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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文心头一紧,匆忙拍打无忧后背,又伸手揩了其口唇血丝。他稍低头,见无忧阖着眼皮,面色苍白。苍文陡生惊怖,抬手欲探无忧鼻息,耳中只听得呼呼风声,尤似夜哭;顿觉四下空空,苍茫天地,将那半寸距离拉得如年月般久长。
尔是见苍文此状,心中暗道:她莫不是就这般去了?正想着,耳边却听得苍文闷声一哼,尔是抬眼,又见谢杀螯钳,她顾不得思量,如箭离弦,已跟谢杀斗于一处。因谢杀一只鳌钳夹着无忧手腕,原本使力要将无忧生生拉了去,这边仅剩一钳跟尔是双刀抗衡,实在难占便宜;苍文于马背上,听声辨位,连发十数气箭,箭箭命中钳制无忧的巨螯之上。谢杀恐难遂心意,更不敢恋战,若是青山不在,再多筹谋皆是枉然。如此这般,他瞬间便又遁逃,再无踪迹可循。
尔是喘口气,道:“文哥哥,想他识趣,不敢再犯。此处距知日宫甚近,你们快些去寻知日宫主。”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却见身后苍文仍是坐于马上,怀中紧紧抱着无忧,胳膊圈了一圈,惜若至珍;而他面上两道血痕,自目而下,苍文两眼紧闭,嘴角却是一抹轻笑。
“尔是,你可知,刚刚我还当无忧已经。。探她鼻息,虚弱然尚有序,想来师父妙手,定可回春。”
尔是奔至苍文脚边,两手紧握其臂,摇晃几下,悲道:“你为谢杀鳌钳伤了两眼,恐是跟那目荣华一般盲了!你竟笑得出!”
苍文这方抬手,按上尔是手背,缓道:“烦劳可否为我牵马,我目难视物,恐要劳你送我跟无忧直至宫内。”
尔是闻言,将另一手盖于苍文手上,狠狠用力,指甲几已掐入皮腠,“你且宽心。我自会保你心上之人平安!”言罢,尔是收了手,嘴角一勾,“有趣,当真有趣!”说着,她笼统擦去面上泪珠,闷声向前。
三人驱马,转眼已达主殿门前。赤武弄丹闻声而至,见尔是搀着苍文下了马,苍文双目难开,面色黯淡;马背上无忧仍是昏迷,并无意识。
赤武忙上前,搀过苍文,见其盲目,心中一虚,竟连探问亦不敢开口。他再瞥了尔是几眼,猛道:“你莫不是扈间镇上假扮女冠之人?”
苍文稍一抬手,阻住赤武:“此事再议。这番得归,全赖其相助。师父可在?”
赤武无奈摇头,闷道:“赤武无能,虽得愚城青丘报信,怎奈请不动师父出关。原想孤身前往营救,只是若我离宫,恐宫中生变。赤武实在愧对……”
苍文一按赤武手背,“师父闭关,封合五识,远离五尘,自难知你所求。莫要引咎。”
“现你跟无忧这般,该当如何?”弄丹低声愁道。
苍文反身,两手摸索到无忧所在,道:“先将无忧安置于敛光居,我探其鼻息尚存,且先将涤瑕丹取来几颗,以水送服。那恶妖螯上有毒,我们在血阁得朋友相助,吃了丸药以毒攻毒,然恐毒性未得尽除。”
“师兄,那你岂非……”赤武急道,却仍不愿言及那字。
“我尚可以内力抗之,至于双目可否复明,但凭命数。”苍文云淡风轻,“当下最重,且看如何请师父出关,医好无忧。时不我待,你跟弄丹二人这便再往怀橘宫,每隔半个时辰通报一声,切记莫要着慌,师父闭关解火阳之伤,万不可惊了他。”
赤武回道:“师兄,那我且召来弟子服侍你,待你安顿,我便离去。”
苍文摆摆手:“无需。我跟尔是一起往敛光居,也好时时留意无忧景况。”
尔是嘴角淡笑,也不言语。
弄丹道:“我且引你们往敛光居而去。赤武,你便先行赶往怀橘宫吧。”
这般,众人分头,各司其职。
苍文于敛光居足足呆了三日。其间起居无非尔是殷勤照料。苍文不忍,劝了数次,怎奈尔是横了心,直言若不见弄无悯施术令苍文重得光明,定不离开。苍文三日内虽目不视物,然其每日皆耗五六个时辰陪伴无忧——即便仅仅静坐榻旁,捕捉无忧缓慢低微的吐纳之声,苍文足感安然。
至第四日晨,寅时未过,弄无悯便至,赤武弄丹随行。苍文闻声,躬身行礼道:“师父,恕苍文难以远迎。”
弄无悯皱眉,定定看着苍文,终是上前,扶住苍文臂膀,痛道:“为师姗姗迟至,令你伤重至此,是为师未能尽责。赤武已将大概经过告知为师,你凭一己之能,力担卫道之责,为师大慰。”
苍文忙再恭敬施礼:“师父之言,折煞徒儿。无忧现在内堂,呼吸安稳,蟹妖毒性也解,只是虚弱昏沉,苍文恳请师父可否先往探看?”
