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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平阳道,遇大雾笼罩,绵延百里,茫茫然,对面不见人;众皆不敢动,互相呼唤以应。当其雾散,观之,身已在百里之外。前后不过片刻,双脚不动而行百里,不知为何等神仙手段,鬼神莫测矣……”
……
“岷江有大蛇,长不知几许,尾稍动,则惊涛骇浪,船只倾覆;被敬为河伯,两岸民众,每年选送童子童女饲之,遂成习俗……”
……
一份份宗卷,一个个故事——应该不是故事,而是确有其事。记载下来,光怪陆离,如同在眼前展开诡谲的画卷,体会非常。
顺福镖局的这些宗卷,只是整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其他的邪祟怪异,还不知有多少。
在这方面,陈唐一向注意收集各种各样的信息。以前面对詹阳春等人时,但凡有机会,都会虚心请教一番。但交谈之际,具体的事例很少提及,更多的还是停留在概念上,比如层次划分那些。然而不管是邪祟,还是妖魔,它们存在的形体类型,是多种多样的。拥有的特殊能力,也是各有不同,诡异得很。
这些,都是见识。
在这间安静的偏房内,陈唐又开了一次眼界,开卷有益,受益匪浅。
等全部看完,走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回到大厅,有赵府下人禀告说赵三爷临时有事处理,可能要晚一些回来,要陈唐留下来吃晚饭。
赵三爷不在,陈唐无意停留,便告辞离去。
时候不早,他准备今晚留在城中过夜,想一想,决定去浮山观那边看一看。
道观依旧,时光仿佛在此处凝固停留。
陈唐心中明白,这道观中布置有玄奥阵势,自有妙用。好比那京城的浮山分观,能保持温度,不畏寒冬。
一进院门,就见詹阳春在院子里忙活。
陈唐问道:“詹道长,你这是?”
见到是他,詹阳春呵呵笑道:“浮尘师叔前些时日有事北上,现在观中,就是贫道主持了。”
他很是开心的样子。
作为年轻一辈,其对于道观的诸多状况看不过眼,想要革旧鼎新一番。首先要做的,便是修剪院中花草。还有门外的功德箱,他也要用油漆刷新一遍。
“北上?”
陈唐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皇帝驾崩,留下个烂摊子,已过去半年时间,不知京城那边闹成什么样了。
没有新闻,没有报纸通讯,时事方面无从把握。
詹阳春叹口气:“皇子夺嫡,越演越烈,这天下,太平不得。”
陈唐心一动,道:“但这潘州,似乎还很稳。”
“稳?”
詹阳春摇摇头:“看上去而已。你现在虽然贵为探花郎,但身份也有些尴尬,反正知州府那边不好进。以我之见,你应该利用自身大好优势,把握时势,这样才稳。”
陈唐高中,衣锦还乡,很是受到了一番热烈欢迎。州衙方面也请去,设宴款待。
仅此罢了,多为官场上的表面功夫,程序化的应酬。
官场上的规矩,讲究的东西太多。利益纠缠盘根错节,不可能因为陈唐中个探花,人家便青睐有加,百般示好。说实话,不管是同知还是知州,他们眼中,一个新科进士并不算得什么。如果是自家族人,而或门生,又或者是同流后辈,那才会加以照拂。
问题是陈唐哪边都不靠,都不沾,也不主动上门表明态度。如此一来,别人自也是懒得理会,要晾一晾了。
陈唐心中明白个中关窍,只是他对于宦途本不热衷,就懒得去巴结奉承了,问道:“我的优势?”
詹阳春眨眨眼睛:“年轻,貌美,可以联姻呀。我可听说了,学政大人有意要把他家中千金许配给你,还有阎同知家中,尚有一幼女待字闺中。对了,谭统领那边,他的女儿去年刚丧夫,也可以考虑。”
听到“貌美”二字,陈唐便不禁脸黑,尤其听到最后那句,更是眼睛都鼓了起来:“道长,你不去当媒婆,真是可惜了。”
詹阳春看着他,面色严肃:“不矜,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难道不是?”
