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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听了点点头,忽又醒过来道:“柳儿姐姐,你如今竟也知道这些了。”
妫柳看一眼墨鸽儿:“嘁,又不是什么艰深的东西。不过是利害往来权势比力罢了,我要学时,自然一学就会了。”
墨鸽儿淡淡看她一眼,都不惜的理她。
如此无事,黛玉在家里日子过得十分舒心。隔三差五,做了什么新鲜糕点得了什么补身之物,就让人打点了给贾母送去。这般,又自己舒坦了,又全了孝心。贾母那里也大约知道黛玉心思,也不催她,只也不时让人送些东西过来问上两句。
这日墨鸽儿匆匆从外头进来,连礼也顾不得行,就急着道:“姑娘,紫鹃惹的好事,这下要怎么办,还是把掌事同嬷嬷们也请来吧。”
黛玉一皱眉头:“紫鹃能惹出什么大事来,哪里用得着请掌事。园子里的事辛嬷嬷一人就都给料理妥帖了,她方才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未说完,辛嬷嬷打外头进来了,面色也有两分不虞。墨鸽儿一看,便道:“嬷嬷也知道了?”
辛嬷嬷点点头。黛玉便问:“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说。紫鹃把屋子点了不成?”
辛嬷嬷上前扶了黛玉,墨鸽儿便回道:“也不晓得紫鹃怎么想的。好好的同宝二爷说什么咱们要回苏州去的事。要说这也不算大事,往后老爷回来了,或者还领那个衔儿,姑娘跟着回去也没什么不对。可那宝二爷是个身上有呆病的,听了这话,竟发了病了。说是连话也不会说了,顺着嘴角流涎,李嬷嬷都说活不得了。”
黛玉闻言大惊,辛嬷嬷赶紧接着道:“袭人碧痕几个就赶紧把紫鹃找了去,宝玉见了紫鹃就哭出来了,只满嘴胡话,只说不让姑娘家去。老太太太太们问过紫鹃,才知道原是两句玩话。忙着延医问药,倒也无甚大碍了,如今正留了紫鹃在那里伺候。”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都轻叹了口气。黛玉闭了眼睛,良久,长叹一声道:“真是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嬷嬷看,这可怎么办呢?”
辛嬷嬷见黛玉并无喜怒之象,心里一宽,立时觉得什么都算不上大事了,笑道:“好在人人都晓得宝二爷不着调的,只说乍听了心里难过的缘故。老太太太太都定了这话头了,就算有人想要多说两句,也得掂量掂量。”
又对黛玉道:“只这事既已出了,我们若只当一无所知倒显假了。不如过两日还往那边去,再备上些宁神补心的药材,也算亲戚来往。”
黛玉心里想的头一样事情却不是这个,便点头道:“嬷嬷安排就好。”
妫柳道:“如今紫鹃伺候着宝玉,她本是贾家的人,就让她往后跟着宝玉也罢。”
黛玉看她一眼,说道:“紫鹃原是老太太给我的,她的去处,我说了也不算。”
墨鸽儿道:“这回是这样,下回还不定怎么样呢。最怕身边人不是一条心,生出多少事来,旁人总难信她是自作主张的。且她越是胆大,作出的事越就让人起疑,只当她背后有人才这般没有顾忌。”
雪雁寻常从不多话,这会儿听了这个,不禁有些起急,便道:“紫鹃姐姐……紫鹃姐姐不是那样的……她心里是一心对姑娘好,平日里无事了也总替姑娘思量……并不、并不是两条心……”
墨鸽儿同雪雁年纪相近,自来说话多些,听了她如此说来,叹道:“你想岔了。头一个,她是那府里的人,一家子根子都在那里。她虽同姑娘好,也要为自己考虑。若是有一日姑娘离了那里,她可如何是好?跟着呢,就得离了本家根子;不跟着呢,离了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便不说情谊,这大丫头一辈子攒下的身份好处也没了。是以,她便是替姑娘着想,心里也总还要顾及着自己一两分。自然……有她心里的两全之策吧。”
雪雁听了哑然,实在无可分辨,只好看着黛玉。
墨鸽儿又问雪雁:“若是你,就是你有什么打算,会就这么去办了?”
雪雁赶紧摇头:“我、我……我总要同姑娘、就算不成,也得同嬷嬷商议商议才……”
墨鸽儿道:“这不就是了!咱们当丫头的,行事要多想三分,就是因我们的行止难免要牵扯到主子。紫鹃这回,不说她心里到底如何,只说这行事,就是看低了主子,全以己意行事起来。我们林家又不是没有人,哪里用她一个丫头来打算这些!
