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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钧,其实你师父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谢天朗见陆淮风不反对,便自行说话了。“秦湛他入魔已深,确实已经无法救治,而且他不断试图挣脱铁链,已是伤势沉重,只怕再过一两日便难以支撑下去了。但宗主与我们商议的处决,其实也并非夺取他的性命,而是以‘九龙冰封’之法,将他封印在此处禁地中,等到日后想出了救治之法,再破除封印,放他出来。”
傅钧面无表情,沉默良久。“被封印后无知无觉,五感皆丧,与死人又有何异?”他声音虽然低而沉缓,却似乎蕴藏着极为激烈的情绪,只是暂时被压抑住了,尚未爆发出来。
“但终归不是死人!”谢天朗微微加重语气道,见傅钧一时默然,终究还是有些心软,叹息道,“我知道你与秦湛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但自从本派立派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仅是将魔修封印起来,而并非……除恶务尽。这已经是我们与你师父多次商议之下,最终敲定的最稳妥之法了。”
谢天朗说到最后,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傅钧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谢天朗欲语未语的话——只怕这个方案,还是在心慈手软的谢天朗与谷玄多番争执之下,方才择选出来的。若是仅凭陆淮风一人决断,只怕不会是这个决策。
——毕竟斩草除根,才是杜绝后患的最佳方案,不是么?
傅钧在心底如此质问着自己,只觉得一颗心愈发如同沉入寒潭一般,那股冰冷之气深入五脏六腑,穿心透骨,时时煎熬。
傅钧强忍着不露声色,又道:“封印会持续多久?”
谢天朗似乎被问得有些语塞,踌躇了一下,方才缓缓道:“一直到我们寻到救治之法为止。”
“若是几十年、一百年亦未能寻到方法呢?”傅钧低声道。
“那便吩咐下代弟子继续寻找。”谢天朗似乎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语态坚决地道,“你放心,无论过去多久,本派绝不会忘记此处还有一名弟子需要解救,违背此诺者,天人共弃。”
傅钧不再问询,目光慢慢移动着,最终落在了秦湛宛若安然沉睡的脸上。
看着依旧昏迷未醒的秦湛,傅钧心想:若是秦湛还清醒着,以他心性中的骄傲,绝不会答应让人这样天长日久地冰封下去,完全将自身的命运交给其他人作主。
若真到了那步田地,只怕秦湛宁愿一死,一了百了。
傅钧想着他若是此时放弃秦湛,只怕日后再难有一个安眠之夜,因为秦湛会在梦中不断质问他——为什么要代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什么不干脆一剑杀了自己。
而且,回想前世,在最后的那三年里,秦湛一面逐步疏远他,一面身体也确实是在渐渐消瘦下来,种种症状,皆与今生所见相符。
……两世……深受魔种侵害之苦……皆是为他……
如果没有秦湛代替他承受魔种,这些苦难折磨,原本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如此情意,怎能辜负?!
傅钧目光低垂,一动不动,只听谢天朗又声色和蔼地道:“我知道你心性正直善良,深重情义,故而今日行事中种种偏激违规之处,亦属情有可原。”谢天朗顿了顿,继而道,“我帮你向你师父求个情,让他不计较你今日在禁地里所做的一切,就此揭过,如何?”
谢天朗说完,立即转身对陆淮风施礼道:“宗主,便请看在我的薄面上,饶过傅钧这次如何?”
陆淮风轻轻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谢师弟一心护着他,而谷师弟虽暂时不语,心下只怕也甚是赞同,我又岂敢不从?”
陆淮风本就天生冷面,不苟言笑,此时眉宇间似怒非怒,更是显得一派冰寒雪冷。
然而谢天朗却一点也不惧怕陆淮风的怒色,只是微笑着躬身道:“多谢宗主宽宏大量。”
谢天朗又转向傅钧,见傅钧一直垂首不语,便当他是默认了,遂即温言道:“傅钧,你把秦湛放下来,然后直接出去便可。”
傅钧依旧默不作声,身形不动,恍若未闻。
“傅钧?”谢天朗微微皱起眉头,却还是极有耐心地轻声问了一句。
“多谢谢师叔一番好意。”傅钧终于说话了,同时缓缓抬起头来,双目神采分外鲜明,犹如宝剑光华毕露,其中更是流转着一丝决绝不易的意味,口中一字一句,如同破釜沉舟。“只是弟子已经承诺过秦湛,无论如何……也会救他出去。”
“放肆!”陆淮风立即拂袖作色道,“你今日当真是要违逆师命不成?!”
