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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奈薛家发迹在金陵,根子亦在那里,在京中算不得身份,城东虽也是好地段,到底不过是个四进的宅子罢了,如何能同林府几代的老宅相比?若到时候真宴客请人,让人心生了比较之心,才真是落了下乘着了笑话。几回看了便丢开不管了,索性由着薛蟠可意折腾去。贾府人等皆知薛家在京里很有几处宅子,翻修也是日常事务,倒并未传出什么闲话来。
只打那起,每月黛玉都会回林宅两趟,李纨自然是回回都陪着去的。林家的仆从们,虽主子不是日日都在,也个个不敢轻心,皆因容掌事连同一众管事们个个不好糊弄,敢上去捋虎须的都被打发干净了,余者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不敢懈怠。
本该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大丫头,也都是有来历的,如今既不能跟着去了贾家,仍是该管衣裳的管衣裳,管器物的管器物。又有本就是学药理的、庖厨的、女红的自然更该日求精益。
如此一来,黛玉虽人在贾府,四季衣裳首饰连着补益茶水林家都分毫不爽地按份例做了,或黛玉回来时带走,或另遣了人送去。这般行事,辛嬷嬷尤道“凑合”,常日里行动间总有委屈了黛玉之意,令人失笑。
攀比之心多生是非,可不光在年轻小姑娘身上如此。便说贾母,因听了几人说起黛玉府上的新鲜玩意,凤姐来讨中秋家宴主意的时候便道:“常年里吃酒听戏的,也没了趣味,这回多与你些时候,且弄些新鲜的来看。”把个凤姐愁得不成,只好回去同贾琏商议。
贾琏倒是知晓不少新鲜玩法,奈何都不宜说与二奶奶知道,搜肠刮肚了半日也没两件能见得了人的,白遭了凤姐一通白眼。凤姐想着这事问王夫人是定然不行的,这菩萨似的太太,论起省俭倒是头头是道,说起乐子那就全无头绪了。家里姑娘们,她们见过的就没有凤姐没见过的,也议不出个什么来。林家倒是有些新鲜东西,只那只合十来个人的小席面用,贾家一大家子人,男男女女的,哪个能静下来看一出皮影戏?
正发愁,外头报东府小蓉大奶奶来了。凤姐同贾蓉之妻秦氏自来要好,听闻她来了便放下心头事,先迎了进来。秦氏见凤姐站起,忙笑着行礼道:“怎敢劳烦婶婶。”
落座上茶,闲话两句,秦氏便问道:“我们奶奶让我来问问婶子,这八月节府里可有什么打算?今年过年时说好了要一同赏月的,如今日子也近了,不知道婶子这里有什么吩咐,我们也好安排起来。”
一句话问到凤姐心坎里,苦笑着道:“好人儿,你不晓得我这两日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说着便把贾母嫌常日里戏酒无趣的话说了,叹气道,“我想了这些日子,又问了人,左右不过这些东西罢了,实在没有稀奇的。”
秦氏出身寒微,却最是个心细伶俐的,当下想了想便道:“婶子,依着侄媳妇的浅见,今年既要一同赏月,虽是团圆的意思,只怕也要分了男女席才成。若这般了,男席那边自有他们戏酒作乐,只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去。咱们这边,老太太既想看些新鲜的,不如就把什不闲儿、女先儿连着变戏法的、杂耍的都叫来,吃酒热闹时看个戏法杂耍也好,想安静赏月时听个小曲儿说个书也可,婶子看怎么样呢?”
