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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娘子道:“二子今儿下晌赶着庄上的车过去的,要不然我也不能放小五过去,那么远的路,他哪里就能走了,二子也没空手抱他。”
正说着,外头有动静,孙大宝便出堂屋看去,果然大牛迎了小二他们回来了。
小五正赖在大牛背上,孙大宝便问小二:“车还回去了?”
小二点头道:“喂了食又饮了水才还回去的。”
孙大宝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又问,“今儿买卖可好?怎么想着赶着车过去了。”
小二一边把带回来的几个筐篮归拢了往南屋里放,一边道:“这天越发冷了,我这儿热乎的拿过去也快凉了。北师府里多是些老爷们,哪个还乐意去热它,凉食就卖不动。我就弄了俩炉子过去,连着几口锅。东西多了就问庄上借了车使。”
小五在一旁道:“边上已经有几家在蒸包子了,生意比咱们好。”小二笑着摸摸他头。
几人说着话都到了屋里,巧娘子在里头喊话:“都洗洗去,三儿把六儿跟小七喊起来,收拾收拾就吃饭了。”
说话间,西屋里出来一串小萝卜头,小七还趴在小三怀里,俩小的脸都红彤彤的,眼见着刚睡醒的样子。不过片刻,已围坐一团,小三小四帮着拿碗筷,小二进去端了一笸箩杂面实心馍馍出来,巧娘子端了热气腾腾一个大陶盆放在桌子当中,挨个取碗给舀上热汤。
只见微带酱色的汤里满着半透明的粗粉条子,上头浮着金黄的油星儿,舀上一小勺水磨辣茄儿酱,搁上一把青蒜叶,扑鼻的牛肉香。喝一口,热汤咸鲜,带着股辣气,粉条软刃筋斗,就着馍馍吃,正合这个时候。一时满屋子只听得呼噜呼噜的吸溜声儿,小二尝了一口眼睛都开始放光。
孙大宝好不容易停了筷,问道:“怎么还有牛肉汤了?这是绿豆粉鱼儿?吃着又不太像。”
巧娘子正给小七擦嘴,小七碗里的是极碎的粉节头,正拿瓷勺子自己舀着吃得香。听孙大宝问,才笑道:“如今开始备年下给府里的东西呢,要做些牛肉条子,整扇的牛骨头剩下,秋嫂子让我拿了两块,刚好熬了汤喝。”
又指那粉条道:“可不是绿豆做的,是拿番薯做的。总算做出样不带甜味儿的来。”
小二一口喝干了碗里的汤,自己伸手添着,歪了头问巧娘子道:“娘,这东西可容易得?”
巧娘子道:“你又作怪!淘漉英粉的时候费些力气,之后跟做粉漏子一样,也没甚容不容易的。捞出来晒干了能放许久,光那粉晒干了也放的住的。”
小二道:“这一斤番薯能出多少粉条子?”
巧娘子看他一眼,道:“你都赶上彭管事了,今儿彭管事刚算这个呢。一斤只能出一两多点二两左右的干粉条子。今年收上来这么些番薯,年下不干别的,就这个也够我们厨上忙活一阵子了。”
孙大宝道:“前些日子又是碾碎又是淘漉的,光你们厨上这些人哪里做得下来?那么些番薯呢,怕得有好几万斤吧。都做这个,肯定得从庄上找人做活。”
巧娘子点头道:“前头的都好说,后头搅粉团子没有点数做不来,得厨上的人才成了。”
小三笑道:“娘这回可又立了功了。”
巧娘子笑道:“立什么功了,都是该做的活儿,还能看着那么些粮食生生糟蹋了?!且这做粉条子又不是什么新鲜主意,面条米线绿豆粉,不都这样做的。”
小二刚听了巧娘子的话心里先算了算,才笑道:“刚还说咱们那摊子如今生意不好了呢,可巧有了这个。娘先跟大管事打个招呼,我这两日寻了庄主和彭管事说去,这大冷天卖这个,准定好卖,且咱们还有辣茄酱呢,冬日里吃了多暖和。”众人都道是好主意。
第159章 。安身立命()
夕阳斜走,天也阴沉起来,莺儿趁着身上还热乎着疾走几步掀了软帘进屋,西次间里宝钗正低头配线,莺儿见了道:“姑娘,这也好半天了,日头又不好,仔细伤了眼睛。”
宝钗又选了几股丝线,才抬了头看她,似笑非笑着道:“你这丫头,自己专好躲懒,倒说教起人来。”
莺儿拿手在屋里熏笼上烘着,笑道:“这回可不是躲懒,同喜姐姐跟几个小丫头在外头廊下说话,我也去听两句。”
宝钗一边低了头继续寻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哦?又听什么来了。”
莺儿道:“说之前府里厨上有个厨子新做出来几个菜,得了老太太的赏,如今整个厨上的都憋了口气想要学几个新菜得个彩头呢。”宝钗点点头也不接话。
莺儿接着道:“听婧儿说,大奶奶又往厨上送了些上好的食材并几个膳食方子,可是送对时候了。”
宝钗问道:“那个原先从大嫂子院子里出来的小丫头?”