弄无悯将苍文引至旁边座上,怎奈苍文却道:“苍文不敢。师不坐,何以为坐?”
“抗师命不遵,其罪弥深。”弄无悯轻道,“为师这便去探无忧伤情,你这双目,为师定为你医好。”
苍文感弄无悯所言,再道:“师父请先探看无忧,苍文无妨,您莫挂怀。”
弄无悯抬脚便往内室,临走前扫了尔是一眼。尔是自弄无悯入内,便感一股压迫之力,现在哪敢对视,见苍文正在一旁伸手摸索,尔是忙顺势上前,籍此欲化面上慌张神色。
第二十一章:分香效韩寿 … 第六十九话()
弄无悯到得无忧榻前,见其面色如纸,双目紧闭,忙上前切脉,感其沉细迟涩,知其阳虚血亏,这便令道:“弄丹,你且往紫砥丹房,将衡沛丹尽数取来。”言罢,双足分立于榻边,双目微阖,右手前伸,手掌向上,须臾之间,便见一朵火云突现,其貌焰焰,边缘尚有明火燃烧。弄无悯单手微推,那火云便往无忧身边飞去,正置其上,迅指已增数倍,恰如无忧身长大小,将整间内室炙得恍若繁暑。
赤武恭立弄无悯身后,见之称奇。
约莫过了三刻晨光,弄无悯见无忧已是荔颊红深,额上数层薄汗,这方掐个单白鹤诀,又将手心向上一翻,一点金光自其中指指尖弹出,霎时注入火云之内。那火云得令,立时洒下百万金光,犹如雨丝,尽数飘至无忧身上,初一触及,便隐没不见,似是那阳力尽数入了无忧体内。如此过了一刻,那火云之色由赤转白,终化无形。
弄无悯立于一旁,远远望了无忧半晌,方回身对着已自丹房回返的弄丹轻道:“你且将衡沛丹给她服下,一日三次。想来两日后便可转醒。”
弄丹应下,又闻弄无悯道:“你留于此地照看于她。青姬夫人一边,暂勿惊扰。”
言罢,弄无悯便踱至外堂,见尔是正侍候苍文饮茶,他便少待,将眼神移至他处。少倾,弄无悯方上前,轻声询问:“眼上外伤可有施药?”
苍文忙应道:“师父安心,回宫当日已洗净伤处,且敷了几日祛浊生肌草药,眼上清凉不少。”
弄无悯闻言,心知苍文避重就轻,不欲见自己心忧。他怎会不知,那伤处在眼,目眦眶周倒是还好,时日一到皮肉自愈;只是那目精先为利器所刺,后被妖力所毒,怎会真如苍文所言这般轻描淡写?
弄无悯单手卷了衣袖,先扶上苍文肩头,稍稍施力,道:“为师现需查看你目珠情形,或突有痛楚,你且屏住。”
苍文颔首:“得师父教诲甚久,堂堂男儿,需有剜骨疗毒仍谈笑风生之度。”
弄无悯这便抬手,轻启其睑,见那眼珠呈青灰色,瞳人竟碎,数道裂纹分布目珠之上。弄无悯收了手,接过一旁赤武递上的湿帕,阖了眼却不言语。
尔是见状,按捺不下,急道:“请教知日宫主,他这双目,可还医得?”
苍文喝道:“不可对师父无礼!万般皆是命数,无需强逼。”
弄无悯闻言,瞥一眼尔是,又对苍文正色道:“我已言明,无论如何,你这双目,我必可医好!”
众人闻言,虽心中感慰,却也明了此事难为。
“赤武,暂缓弄琴三人刑罚,将之自贯日崖召回,打理宫中事物;你跟弄丹留此照料,为师这便前往东江之畔。”
苍文之前于血阁中闻听谢杀来处,忙问:“师父,东江便是那蟹妖故土,您亲往可是为了将其捉拿以求解药?”
弄无悯轻叹:“既然众人皆知他来自东江,你想他会否在此时负伤遁回桑梓?”