凤姐听了连连点头道:“你这主意好,也是,今年正该分了席的。我之前一直想着是一楼两边开桌的时候,那就难安排了,咱们爱看的爷们那头未必喜欢,他们瞧着好的,我们又嫌闹腾。这么一分极好,不如就在后头玉楼双台那里,离得也近,又各有戏台,又便宜又不失了团圆的意思。”
秦氏笑道:“正是这个主意,还可预备些小戏,像上回端午射粽那样的,又有趣又热闹。”两人说开了头,索性把彩明叫来,一行商议一行记下来,只等回过王夫人和贾母就操持起来。
秦氏出的主意果然得了贾母的心,待到中秋那日,东府贾珍带着贾蓉、贾蔷,尤氏带着秦氏都到荣府一同过团圆节,贾母年高最爱这子孙满堂的热闹劲儿,自然无不欢喜的。贾珍先前又出力寻了两个极好的杂耍班子来,翻碗、架凳、逞力扛鼎、空中顶杆、舞绳、戏球,诸般技艺十分巧妙,直看得众人惊呼连连。又有一个专为夜戏的变戏法的,用戏法串出一个故事来,也没有言语,全凭动作眼神,却比唱戏更抓人些。
众人看了一时屏息,一时叹气,一时讶异,一时失笑。贾母更是连连夸赞凤姐同秦氏两个会办事,直让鸳鸯执了壶去敬酒,两人哪个敢不喝?待到散席都已是十分酒意,尤其秦氏,本生得妩媚风流,如今酒气上头更增艳色,两颊绯红目若含露,说话间气息也渐趋不稳,凤姐扶着她时虽自己也是女儿身差点都觉着心猿意马起来。
男宾那头贾赦只过来敬了贾母,又坐着略饮了两盅便先去了。此间虽乐,奈何比不得花墙那头自在多彩,这边终究要忌着贾母,又有贾政这样爱好风雅之人在座,哪里端得出能合上大老爷口味的菜来?不若早去,风月事正要趁风月时。且他向来如此,众人也惯了的,亦无多话。贾政倒同几个清客相公吟风弄月,好不得趣,只苦了贾珍贾蓉,好在之后那些明日才子们逐月而往,一径往松风竹林处去了,这才得空消散一回,却到底不如在自家府里那般畅快。
夜深秋凉,众人散了席,尤氏带着秦氏几个出来,贾珍贾蓉正在车旁立着,凤姐送了出来,两下相别。贾蔷少年意气,此番尚未乘意,便撺掇贾蓉还往旁处寻乐子去。尤氏自来管不了府里上下爷们等人,只作不知顾自先上了车。贾蔷便往贾珍跟前蹭,贾珍哪里会不知他心思,这日却是乘了佳节酒兴,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是允了。贾蔷未料到这般便当,只同贾蓉两个笑嘻嘻送了众人上车,便各自跨马往南城去。及至回了府中,尤氏顾自坐起歇息,此夜贾珍并未回房,想是又去了哪处姬妾屋里,也不作他论。
第174章 。宿愿得偿()
次日一早,秦氏身边伺候的宝珠来寻尤氏,倒是自家奶奶昨日饮了酒又在天香楼上吹了些风,早上觉着有些头疼,特遣了她来给尤氏请安告罪。
尤氏素来极疼这媳妇,听了这话不免嗔着道:“这孩子!昨日我就见她同凤丫头一猛子地灌酒,却是老太太发的话,没得可拦。回来了不说好好歇着去,又去那楼上做什么。高楼风大,何况晚边又是饮过酒的!可要不要紧?让人拿大爷帖子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宝珠忙道:“奶奶说并无大碍,不过是宿醉兼之吹了点风有些头疼罢了,刚用了驱风散,只怕捂一捂就好了。”
尤氏听了点点头道:“也好,你同她说,就说我说的,旁的事一概搁下,先顾着身子要紧。下晌若还不见好,就请大夫来看看。若是好了,也记得遣个人来同我说一声。吃饭都不必过来了,想什么吃的就让厨上做去。”
宝珠忙答应了,行礼退下。早饭时候,秦氏的饭就单领了例摆在自己屋里,不止尤氏让添了一道川芎白芷炖鱼头来,贾珍也命人做了八珍乌鸡汤和杜仲煲鸡肾、海参炖蹄筋、鳖裙鸽子蛋几样菜送来,倒十足摆了一桌子。
虽各人身份自有份例,只宁府如今乃贾珍天下,只要珍大爷乐意,自然无所谓祖宗家法。众人端桌布菜,并无觉分毫不妥。秦氏只略用了半碗饭便撂了筷子,却到底遣人给尤氏报了平安,亦不肯再躺着歇息,强打起精神应付府中事务。
原想着不过一时不适,哪想到此后几回越发厉害了,眼见着就病恹恹的,看了几个大夫却到底没个像样的说法。偏是愁事赶堆儿,这日刚有些起色,恰巧秦钟来看姐姐来。见了秦氏没两句言语就堕下泪来。秦氏虽是秦业抱养的,却与秦钟姐弟情深,她又素来比旁人聪敏几分,这聪敏人难免多思多想,心细心重。