陈唐心里腹诽,连丧夫的女人都拿出来说事了,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介探花郎,难道娶不到老婆?
詹阳春道:“潘州府手握权柄者,一为知州大人,然后到谭统领,再到阎同知,以及顾学政,为四大巨头。平日里,想走他们门路的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如果有机会,别说娶他们的女儿,便是喝他们女儿的洗脚水,都有一群人愿意。”
陈唐眉头一挑:“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詹阳春叹一声:“不矜,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绝非是拿你开玩笑。其实顾家的亲事,真得值得考虑。只有联姻,你才能快速地走进他们的圈子去。否则的话,等你任命为官,七品、从六品?但没有门路提携,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得上去?更不用说当今形势凶险,不同太平年间,存在太多的意外变数了。”
陈唐缓缓道:“我知道你有的放矢,但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天下大乱将起,庙堂之上,各大阵营互相倾轧。这般情况下站队,若果站错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詹阳春大声道:“非也,你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当人入官场,本身就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不是这边,就是那边,如果中立,不会左右逢源,只会腹背受敌。”
陈唐目光灼灼:“詹道长,原来你不但适合当媒婆,更适合当官。”
詹阳春哈哈一笑:“贫道虽然为方外人,但也知凡俗事。真当我们只会炼符炼丹,问道寻仙的么?”
陈唐就问:“那以你之见,会有战乱?”
朝堂谈不拢,分不均,只会有一个结果,便是战乱爆发。
詹阳春打哈哈道:“正说着你的终身大事呢,怎地就谈起国事来了?莫谈国事,小心祸出口出。咳,贫道是认真的,”
他一脸严肃状,非常欠揍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不速()
身为浮山观弟子,詹阳春所能接触,以及获悉的事情,一定不少。
陈唐并不奢望对方能全盘相告。
每个人都会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有时候,哪怕两夫妻之间,同床共枕,都有所藏私,更别说其他。
此乃人之常情。
况且,有些事情属于口风阶段,做不得准;又或牵涉要害,那更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不过从联姻这件事上,陈唐还是听出了不少弦外之音。
潘州为天下九州之一,在权势格局上,是具备代表性的。在以前,陈唐并未过多涉猎,只大概知道知州、同知等都是大官,学政的官阶也不低。
高中探花归来后,应酬多了,陈唐才搞明白,原来每一个州府,基本都有三个衙门。
一个为州衙,由知州大人坐镇,执掌州府民生民事;一个为提督学院,学政的办公场所,专门负责教育考试事宜;还有一个,却是将军府,统领全州兵甲。
三者鼎立,各有分工,成均衡之势。
如果说詹阳春提议让陈唐与顾学政、阎同知两家联姻,属于正常范畴的话,可把谭统领的丧夫女儿拿来说事,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在这时空,女人丧夫,成为寡妇,可以再嫁,但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往往得赔上大笔嫁妆,才能找到下家。那样的话,很不划算,所以一般的寡妇,基本都是守节了事,还可能得到一个贞节牌坊,留下名声。
然而堂堂探花郎,怎么会去娶个寡妇?
潘州统领,谭姓,名“佰川”,执掌潘州十万兵甲,不折不扣的一名大将。
兵甲主关防兵事,等闲不会调动出兵。那次阎之海遇刺,过来的只是衙役和兵丁;而妖魔五通祸乱虎头帮,以及在诗会上被杀时,相关方面才出动了兵甲,并迅速把事情镇压了下来。
由此可知,这些兵甲精锐,才是稳定时局的根基所在。
天下有邪祟,有妖魔,但至今为止,它们出现以及为祸的范围,都还算克制,并没有爆发大面积的祸事出来。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国有兵甲。
兵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领兵者手中的权柄就不用说了,在非常时期,绝对比知州这些文官要厉害得多。
詹阳春提出的联姻,的确是为陈唐好。
这一点,陈唐并不怀疑,其是觉得大乱将至,要陈唐早些寻个靠山依仗,好安然度过危难。而且男大当婚,本为伦常人情。詹阳春把谭统领点出来,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
乱世,兵甲第一。
那么,谭统领的女儿即使为寡妇,也拥有着不同寻常的底气和本钱。
不过对于詹阳春的好意,陈唐只能表示心领,他志不在此。
当下心中凛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其实只要国不乱,邪祟也好,妖魔也罢,都只能小打小闹,最多吃些人了事,难以翻起什么大风浪来;然而当下情况,恰恰是皇帝驾崩,庙堂开始崩塌了。这就给众多魑魅魍魉创造出一个趁虚而入的绝好机会,迎来了属于牠们的盛世光景!
