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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警方再度叫安澄去警局。
杜松林也已闻讯赶来,带来了律师刘清田,两人一同陪安澄接受盘问。
警员这次只问光碟。
安澄不安起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刘清田。
刘清田是汤明羿律所的合伙人,也是汤燕犀的世叔辈。
刘清田留意到安澄的神色,便横过手臂来按住了安澄的手腕:“澄澄,如果实在想不起来了,就不必说了。”
他又含笑转向警员:“她还是个16岁的小姑娘,这两天吓坏了,什么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警员看多了律师们这套伎俩,很有些不高兴:“是么?原来现在的年轻人记忆力这么差了,这才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竟然就忘得干干净净?”
听了这样的话,安澄十分难受。这有悖她在中国从小所受的教育。从小到大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还是所有的媒体,都告诉小孩子不应该说谎。
她用力咬着唇,转头去看刘清田,眼底已是涌满了泪意。
刘清田再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孩子,这是法律。知有权利拒绝回答,更何况你现在还只是配合警方调查,你就更有权利保护自己。”
安澄用力点头,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体尝到,原来在这里的“法律”与“诚实”中间划开了沟壑,两者已经不是完全重合的同一回事。
警员没得到满意的答案,悻悻地将记录本一摔:“就算你不说,汤燕犀却也有可能说的。到时候形势就会对你不利,你好自为之!”
警员的问询还好办,总归有刘清田挡在前头,可是……安澄却不知该怎么面对爸。
警方那么重视的光碟,况且还是汤燕犀给她的,杜松林便自然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内容。可是……安澄怎么能说得出口?
她只能一径摇头,始终拒绝爸各种方式的提问。杜松林越是不知道就越是放不下心,最后颓然地在女儿身边坐下来,仰头呆呆望向天际。
“澄澄,我跟你妈妈离婚的时候,我知道你妈妈是根本就不想放弃你的。可是她后来还是把监护权给了我,是因为她希望你到我身边来能过上更稳定的生活,获得更好的教育环境……”
“我也曾跟你妈妈保证过,我一定会做到。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你来到我身边才这么几个月,你竟然……就被警方请来接受调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妈妈交待,我觉得我真是个失败的父亲。”
提到妈,安澄垂下头去,泪便坠成断了线的珠子。
“爸,我求你,别、别告诉妈。”
“澄澄,那你好歹把光碟的事告诉爸,爸好知道怎么帮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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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别问她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杜家没点灯,谁都没心情去注意什么亮着还是暗着。所以黑暗里冷不丁刺出一道声线,将父女俩都惊了一跳。
颀长的少年身形,从黑暗里缓缓踱出,走到父女眼前来。
窗外筛进来的街灯光,橘黄地,浅浅照亮他。
“燕犀?”杜松林也惊了一跳:“你是怎么……?”
因为学校出事,霍淡如也担心儿子,这两天都没回杜家来,说是去见儿子。可是怎么燕犀却到这边来了?