“就是她,同喜姐姐也不拘着她们,如今天冷,又有些雨水的时候也没法子打扫,就由着她们去寻人玩了。不过待着雨停了,就得好生忙上两日才能收拾干净。”又道,“说起大奶奶,听说这回兰哥儿生辰,兰哥儿舅舅送了处花园宅子给他,啧啧,真是大手笔,上半年宝二爷生日,舅老爷也不过送一套衣服一双鞋袜并些银丝寿面罢了。兰哥儿才多大点人……”
宝钗这才住了手,又问:“可有何说法?”
莺儿摇头道:“都说兰哥儿舅舅家不算是正经亲戚,虽买卖做得大,到底是……”说了忽的住了嘴,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懊恼来。
宝钗如何不知,因笑道:“到底是商人,没什么见识,才会这样手笔——我说的可对?”
莺儿红了脸讪笑。她自然不能说听来的是“到底是商户,粗鄙没见识不懂规矩,一看便是暴发户”云云。
宝钗并不在意,轻轻笑道:“这回你晓得当时那些衣裳不合穿了?”
莺儿立时明白了,又想起一事,道:“依着姑娘的说法,大爷着人寻了些宋锦来,一打眼真看不出来新旧,却比那缂丝料子都贵上几分。虽也听得见得多了,还是不懂这些人家,好好的新衣裳非得看不出是新的来才是好的。却又不能显了旧态,这么着,新的时候不能穿旧的时候也不能穿,一身衣裳不晓得还有哪几天是能穿的。真是麻烦。”
宝钗看着莺儿点头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有些长进了。世家行事,自然跟外界不同,若是都一个样儿分不出彼此来,哪里还能显出世家气派。”莺儿撇嘴不以为然。
两人说着莺儿听来的闲话,薛姨妈也带着同喜同贵来了,宝钗便放了手里的活陪着说话。不免又说起吴家送贾兰的园子来,宝钗笑道:“方才正听莺儿说呢,倒是没几个人说好。”
薛姨妈笑道:“恨人有笑人无的最多了,听她们嘴上说的如何如何,你拿到她跟前去,问问看她要不要收不收?不过是白看着眼红罢了,嘴上贬两句过过瘾。”
宝钗听了道:“宅子不过是个宅子,遍地都是,和生道那样声势,若说单是拿个花园子来炫耀,我却不信的。”
薛姨妈笑着拍拍她手道:“这就对了,说那话的才是没见过世面的。一个宅子能算个什么,‘宅新树小画不古’都是埋汰人的话儿。和生道那样的,寻个新鲜的花园子给小外甥当个散心玩处,南边多有这样的,并不少见。京里人面稠密,不说礼尚往来,就是见面说话,都得绕他七八回心思,这样手笔的自然少了。哪里都有个定例的,这又是个贵人聚居的地方,若都跟南边一个风气,哪里有那么些宅子院子能拿来做人情!”