彼之盛世,人道之乱世。
说白了,就是人道内乱,互相斗争,然后邪祟妖魔齐出,鬼怪作祟,群魔乱舞。
这不是什么气运之说,纯属于势力的压制平衡出现了问题,被打破了。
现阶段陈唐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邪祟妖魔在蠢蠢欲动的表现,他深有体会。
捋清楚这些,陈唐心中恍然,然后大概明白了下一阶段将会发生的事。
詹阳春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意思已经表明了:兵乱将为祸!
很多时候,人祸,比天灾,比邪魔,更为可怕。当人间如狱,人心似鬼,更加会让人心生绝望。
那么,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吗?
这样的问题,陈唐问不出口;恐怕问了,詹阳春也答不出来。大夏将倾,已非人力可扶。
突然间,陈唐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一人之身,不管如何挣扎沉浮,到头来,还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甚至是别人手中的筹码,这样的人生,端是无趣。
“可我要的,不是这样啊……”
在离开浮山观的时候,陈唐心里一个声音在说道。
目送他的背影走远,詹阳春并未出声挽留,该说的都说了,选择是陈唐的事。
对于他,詹阳春的确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角度上进行考虑的。在官场上,联姻本就是一件很普遍且双赢的事,不明白陈唐为何下不了决定。既门当户对,女方也是才貌双全——谭将军那位且不说。
“额,他是个聪明人,会想通的。”
詹阳春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太八婆了,这个,对于心境温养,可不是好事:“无量天尊!”
陈唐离开后,径直前往四海楼,叫了一大桌菜,一坛酒,痛饮起来。
吃喝后,微醺,这才返回翰墨街。
夜晚的翰墨街,寂静而昏暗,两边店铺人家,早已收摊关门,一棵棵老槐树屹立着,月光透过枝叶,投影下来,显得斑驳而陆离。
陈唐背负书箧,像一个夜归的学子,脚步踏在街上,发出声响,更显得街道的空旷与冷寂。
将近回到宅子,陈唐脚步一顿,他看见自家门外,竟挂着两盏灯笼,照出一片火光。
这是?
陈唐心中疑惑。
这段时日,他与苏菱等人都在乡下的祖宅居住,城里的房子基本等于闲置了。今天陈唐一人进城,苏菱他们没有跟来,那么,宅子门外,怎么会挂起灯笼?
火光明亮,仿佛在等着他回来一般。
稍一迟疑,陈唐推开院门,果然是虚掩的,咿呀一响,便打开来。走进去,见正屋的门敞开着,里头同样有火光闪现。瞧那位置,赫然是书房所在。
灯光映照,拉出一道人影,显示在窗纸上,仿佛是个女子。
一个女人,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家里,坐在书房内。
陈唐神色渐渐变冷,反手将院门关上,插好门栓。然后大步入屋,再关门。
做完这些,他脸色一紧,然后跨步走进书房,去面对那个女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任命()
许多东西都搬回了乡下,书房显得空旷。书桌摆在窗前,油灯亮着,少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走进来的陈唐,鼻翼微微皱起,嚷道:“先生,你去喝花酒了?小心我告诉姐姐去。”
陈唐揉了揉额头:“你怎么来潘州了?”
胡不喜嘻嘻笑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陈唐忍不住要给她一个白眼:“你姐姐没有教你,非请莫进的道理?”
“啧啧,这道理不是该先生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