汤燕犀荡了荡手里的钥匙:“我自己开门进来的,我配了备用钥匙。”汤燕犀说着瞟了安澄一眼:“她给的。”
杜松林张了张嘴。
安澄也没想到都到这样的时候了,他还没忘了叉她一刀。她赶紧咬住唇,控制住颧骨上又要燃烧起来的热度,结巴着解释:“上、上次我钥匙丢了,他、他帮我找到了。我怕以后再丢,就多配了一套暂存在他那儿。”
杜松林这才点头:“也是应该的。”
汤燕犀满意地收起钥匙,转眸盯了她一眼:“上楼去洗脸换衣服,光碟的事我跟杜伯伯解释。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愣着抬头看他,却被他眼中的坚定摄住。
她小心吸气,随后还是乖乖转身去了。
楼下,只剩下杜松林和汤燕犀两人相对。
杜松林也小心地吸了口气:“燕犀,光碟究竟是什么内容?你为什么给澄澄一张光碟,还有警方为什么会这么关注这光碟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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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到沙发坐下,依旧没开灯,在窗外隐约的街灯光里,映出两道同样修长笔挺的身影。
安澄虽然上了楼,却其实只是故意开了下房门,然后就爬回楼梯口朝下头偷看。
汤燕犀会如何向父亲解释那张光碟,她悬心不下。
她有一点着急,不知道为什么爸也没张罗点灯。如果有灯光,她才能看清两人的脸啊。
黑暗里,汤燕犀轻轻地笑了声。又是他一向的清高、疏离、不在乎。已经没有了之前安澄在楼下时候的那一点点隐约的紧张。
“真不好意思,小侄没照顾好安澄,反倒因为这光碟的事叫安澄跟着受连累了。那光碟只是经了她的手而已,事实上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顿了顿,身子坐直。安澄忽地紧张起来,她觉着他有可能是在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她紧张地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可是他还是说:“在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杜伯伯您还是上楼确定安澄已经休息了。因为下面的话,还是不必叫她知道了。”
杜松林略作犹豫还是起身向楼梯走来,安澄紧张地赶紧爬回房间去。两分钟后爸上来悄然开门看她,然后从外面将房门锁上。
回到楼下重又坐好,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没看向对方。
汤燕犀在夜色里转了转颈子:“寄宿家庭对我来说是个游戏,安澄恰好跟顾静嫣的两个手下在一个家庭,所以她成了我手里的一颗棋子。”
“顾静嫣在学校暗恋我两年,自作主张限制我跟任何女生接触,我如果跟谁多说了一句话,她随后就会带人去找人家算账……两年下来积怨无数,人家或多或少都会记在我的账上。我对顾静嫣不满已久,早想找法子警告她。所以,我利用了安澄。”
“因为答应杜伯伯照顾安澄,所以顾静嫣也自然防备了她。我故意给了安澄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光碟,就是设陷阱让顾静嫣的手下来偷。到时候我正可以好好嘲笑她一番罢了。”
120。120我该做的事,不需要你懂()
他说完,竟然还能平静地坐在黑暗里,清浅地低笑几声。
这笑声便连杜松林都被吓住了,他半晌没说话,只转头看向汤燕犀。
“燕犀……可是顾静嫣那个孩子,毕竟还是坠楼了。这教训未免太沉重。”
“杜伯伯也想说是我的错么?”汤燕犀冷哼一声:“不管我给她看了什么光碟,也不管我跟她吵过多少次,可是却也都不是我亲手把她从楼上推下去的。是她自己跳楼,那就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因此丧命,也是她咎由自取。”
“燕犀!”杜松林噌地站起来,紧走几步来平复情绪,然后才转回来:“杜伯伯从小看着你长大,所以我不想用‘冷血’二字来形容你。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找不到其它更合适的词汇!撄”
汤燕犀却不在乎地笑:“没关系。冷血这个词儿,我个人很喜欢。”
只有血都冷下来,人才会是绝然的冷静,才能绝然客观敏锐地思考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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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林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为一个医生,他当然更明白燕犀从小经历的事会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正如当年的亲眼所见,如果那个时候才三岁大的燕犀跟任何三岁大的孩子一样哭出来,那他反倒能放下心来;反倒是那时候燕犀的反应完全超乎那个年纪的冷静,他才在心里大喊一声:糟了!