若真有那能耐也罢了,偏又没有。如今这样局面,让我们行事添了多少难处?照着规矩,这样的丫头再不能留的。只她又不是我们家的,平日里也不受嬷嬷掌事们管教,他们那府里,自然是丫头能当主子家的。看看宝二爷屋里就知道了。要说起来,还是宝姑娘看管下人严些儿,莺儿就算是最守规矩的了。”
黛玉听到此处,叹一声道:“也是我误了她。她一早有此念,隐隐约约也说过几回。我只想着这样的话怎可宣之于口,且素日里家里事也多,便没放在心上。早知如此,很该一早与她明说才好。她虽有两分为自己打算,大头却仍是为我,并不是因一己之私要拉我下水的意思。只如今闹出这样事来,实在让人无奈。”
辛嬷嬷笑道:“就是这话儿了。若真是个心有算计的,咱们也不怕算计不过她去。说不得就该给她两分颜色看看。最怕就是这样的,倒是一门心思为主子着想,只那行事打算都落在自己三寸长短的眼光里,做出来的事不说助益,反是添乱的。你还不好深责她,因她发心都是好的。唉,这世上,最可惧的不是坏人,实在是这些一门心思要做好事的人啊。”
黛玉听了也失笑:“嬷嬷这话在理。我心里转不过来的滋味,嬷嬷却说得清楚。才说是我没一早同她说清楚,也是我的错处。”
墨鸽儿一撅嘴:“姑娘身边伺候的人该有多少?一个个都要姑娘这么劳烦起来,竟也不是她们伺候姑娘了,竟是姑娘伺候她们呢!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反要姑娘来背这个罪愧,我是听不懂的。”
黛玉见她样子,笑道:“她同你们不一样。你们一个个本就是人尖儿,我也是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才能得你们一处相伴。除了你们这些,柳儿姐姐不能算。你再看那府里,说起来也是个顶个的能人了。就说袭人、鸳鸯、平儿这些,果然都万行无差了?哪个不背着主子做些‘为着主子好’的事?
袭人自作主张从三丫头那里取了宝玉送去的玛瑙碟子,转头送给湘云玩去;鸳鸯同凤姐姐交好,在老祖宗跟前多有埋话的;平儿总觉凤姐姐严苛太过易伤阴德,背着她受了许多托求施了许多恩,倒给自己赚了个宽厚的名声儿。你想想,这些果然都有益于她们的主子了?紫鹃并不比她们可恶,原是一个行事。
要说我背罪愧,却也不算的。只这样的事,总要有个能落在自己身上的,才好说对策。若不然,都是她不对她不好她有罪,然后呢?不过平白一场气,并无好处。也不是仁爱过甚,自身周围之事,必有自身之因的。这并非虚话。”
就看妫柳忽然拿了块小小的玉牌子出来,凝神对之,嘴里道:“我得把姑娘说的话记下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墨鸽儿心里暗骂:“都只说这呆子如何性憨,看看这样儿!这马屁拍得,简直无缝插针,憨个屁了!怕是个憨面刁才对!”
妫柳以神识刻印进了玉简内,见墨鸽儿冲她运气,便冲她晃晃手指头,一脸轻蔑地笑道:“上等心法,听不懂吧?哼哼。”
墨鸽儿在心里啐了她个满脸花!