见了秦钟这般做派,哪有不管的道理?细细问了,却原来是秦钟在学里受了委屈。先时秦氏听了也只当是小孩子家吵嘴,还温言安慰他几句。秦钟见姐姐避重就轻,也顾不得面子,只把那些人说他同宝玉如何的混话闲话都一股脑儿倒将出来。秦氏听旁的犹可,一听这样的话,直气得面色发白浑身打颤。还是边上伺候的人一看情形不对,赶着报给尤氏,尤氏急急赶来了好生开解了半日,才劝了回去。秦钟见自己又惹了一祸,也顾不得寻自家姐姐做主了,直往西府寻宝玉去。
宝玉这当口也是三魂不见其二,七魄惟余其一,正要去寻探春的路上却被外头小厮进来告诉道是老爷请二爷过去呢。不用打听便想着是学里的事发了。虽此番真不是自己有错,奈何宝玉素来听得老爷二字便要腿肚子转筋,何况还有贾兰受伤在前。心知只怕这回是难以善了了,只木愣愣跟着走
。袭人看了亦急的不行,赶紧偷偷遣了两个脚快的小丫头给贾母同王夫人报信。
宝玉一进书房,迎面便飞来一本书册,连着一声怒喝“孽障!”不由地腿一软就跪在了当地,倒将将避过了飞来的“暗器”。
贾政只道他故意如此,越发上气,伸手取了跟前茶盏就要砸过去,幸好一边几位清客相公拦下了,直劝道:“老世翁何必如此,也当听听哥儿的辩解,事情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贾政弃了那茶盏,又指着宝玉喝问道:“我问你,你在学里与人寻衅滋事大闹学堂,可有此事?”宝玉嚅嗫着不敢开口,跪着的身子也开始瑟瑟发抖。贾政哪里还有不知道的,伸手取了挂在墙上的竹鞭拐杖,劈头盖脑抽将上去。
宝玉哪里受得了这个,慌忙便要躲开,贾政喝道:“给我按住了他!有敢松手徇私的,一并严惩!”一众小厮们不敢违拗,七手八脚把宝玉按在了当地,清客相公们欲上前阻拦时宝玉已着实吃了十几下了。
正闹腾,外头一阵高声嚷嚷:“住手,都给我住手!”却是贾母扶着王夫人急匆匆赶来救驾。
先上前扯起了宝玉,见他满面泪痕汗湿,衣发凌乱,幸好未动板子并未见血,贾母略放下心来,又霍然起身看着贾政道:“你要教训儿子,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是这样教法?活活打死了他去就教好了?!你老子当年可是这么教你的?!”
贾政见贾母发怒,忙扔了手里竹鞭,上前扶她上座。贾母一甩胳膊甩开了他搀扶,自往上头座位上坐了。又沉声道:“如今学里也去了,日日不落地上学,连学里夫子都夸赞的,怎么到你这儿总是一通好打?今日你要不给我说个清白,这学我看竟也不用上了,读书也读不明白人事,上了何用!”
贾政忙跪下道:“老太太莫要生气,为这孽障气坏了身子才是儿子不孝。”
又让人给贾母上茶,才接着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孽障日日作出上学的样子,实是欺人耳目的。今日我才知晓,他不光平日里常旷了课业出去游玩,还在学里称王称霸,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饶是伤了人还要人给他磕头赔罪!这般混账,若是再不教好他,往后大了只怕这满门都要遭了他连累!”
贾母冷笑道:“称王称霸?大打出手?这可是你亲儿子!宝玉什么样子,你这当爹的不清楚,我这当祖母的却清楚的很!何曾有过仗势欺人的时候?何曾有过同人动了拳脚那等粗俗行止?!”
贾政道:“正是他常日里作出那等样子来哄人,才真正其心可诛了。”
贾母怒道:“我看同你传这话的人才是真的其心可诛!”
凤姐见贾母镇住了场子,忙让一旁的丫鬟媳妇们先将宝玉搀了出去,学里的事她却是今日刚听了宁府传出来的话,知道确有其事,生怕一会儿事情揭开了便是老太太在也护不得宝玉,不如先挪了进去,只托了打伤病着了,待过个十天半月,天大的事儿也了了,也省的贾母一番忧心。
王夫人也是一般心思,见宝玉已被搀扶走了,方哭告道:“老爷便是要教训他,也要把事情落了真实才好,若说他荒疏学业,或许能有,若说他仗势欺人对人拳脚相加这样的事,是准定没有的。学里那么些人,莫不是都瞎了眼不成。”
贾政这会儿也略回过神来,到底放不下面子,便道:“再如何,打架生事定没有冤了他去,方才我问时,他都已认了。”
贾母沉声吩咐道:“去,把兰哥儿带来,我今日倒要好好问问这定没有冤了他的事。”
贾兰在院子里早知外头动静,就等着人来寻他呢。赶紧跟着到了前头,恭恭敬敬行了礼,贾政尚未开口,贾母便道:“兰儿,前日里你们学里可有闹事的?”
贾兰点头道:“是起了些争执。”
贾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