“宗主,不如让我再开解他片刻……”谢天朗急忙道。
“谢师弟不必再为他说情了,我看他根本已是执心不悔,一意孤行!”陆淮风眉间杀气渐涨,宛然怒目金刚,令人胆寒心悸。“既然如此,我也得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一再违背门规、与魔孽为伍的下场!”
话声刚落,陆淮风袖口中便霍然冒出一道皓白如雪的巨大剑气,径直冲着傅钧飞射而去!
那道剑气即为陆淮风佩剑诛邪之剑气,虽然来势汹汹,气如白虹,但傅钧反应亦是极快,抱着秦湛疾速退后数步,及时避开剑气的锋芒。
陆淮风见一击不中,似乎更加恼怒,厉声喝道:“为师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立即放弃秦湛,否则,我陆淮风今后便没有你这个弟子!”
“宗主!”谢天朗在旁听到此言,立时唤道,“今日情况非常,实不能以常例待之!”
“宗主息怒!”谷玄也急急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须如此决绝?”
陆淮风却似乎心意已决,并不回答。
傅钧咬紧牙关,虽未吭声,却也未曾听从陆淮风的命令放下秦湛。
陆淮风蓦然冷哼一声:“执迷不悟!”
言罢,陆淮风却再次挥出皓白剑气,攻势凌厉,如若秋风扫叶,直取傅钧胸口,似乎不再留任何情面!
傅钧疾步如飞地直往后退,走的却并非直线,而是不断朝着左右两侧闪避,看似乱无章法,但却每次皆堪堪避开剑气。
剑气虽然威猛,却毕竟有竭尽之时,只见转瞬之间,剑气在空中云消雾散,而傅钧却毫发无伤地抱着秦湛站定脚步。
陆淮风见此情况,倒也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继续发动剑气攻向傅钧。
第一百零四章 生死与共()
傅钧虽然选择了违背陆淮风的命令,但陆淮风毕竟是他唯一的师父,前世十年加上今生四年的谆谆教诲,恩重如山,他这一身功法及剑术皆为陆淮风所授,甚至可以说,若是没有陆淮风,这世上便没有丹霄派弟子傅钧这个人——让傅钧一时间根本做不到对陆淮风出剑还击,只能不断避让躲闪。
只是陆淮风不但修为是心剑后期境界,而且身居一派之主二十余年,所历战斗甚多,经验丰富;而傅钧如今修为只是心剑中期境界,本就逊上陆淮风一个阶段,再论对敌的经验,亦远不及陆淮风。
本来即使傅钧全力迎战陆淮风,也是输面多于赢面,而现在的他因为心中顾念恩情,避不还击,更是毫无胜算,因此不过一刻之间,已是险象环生,频频陷入危境。
只见瞬息之间,傅钧身上已是被诛邪剑气接连划出一道道伤口,最深的一道在他右臂上,入骨三分,血流如瀑。
“宗主……”为人最是心慈的谷玄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禁出言唤道。
站在他身旁的律法长老庄行之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多说无益。
陆淮风越打下去,眉间杀意越是浓烈鲜明,招招狠辣,每一击必然见血。
然而傅钧依旧不肯还手,只是一味闪避。
“拔你的剑!”陆淮风喝道,“你我已无师徒名分,我可不想被人指责说我陆淮风身为一派宗主,却只会欺负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辈!”
傅钧仍然紧闭双唇,一语不发,亦不出剑。
陆淮风眉毛倒竖,喝道:“你莫非真以为我不敢取你的性命?!”
只见霎那间,空中那一道巨大的皓白剑气蓦然分化成九道较细的剑气,分别从四面八方各自袭向傅钧的全身!