宝钗点头一笑,薛姨妈接着道:“那些婆子丫头们没见识,如今京里卖宅子卖地的可也不少,三四千两能买个中等院落了。你舅家给凤丫头送来的东西,随便拿两样也能换他一个,不过是看着不打眼罢了。”
宝钗笑道:“看妈这话说的,倒像是斗起富来了。”
薛姨妈听了也笑了,才道:“人老嘴碎,看不得这样的,忍不住要说两句。也好在咱们跟前人少,我看那府里,只下头几百号奴才就吵得头晕。”
宝钗点头道:“人多口多未免就事多,姨妈又是个宽厚的,人多事少更多闲气了。”
薛姨妈道:“正是这个道理了。这回探丫头几个打老太太院子里搬出来,不也是因了奴才的缘故?主子们守着体统,奴才倒没个像样的束缚,掐尖争强的,你要真计较还计较不过来。老太太想也是见不见心不烦的意思,索性都远远迁去了,落个清静。”
宝钗听了道:“是这样缘故?我说呢,老太太惯是爱热闹新鲜的,怎么忽的嫌起闹腾来。把三妹妹几个都搬了出来,只……只留了林妹妹。”
薛姨妈心里想起这个事也有几分不是滋味,毕竟自己这里还压着当年高僧说过的话,金玉良缘可见是天意天命,可偏偏有那么些专好逆行的人。往常想着到底黛玉跟宝玉还小着呢,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情分自然不同旁人,要说旁的,家教在那里,怕是不能的。
可前些日子却听说了袭人的事,这心里就有两分意外了。这眼见着宝玉已经知事了,贾母找个由头把姑娘几个另迁了院落是情理中事,却偏偏把顶应该避嫌的黛玉给留了下来。贾母虽有了年纪,却不是个老糊涂,这般行事,用意自明。
想到此处,不由得看宝钗一眼,轻叹一声,嘴里却道:“老太太当年最疼的就是林姐儿的亲娘,如今女儿年轻轻没了,只剩下这么点子血脉在眼前,自然也多疼宠几分。看这平日里,老太太疼这两个的心却是一般的,都是当成心尖尖来疼。宝玉跟林姐儿打小这么一同长起来的,自然情分不同。迁了哪个出去,老太太恐怕都舍不得。”
宝钗点点头似浑不在意,只唤莺儿给薛姨妈换了盏热茶,又随口问道:“妈今日去姨妈那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姨妈端了茶道:“南边收秋租的回来了,一大摊子事儿,我在那里也帮不上忙,索性先回来了。”
宝钗又问:“那上回说起大姐姐的事儿?……”
薛姨妈也皱了眉,“你姨妈也没同我细说,你舅母也不是十分知情,想来有你舅舅几个帮衬,应当是有指望的吧。”
宝钗不由得又想起那宫里的暮气沉沉来,从脚跟子打个寒颤上来,心道元春真是不易。
薛姨妈犹自叹息着:“若是元儿能出了头,那真是大喜了。”看宝钗一眼才道:“你看看,不说旁的,长公主遣个跟前人来颁一回赏赐,这府里府外就换了多少张脸?有两个铺子这些时日的生意都好了许多,一个月挣出多半年的银子来了!你哥哥更是整日的吃请。连着府里的婆子丫头们都笑得真心了几分。”
宝钗听了这个,不由得为自己方才光念着日子好不好过的浅薄心思生出几分愧意,若是当时自己能……只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南边的人一回来,旁的人不晓得,头一个周瑞,知道了前阵子自家媳妇做的蠢事,虽没胆子骂上两句,到底心里不太爽快。二一个就是琏二爷了,有道是万不如偷,这眼见着偷得畅快的日子就这么没了,心里恨不得把胡天再弄去北边收一回租子才好。
且说胡天回到了府里,进了自家门一看,嗬,好嘛,大变样了。他也没空多话,只把随身带着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嘱咐了一句,便往外院同周瑞几个管事交活去了。足足半日,才把事情理清了,得了赏不说,管家还让这回跟去的几个都歇两日再来上工。
晚间回了家里,胡天家的早已整治了一桌酒菜为自家相公接风洗尘。入夜共眠,待得雨收云散,俩人躺在绫被里说话。
胡天搂着自家婆娘轻道:“可委屈你了。”
胡天家的默不作声,胡天又道:“这回我去了趟南边,周管事牌子大,去了也只管跟大庄头们应酬。倒是我们几个趁便走了些地方。不看不知道,这南边如今跟京里竟是大不一样了。我看着在那里过日子倒也不难。那里的田庄里,大庄头是不用说,寻常官家的老太爷怕也比不了。便是那些小管事,也个个活得滋润。我想着,若是能谋了那边的差事,咱们一同离了这里,或者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胡天家的听了道:“便是你能去得,我哪里就能去了!你要我想那没脸的法子求去南边倒是没准能成,只若是这样,我、我、……又怎么肯放我也去……”
胡天越发搂紧了她,沉了声道:“咱们生在这样的地方有什么法子,生来就是做奴才的命!咱们又不同别家有根基,我能配了你都是走了大运道了。只是在这里我却护不住你,没有……没有琏二爷,也会有旁人,姓余的那畜生几回打你主意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