎样悲戚,也谨记不扰你外事分毫。早晚都是要说,我听着呢!”

    兴男公主抬起他衣袖狠狠擦拭泪眼,而后嘴角一瘪、鼻音浓厚的说道。

    沈哲子闻言后干笑一声,而后又觉不合时宜,忙不迭板起脸来,抬手抚平公主鬓角,叹息道:“难道我是年久情弛的人?你这娘子心胸能载几分悲扰,我向来都筹算精明,决不舍得让你负重。你也不必发声问我,我日中匆匆回府就是要伴着你纵情一哭。悲时相守,幼来如此,区区廊下小儿,又能承担几分?”

    “你、你……这就是你说的不是情弛?我痛失一个至亲,你还要怨我迁怒你的儿子?”

    兴男公主正是悲伤,思绪难免偏激,沈哲子听到这话后,一时间也是哑然,沉默片刻而后才叹息道:“小儿可厌,我只恼他筋骨未壮,难承棍棒刑责。不过一时情***血聚孕的怀抱玩物罢了,凭他也配伤我夫妻久视长情?”

    幸在沈阿秀这会儿正在翘首盼望祖母来搭救他,不敢靠近阁室。可是兴男公主在听到这几句话后,悲伤情绪已是大大败坏,转而忿声道:“还说不是情弛?往年都是情浓蜜话,眼下也只会刻薄对我。你连儿子都这么刻薄,我怕不是要应你所谓至亲,无非母胎先后所出的同舍过客罢了,也不值得肝肠抽搐?”

    “我只是不忍娘子凡事归咎自己,虽是一母所出的骨肉至亲,命数也实在很难求于等同。人忧我喜,人悲我乐,今日家室所享种种,都是我夫妻苦乐扶持、一并捱来,长相厮守、自然而至的馈赠,却不该作为自责愧疚的源头。”

    沈哲子起身,再将公主拥入怀内:“我不独安慰娘子,其实也是在开解自己。先帝拔我微末,卑鄙之身幸配天之骄女,嗣血所传唯陛下与世同而已。世同所以夭殁,我实在不可自称无辜。如今的我,实在很难专顾人情,也常惶恐越来越绝情。情弛或浓,戏言而已,娘子所在便是情之所在,噩耗至此,你有怎样的悲痛愧疚,我又怎么能免于此情?”

    兴男公主听到这里,双肩又是微微一颤,哽咽道:“我真的是、我只觉得父母遗我姐弟几人在世,阿珝他……我也不知是悲还是愧,只觉得自己这个长姊真的不该、也不可霸住这么多的人世喜乐、偏偏夫郎又……”

    “那么我来告诉娘子,若是当年事不能善了,夫妻将诀别,儿郎遭屠戮,今日甜美种种,只是娘子梦中臆……”

    “不、不!别说了,我求夫郎……世道太无情,寰宇之大,竟容不下几家同喜乐……”

    兴男公主忙不迭抬手捂住夫郎嘴巴,脸色都变得苍白至极,不愿听、也不愿想夫郎所言那种恐怖可能。

    “所以娘子要明白,今日种种,不是罪过。俱是你家夫主舍命搏来,你我夫妻命中该有。凡此诸多,也非夺于某人,天道酬我,可惠及人却不可让于人。”

    沈哲子讲到这里,才抬手一指门外,总算没有将儿子完全抛在脑后:“若言最无辜,还是廊下那小儿……”

    “他是不敢告你因何受罚!你去问他一声是否无辜他敢应声?”

    兴男公主本是满怀感伤,听到这话后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跺脚喊道:“沈阿秀滚入进来!告你父因何受罚?该不该受罚?”

    过了好一会儿,沈阿秀才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行入房中,不敢去看眼眶通红且还等着他的阿母,垂首干巴巴道:“儿、儿不该在外浪言……”

    “说了什么?讲出来!”