傅钧抱着秦湛,以全部力气急速飞步侧身躲避迎面而来的一道道剑气,从一道、二道、三道……一直到后面的七道、八道,看似步伐轻松自若,身姿飘逸灵敏,实则神经紧绷,全神贯注地计算着每一道剑气下一息的方位。
然而在躲避最后一道剑气之时,傅钧虽然脑中已有计算,脚步却慢了一拍,右胸顿时被剑气斜刺穿过,一大串鲜血喷涌而出。
傅钧身躯立时一晃,面上亦是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但他却没有功夫去停下来检查伤势如何,只因为陆淮风的下一波九道剑气又紧接而至。
如此到了第三波剑气时,傅钧已是伤重力竭,无力躲闪了。
眼看那九道剑气忽又聚合在一起,笔直向前,即将穿透傅钧的心脏部位,旁观的四位长老皆有所动容——谢天朗微微叹息,谷玄面露不忍,庄行之眉头一皱,贝君瑶轻轻侧头,而陆淮风依旧是目光冰冷,面色严寒,不见丝毫心软。
危急时刻,原本昏迷不醒的秦湛霍然睁开双眸,傅钧正自精神高度紧张,一时间并未留意到秦湛已经苏醒,然而对面的陆淮风却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倏然一动,却也未及做出什么。
只见电光石火间,秦湛猛然挣脱出了傅钧的手臂,挺身挡在傅钧身前,径自迎上那道威力巨大的诛邪剑气!
刹那过后,秦湛“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同时身躯被剑气的剧烈冲击力逼得往后飞出数丈,重重跌倒在地!
陆淮风冷哼一声,袖口中复又发出一道白色剑气,耀目如雪,直冲着秦湛头顶的天灵盖当头劈下!
然而秦湛显然伤势极重,见到剑气袭向自己,只是身躯微微动了一下,却无力起身躲避。
傅钧大惊,虽然对秦湛刚才挡剑的举动犹自处于震骇之中,一时间却也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本能地催动青霭剑气,迎接住那道即将触及秦湛头皮的诛邪剑气。
他同时迅速上前,扶起秦湛,带着人往后撤离出诛邪剑气的范围。
而他刚刚踏出诛邪剑气范围的那一刹那,青霭剑气便实在抵御不住诛邪剑气的威势,倏然崩裂成无数碎片,又化为飞烟消散在空中。
陆淮风口中似乎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嗤笑,不给傅钧半分喘息之机,趁着傅钧刚刚站稳身体之时,又从掌心中发出一点淡金光芒,瞬间已至秦湛的心口,一下子便没入衣衫之中!
霎时傅钧似乎听到了“喀”的一声轻响,仿佛什么东西突然碎裂一般,而转眼间秦湛已是浑身剧烈一颤,眼睛一闭,头软软地垂下,随后竟是七窍皆流出血来,而秦湛身体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彻底一动不动了。
“我倒是一时气糊涂了,与其跟你在这拖延时间,还不如干脆杀了他,也彻底绝了你的妄念。”陆淮风冷厉无情的声音兀自在傅钧身前响起。
傅钧此时已经无心去理会陆淮风说的话了,他只是伸手探向秦湛的人中,却发现秦湛已经毫无气息,胸口也不见任何起伏。但是修道之人一时闭气过去并不算什么,更让傅钧无比惊心的是,他确实已经听不到秦湛的心跳声了。
傅钧旋即又扯开秦湛的衣襟,发现秦湛心脏部位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赤黑色的窟窿,内中一团血肉模糊,怵目惊心,他每一下的目光拂过都觉得心头猛烈一跳,丝丝剧痛彻骨,然而无论他再怎么反复观察,却也不见秦湛有丝毫生命的迹象。
也许是受到的惊震过了头,傅钧一时间心中竟是陷入一片混沌中,茫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周围是何情况,此时他眼里心里,唯独只剩下了秦湛一个人。
……秦湛……真的已经死了么?
……师父不会打诳语……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手下留情……
“……秦湛……秦湛!”
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声宛如野兽重伤时的怒吼,声音中似乎含着极致的痛苦。
然而对于此时的傅钧来说,那声音却遥远得仿佛隔着几重山,也丝毫进入不了他的心里去。
……秦湛原本可以不死的……若非自己始终顾念着师父的恩情……对师父不忍还手……秦湛也不至于会为自己挡了一剑,引起了师父的注意……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一瞬间,仿佛浑身血管猛然爆裂了一般,所有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头部,复又流往四肢百骸。而后全身经脉却仿佛被冥冥中的一只大手在不断拉扯似的,整个人都陷入剧烈的疼痛之中,神智渐渐模糊起来,视网中只余下一团刺眼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