“那您这番前往……”
“其螯钳毒性猛烈,然万物相生相克,你所需解药中最重两味,其一便是东江之畔的犀燃,其二我宫内已有,便是片玉园的宫湦藤。”
“犀燃?”众人不解。
“犀燃,存于东江,它地皆无。状如鱼,其目在背,可解蟹毒,助瞳人重生。”弄无悯说着,眼风又往内室飞去,稍顿,接道:“我这便前往东江,稍作准备。因这犀燃每日仅于子丑相交那刻浮出江面,余下时间皆藏于江底洞中,想来如此行顺利,为师最快需得明日卯时回返。”
苍文敬道:“劳顿师父,徒儿不肖。”
弄无悯心中一动,轻叹口气,踱步便出了敛光居。
尔是听闻弄无悯所言,心知苍文眼疾得愈在望,这方稍感安定。此时她心中已是止不住盘算起路上遭谢杀突袭之事,思前想后,更感蹊跷:那谢杀所行皆为擒住弄无忧,逼问金乌丹线索,故而他于途中伏击,倒是说得过去;只是为何两次皆不现身,仅螯钳可见?我与苍文经历血阁恶战,精神难免倦怠,见那螯钳,便料定必是谢杀无疑。如此一想,此事或有内情。
一转念,尔是便将思绪引至无忧身上:弄无忧称目荣华乃受卸甲所托前往施救,卸甲竟也认下,许是念着父女之情为其遮蔽敷衍。如此想来,尔是心念一动,轻声对苍文道:“文哥哥,你可曾听弄无忧提及卸甲为其生父?”
苍文闻言,眉头深皱,伸手向前一探,摸索到尔是衣袖,轻轻往内一拉,低声道:“可否再求你一事?”
尔是见状,心中有数:“你望我莫要再提此事,尤其在知日宫中,是也不是?”
苍文稍一低头,感其心中所想竟尽为尔是所查,一时倒也无言。
“你且宽心,弄无忧之事,与我哪有半点相干?”尔是又再一笑,而后定定注视苍文,亦是沉默。
待得第二日清早,弄无悯便返,他命宫人先往敛光居探看,告知众人犀燃已得,无需挂虑;同时又差出另一队宫人往片玉园采宫湦藤枝蔓若干,而后便于怀橘宫开炉炼药。
后日午时,倒是弄柯来了敛光居上,刚入院,便见尔是立于苍文身旁,头稍低,眼神脉脉。
弄柯上前,柔声道:“师兄,受苦了!”话音已带哭腔。
苍文闻弄柯声音,微笑道:“不过皮肉外伤,你莫要心焦。”
尔是见弄柯现身,急急收了眼光,望向一边。弄柯朝尔是一笑,道:“想来这便是尔是姑娘,幸得相助,弄柯感激。”
尔是闻言,缓道:“何足挂齿。此事我想做,便出手,既非受迫,亦非求报,不过从心。”
弄柯不再言语,心中暗想:见她刚才模样,想是对师兄芳心暗许。少顷,弄柯又道:“此次前来,乃依宫主令,一来探望师兄,告知解药将成,复明指日;再来便要看看无忧是否苏醒。”
苍文闻言,轻叹口气:“原本师父曾言,不过两日无忧便可回复神智,今日已第三日,却仍无起色,实是令人心忧。只是师父连日奔波劳苦,又为我这废眼寝食皆弃,实在不敢为其再添忧思。”
弄柯心中稍动,跟苍文招呼一声,便往内室而去,见弄丹正在榻边,弄柯轻道:“丹儿,无忧如何?”
弄丹侧头见弄柯身至,眼睛一耷,愁道:“却也不知为何,仍是昏沉沉毫无神智。”
弄柯又再向前,俯身抬手,轻搭无忧脉搏。少顷,弄柯眉头一聚,轻道:“脉象平顺中和,或其先天不足,这便需多得几日休养。你且莫急,不然,师兄伤势亦会受其摆布,更不利宫主施治。”
弄丹闻言,微微颔首,又侧头看看无忧,伸手覆在无忧掌上,轻道:“二姐,劳烦回禀宫主,就说无忧一切安好,让宫主莫要挂心。”
“理应如此。”弄柯一笑。
弄无悯于怀橘宫内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于炉烟萦绕处,不吝淬点滴血心。他取东江犀燃,生置于丹炉内,以内火催之,待得三日,那犀燃便在阳火烤炙下仅余背上两目,躯体皆化;此时投以宫湦藤叶捣碎所得汁水两罐,佐以舜帝之二女——宵明、烛光两子发丝,更著猛火,再历七日,方成一丹。
前后十日一过,弄无悯不忍苍文久滞黑暗,便唤仙鹤一只,命其速将成丹送与敛光居,自己则调息打坐,以缓疲累,以复心神。
待仙鹤将解药送至敛光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