    兴男公主闻言后便冷哼一声。

    “小儿偶有无状,都是寻常。我在他这个年纪,大概还不知恭礼何物。”

    沈哲子见儿子脸色涨红、嗫嚅不言,一时间也有不忍,便开口稍作包庇,同时对阿秀说道:“既然已知失言,那就讲出来,也可谨记日后不再犯错。”

    “虞先生几人常言阿爷灵秀早慧,是我吴乡冠冕,叹我远逊。儿一时不忿,因告诸先生,童子虽劣,仍有一善,课业必是亲笔,阿爷却总择代书,或是关爱儿辈,遗我一地还可青出于蓝……”

    眼见父亲神态语调都是和蔼,沈阿秀才低声说道。

    沈哲子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此前他虽打算亲自教育儿子,但是随着关中战事的发展,也没有太多精力兼顾,于是便由公主作主,挑选会稽虞喜等几人并授儿子课业。

    “阿秀到近前来,父子之间不责善,先生们可教过?”

    虽然手已经痒得蠢蠢欲动,但沈哲子还是努力维持着和善笑容,摆手示意儿子上前。

    正在这时候,门边又有一个小脑瓜探出来,低唤道:“阿兄、阿兄,祖母已经在后,你要记得带我花车游园……”

    “花车拆了,园也封了!你等小儿自恃门资,游乐无度,你父在这个年纪,早知恭谨勤奋,岂敢久作闲戏!近日哪里都不准去,全在家中给我用心进学!”

    沈大将军冷哼一声,奋然起身冲出抓住见势不妙准备后逃的沈蒲生,兄弟两个并置一处,眼神总控制不住飘向沈阿秀:“先生举贤长事迹,那是存念鞭策勉励。小儿技艺不精,不知自诫,反以口舌争锋,这难道也是你父厚爱、待你青出于蓝?即日起,常课之外每日再加临帖课业,既然立志如此,不胜于蓝便不可止!”

    说话间,老母魏氏已经匆匆而来,沈哲子才顺势将这两个厌物打发由母亲带走。之后返回室中,才又听公主叹息道:“夫郎终究溺爱小儿,若只求胜于蓝,这也实在不算什么重罚……”

    “既有错,能坦言,也是一善。若是训责过重,反让他误以为非是因错受罚,而是因坦言得咎,日久见疏。”

    沈哲子闻言后冷哼一声,而后又振振有词道:“名父之子,不同寻常,人望殷寄,幼来便与国士之流竞优,倒也为难他。能得一二争先余地,于他也算一幸。”

    话虽然这么说,他也偶觉技痒,吩咐家人送来笔墨并名家书帖,端坐临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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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59 山河疆土() 
何充、贺隰等人南行返回建康,将行台有关司马岳丧葬事宜的安排上呈台苑,的确也引起了一些议论,毕竟单以身份而论,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太刻薄了。

    但是因为司马岳身涉旧年逆乱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台内就算有什么感慨,也只是流于私底下的几句喟叹,少有人摆在公开的场合去讨论。

    葬礼一切从简,很快便结束,最终司马岳被安葬于城外肃祖武平陵近侧,析徐州琅琊国临沂县三乡之地而立嗣义县,以其幼子就封嗣义侯,二女各封遂安、平乐县主,俱都收养苑中。

    本是肃祖嫡传骨血,人生结束堪称潦草,身后哀荣甚至都不能多享几分。这也实在谈不上什么人情冷暖,毕竟如今尚能立朝者,本就是从江东那场动荡中对抗幸存下来的时流,政治上本身便有疏离,自然也不会再去帮其人争取什么哀荣。

    逝者已矣,真正值得叹息的还是旧年动荡的那些余孽们。暂且不论他们当下处境如何,司马岳活着的时候,毕竟也是属于代表着他们的一个政治符号。

    原本台内时流还担心他们会借此进行一番垂死挣扎,掀起什么波澜,即便不是为了司马岳,也要为他们各自处境的改善而做一番争取。台内为此甚至还准备了一些方案,可是一直等到司马岳下葬完毕,都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世势流转,概非无因。梁公所以当国,也真是理所当然。侨户凋零,幸存者不过社鼠之流啊!”