从医生的职业视角来看,也就是那孩子站在花树下,冰白着一张小脸,不哭也不闹地“冷静”面对母亲的离去时,那孩子其实已经就在那一刻,封锁上了自己的心门。
他几乎是从那一年就开始担心这孩子心理上留下创伤,可是出乎他意料,这十几年这孩子竟然安安稳稳走下来了。他心下也还有一颗“炸弹”,他何尝不明白燕犀的完美其实也是一种面具,而他用完美遮掩下来的创伤终究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或者合适的引发因素下爆炸开来。
只是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预测这一刻究竟会是什么时候到来。
而眼前……他担心,担心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他希望自己身为医师能用尽量平静客观的情绪,可是他终究也还是女儿的父亲,他做不到全然的置身事外。他耙了耙头发:“燕犀,既然顾静嫣是你所说的那种霸道个性,你怎么还想要故意利用澄澄?难道你没想过,澄澄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
汤燕犀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却更加清冷疏离:“我想过啊。可是该怎么办呢,我当时却还是那么做了,现在追究也都晚了。”
“燕犀!”杜松林痛心不已:“我是将澄澄……托付给你照顾啊,你怎么能……”
“哦,”汤燕卿依旧淡淡的:“辜负了您的信任,是么?可是……谁让您自己选择信任我的?如果要怪,也只怪您自己判断失误吧。”
“燕犀……”
杜松林惊住,只觉这孩子的怨气汩汩而来。而这怨气绝不是此时此刻才产生的,反倒是积压已久了的浓重。
汤燕犀却已起身:“话说完了,我该走了。总归有一件事您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与警方说明白,半点与她无关。”
说完,少年身影孑然,印入黑暗。门轻轻一响,他随即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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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小街一步一步朝前走,与黑暗相伴;一脚一脚踩着自己的影子,感觉不到疼。
他拒绝了薛叔儿开车送他来的提议,也许就是为了此时,离开的时候他能一步一步走得慢些。
脑海中回放着这几天爸对他说过的话。
在综合判断了各方的消息之后,爸在两个小时前正式跟他谈了话。
爸说:“汤燕犀,你虽然还是个16岁的高中生,可是你却是个从刚认字起就在翻法律书,更是10年来旁听过不下千场庭审的‘准专业人士’。那么考验你的时刻到了:眼前这件事,你怎么看。”
爸这次用了“汤燕犀”,他明白这是一场男人间的谈话,或者说是律师间的交谈。
他淡淡勾了勾唇角:“爸早看出来了,我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没错,这案子八成是冲我来的。”
“虽然目下无论从现场勘查、外围取证,甚至即便上庭抗辩,我都无罪。因为不是我亲手推她下去,而且案发时我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无论一级谋杀还是二级谋杀都与我无关。”
“可是,在旁观者眼里我却难辞其咎。电视上那位脱口秀主持人不也在拍桌子指责,说是我给了顾静嫣精神暴力,才导致她寻短见……她甚至呼吁,这种‘精神杀人’也应该承担刑事责任么?”
“在媒体推波助澜之下,所有人都认定了,顾静嫣就是因我而寻短见。道德与舆~论的宣判,其实比法律更严苛,能给我就此打上烙印,影响到我未来的一生。”
汤明羿点头:“所以,光碟的内容你需要向警方和外界澄清。”
“我不。”
汤燕犀明眸轻笑:“事到如今,其实光碟里究竟是什么内容其实都无关紧要了。只要有这张光碟,我便可以被千夫所指。这才是他们想要达到的后果。我要是还偏自己站出来解释光碟内容……嗤,我可就更成了自己脱光了爬上旗杆给他们看了。我,才没那么傻。”
汤明羿蹙眉:“这件事……其实我看来也颇有蹊跷。如果那张光碟真的没什么要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守得这么紧。不过这件事之后,我希望你还是听从我的建议,结束这里的一切,到东海岸上法学院!”
汤明羿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叠文件:“即便是你上次说过的耶鲁,我也替你申请了。尽管你曾经的一切到是针对哈佛法学院的,不过以你的条件,耶鲁同样愿意接收你。”
汤明羿起身将文件推到儿子面前:“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远离是非中心,将流言交给时间去遗忘,这才是明智之举。”
爸说得对,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这件事就会被不断不断提起,影响也会多年不绝。
他知道,自己该下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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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沙……
背后传来沙沙的动静。他皱眉,猛然停住脚步转身。
挑眉望过去,他用力藏住自己想要笑的冲动。
“小结巴,你这又是什么鬼?”
她光着脚丫子,背上还披着条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