第276章 。眼界()
宝玉一病,把府里又折腾个溜够。李纨手上倒不缺各样丹药,只他这病症,都由心起,生拿什么灵能给顺过来也保不得安好,还不如由他自消自孽去吧。
王夫人嘴上不说,听了这事情始末,心里之恨可想而知。偏这事儿明面上没有黛玉丁点干系,如今谁都知道黛玉顶亲近的都是林家自带的人,紫鹃不过是儿时情分同长辈面子,算不得如何。这事儿细究起来,只怕紫鹃之心更可疑。
只人大凡如此,本就心里有芥蒂的,一旦事来,头一通火就得冲那个人去。王夫人如今恨不得黛玉从此离了这里,或者赶紧定个人家,莫要再祸害自家这呆儿子才好。薛姨妈只在一旁劝解,总道并无大碍的,不过是小孩子心实罢了。王夫人听了越发气狠,人人都知宝玉是个实心眼的傻子,偏那头要来逗弄他!老太太说来还就“原是一句玩话”轻轻揭过去了,让她气也无法。
过了几日,宝玉日渐好转,黛玉也过来了。辛嬷嬷先送了大堆药材过来,又特往贾母王夫人跟前赔罪,只道是御下无方,惹出这等祸事,请贾母王夫人责罚。这却把人顶到面上来了,这紫鹃本就是贾府的奴才,不过是跟着伺候黛玉,她又是家生子,只有名录,连个身契都无,怎么也论不成林家的御下之罪。
王夫人被气得噎住,贾母少不得宽慰辛嬷嬷几句,待人走了,自坐在屋里半晌,把人都赶了出去,不知想些什么。
宝玉听说黛玉回来了,自己也好得差不多,怕黛玉短了人伺候,便放紫鹃回去。紫鹃见着这许多时候,也没听黛玉使人给自己传过话,心里有两分犹疑。进了屋子,小丫头们喊一声:“紫鹃姐姐回来了。”进了屋,一切如常,只她心里却越发没底起来。
晚饭后众人都坐在那个挂着珠儿灯的小厅里说话,紫鹃笑笑道:“宝玉还真是心实,听我说咱们要回去,就那样了。”
一时静默,紫鹃忙抬头看黛玉。黛玉轻叹了声,缓缓道:“宝玉是这府里的主子爷们,又是老太太太太的心尖子。寻常哪里出个大声响儿,还要怕唬着了他。你这好端端地去逗他做什么,闹成这样,老太太太太心里何等不喜,袭人碧痕等人如何埋怨,底下人等又怎么议论纷纷……你原是个最妥帖谨慎不过的人,今次这般作为,我实在不晓得是为什么来了。”
紫鹃面色一白,她去了林府,眼见着黛玉什物不缺,只身边都是些丫头嬷嬷们,仍是孤零零一个。又怕她对宝玉日渐疏远,宝钗却同宝玉日渐亲厚,长此以往,怕后事多波折。再加上这回听袭人说起贾母欲给宝玉定下宝琴的事,虽后来同宝玉说了,晓得并非如此。只贾母当是存过此心的,若哪日真的宝玉定了旁人,自家姑娘到哪里再去寻这么知根知底的人去?
她一个小丫头,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是说不上话的,这里头相干人物里,能下手的也只有宝玉了。且她心想着,有道是“情比金坚无烦难”。只要宝玉心里认定了,以老太太太太对宝玉的疼宠,这事儿就算定了一大半了。是以才故意以言语试探,果然宝玉中招,只如此大的动静却也始料未及。
好在并无人责怪深究,她也只当事情完满,左右宝玉的心思已经试出来了,自己也可安心。哪想到黛玉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此时从自己一力织成的只盯着“情”之一字的巢网中睁开眼来,略细想了,不禁涔涔汗下。
黛玉见她明悟,方点头道:“我不猜你的心思,也不管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只往后这样的事情莫要再做了。主仆主仆,说起来我虽不算你正经主子,我们好歹也相处一场。总是……善始善终的好。”
紫鹃一震,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黛玉。这哪里是自家姑娘会说出来的话?!虽是自己思量不周,到底……到底也是一片好意。且如今,眼看着宝玉的心是分明可见了,姑娘正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候,怎么……
辛嬷嬷给黛玉使了个眼色,黛玉微微点头,顾自往后头卧房里去了,知道有些话辛嬷嬷当着自己的面只怕不好开口。
待黛玉一走,辛嬷嬷便让墨鸽儿扶着紫鹃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了。又让妫柳给她倒了杯热茶来。才开口道:“紫鹃,姑娘方才的话想必你也听清了,有些话姑娘不好问,我却不能不问。你倒是说说,为何如此行事?若非看你向来本分,只怕我都该疑心你是为了私心暗害姑娘。”
紫鹃赶紧抬头:“嬷嬷,我没有!”
辛嬷嬷笑笑道:“这话却是错了。看看如今,你已经害了姑娘了。就不说老太太太太的埋怨。只说你拿自家姑娘做幌子,惹得一个爷们发疯,就这事儿,要传出点风声去,姑娘的名声儿可就毁了。你看看,你就动动口舌,就能生生毁了一个主子,这就是择仆的要紧处了,看走了眼放错了心,姑娘也只能认了这个苦果。”
紫鹃浑身颤起来,不知如何答对,辛嬷嬷接着道:“事已至此,我就问问你,到底是何打算,竟行如此恶毒之事?”
紫鹃猛地抬头,眼泪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