    且不说那些侨门幸存者们本身是怎样的恬淡自守,行台如此处理司马岳丧事,本身便代表了对他们这些人的羞辱乃至于无视。结果这些人居然真的就甘于被无视,恬淡而无争。

    回想南渡中兴之最初,越府青徐侨门是如何的势大,偷安江左、打压吴人、并平灭多次叛乱,才使晋祚国业得以立于江表,并与典午共执国器,也让北方猖獗的胡虏不敢作轻窥姿态。

    可是区区几十年后,旧人凋零,新人软弱,原本被他们踩踏打压的吴人早已经煊赫于上,而他们却只能因被无视才能暂得苟且偷生。

    或许在这些人各自心中,还有着什么风骨坚持、狂狷自守,但在世人看来,无非紧紧抓住躯体上一角污布遮羞,甚至到了最后一点时刻,都不敢稍作发声。若真深论才力多少,甚至都比不上早年作乱伏诛的那一批人。

    总之这件事算是波澜不惊的过去了,至于司马岳无辜不无辜、可怜不可怜,那被中朝败坏的苍生与社稷又是否无辜、可怜?世事大不容易,生存于这个世道上,无论士庶,能够施加给旁人的温情毕竟有限。

    如今南北生民,追求安稳踏实的能得一角天地安耕乐织,追求功业名望的也可北行壮取,咸有所得,咸有所乐,无需再作惊悸、彷徨,自然对世道充满希望,甚至都懒于再作追思回望。

    洛阳的馆院学子们,甚至都不知江东新死一位重要人物。随着时入七月,学子们心情俱都渐渐骚动起来,每天都要在伊阙一座阔大的园林中流连许久,彼此询问“新版公布了没有?”

    这一日,园林中突然涌入一批行台军士,很快位于园林中央一座高阁中的大钟便被敲响,悠扬的声波很快便传递到了馆院中。

    “来了、来了!总算是来了……”

    “今次比往年稍晚几日,莫非疆土又有大变?”

    馆院学子们听到那钟声之后,一个个俱都振奋起来,而后便向园林行来,性缓些的尚能阔步而行,性子急的早已经发足狂奔。

    当他们抵达园林之后,一副硕大的画卷已经自高阁垂下,那画卷长阔数丈有余,几乎连高阁都给覆盖住。学子们俱都聚集在高阁周围,翘首望向那画卷,神态之间多有激动,还有人取出纸笔,席地而坐,一边观望着画卷上的图案,一边在纸上认真的临摹。

    《诸夏山河舆图》,是这幅画卷的名字。自启泰二年开始,行台便组织大量编绘人员,每隔半年便描绘一幅新的地图,描绘华夏大地山岳河流、疆土大小,原本只是收存于阁堂的资料,并下发各州郡官署、军府,用于辅佐施政、用兵。

    类似的工作,早在淮南都督府时期其实便已经做了,当年还是出于实际的军事、屯垦等目标。可是渐渐的,其他各方面的效果也都渐渐体现出来,尤其是使人心振奋且知敬畏。

    而这效果,特别是在年轻人心中产生的影响尤为深远,知晓自己生长在怎样一片浩大丰饶的土地上,追思诸夏先民是如何从一片小小的区域、通过历代先民努力不懈的奋斗,为子子孙孙营建起怎样庞大的繁衍根基,而如今这片土地又被暴虐的胡虏侵吞多少,使人神往,使人涕下,使人悲愤,使人奋起!

    这一张硕大的地图,北及大漠、东尽滨海、南略海岛、西抵葱岭,于此四方之外,尚有大片留白,偶有粗浅标注,更令人好奇四方之外极处是何风貌。

    当然眼下馆院学子们最关心还是如今的行台疆土又扩展到了哪一步,而在四边还有多少诸夏疆土等待收复,还有多少胡虏之众等待被驱逐。

    悬挂在园林中的这份地图自然不比行台内部那么翔实、具体,一些山川险要之境也都进行模糊的处理,更不会涉及行台王师具体的兵力布置,但是诸夏疆土、山川概貌,包括各边势力的分布,也都描绘大概,能够让人有一个直观的认知。

    “今年的王疆又有扩大啊!”

    不乏馆院学子掏出早前临摹的地图,将这一份新版地图一一对照,发现较之年初那一版又有不同,变化最大自然还是在西面。

    年初的时候,地图上代表王疆的金黄色还未能填满关中三辅,冯翊北面还被屠各人所代表的褐色占据一角。可是在这新版中,三辅已经尽被王色填满,甚至已经扩到周边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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