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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连下马换马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们换马的时候,是从身下已经跑累了的马背之上直接跃至另一匹新马之上。
祝拂柳的额头在冒汗。
杜文武的盔甲已经湿透。
晏如海本来就白青青的脸愈发白得渗人。
晏如海虽然颇有些武功底子,但是,经过东宫之中这么些年的养尊处优,他的身子骨,早已不如当年了。马,他也很少骑了。像这次这样连续的、长距离的、除了休息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间断的策马狂奔,晏如海更是一辈子都没有试过。
晏如海胯下少了几坨东西的那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晏如海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感觉到那一块地方的疼痛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晏如海的双腿早已麻木了。尽管杜文武和祝拂柳在晏如海骑乘和换乘的每一匹军马的马鞍上都特意放了垫子,又把跑得最稳、最好驾驭的军马留给晏如海,但晏如海的双腿,还是在昨日就磨破了皮。
尽管累,尽管痛,尽管累得快要虚脱,尽管痛得已经麻木,晏如海的心中,却丝毫没有怨言。
晏如海的这一生,都长在了深宫之中。入宫之前的记忆,晏如海早已没有了。
晏如海只知道,自己从记事开始,便已经在宫中做事。从一个天天挨骂、天天挨打的小太监,晏如海一步一步地熬到了东宫之中的第二把內侍交椅。
身为东宫之中的二总管,如今的晏如海,明面上虽然无官无职,但他的实际地位,已经丝毫不亚于一般的封疆大吏。便是那些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见了晏如海,也得低下头,赔着笑,老老实实地喊一声晏总管。
除了如此高的地位,晏如海也有不菲的财富。京师之中,晏如海有好几处田产和房产。那些田产和房产,都是太子殿下赏赐的,是能够见光的。
除了这些能够见光的田产和房产,晏如海在京师的四海钱庄之中,还存有百万计的银票。这些银票虽然大多暂时见不得光,但却并非晏如海巧取豪夺而来。这些银票,是那些封疆大吏和朝廷大员心甘情愿孝敬给晏如海的。
除了地位和财富,晏如海甚至还娶了三房夫人。晏如海虽然是个阉人,无法和这三位夫人行周公之礼,但除了这一样,晏如海的这三位夫人,便是和朝中大员们家的那些诰命夫人相比,也丝毫不弱半分。
晏如海唯一的遗憾是,作为一个阉人,自己注定是没有办法将晏家的香火传下去。事实上,晏如海对自己究竟是不是姓晏,也不是那么确定。
好在,晏如海虽然没有办法播下个一粒半颗,却也收了好几个儿子和女儿。这些个儿子和女儿,无论是现在还有爹有娘的,还是本来就孤苦伶仃的,都对晏如海很是孝顺。那些个现在还有爹有娘的,对晏如海的孝顺,甚至超过了对他们自己亲身爹娘的孝顺。
晏如海很满足。他知道,作为一个残缺之人,他已经比普天之下绝大多数的健全之人过得更好了。
晏如海更深知,自己今天的一切,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来自宫中,来自皇家,来自太子。离开了皇家,离开了东宫,离开了太子,自己连个屁都不是。
所以,当晏如海看到太子这段时间的样子时,他心急如焚。
这段时间的太子,看起来还是原来的那个太子,还是原来那个神态从容、行止有度、气度非凡的东宫之主。
但作为太子身边的老人,晏如海能够看出太子眉目之间这段时间多出来的焦虑。这段时间,晏如海甚至自己彻夜守在太子的寝宫之外,以防太子夜里忽然有事要召唤。守在太子寝宫之外的他,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地听到太子在半夜惊醒了。
每当这个时候,晏如海就恨得牙直发痒。他恨那些在皇家的天下之中搅风搅雨的江湖中人。他更恨那些做下了那些个惊天血案的胆大妄为之徒。若不是这些个江湖中人,太子殿下何至于如此焦虑?若不是这些个胆大妄为之徒,太子殿下何至于不能安寝?
所以,当太子紧急地交代了几句,命他立即启程前去追赶祝拂柳和杜文武时,晏如海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不满。
收到阿飞现身的消息之后,晏如海甚至比祝拂柳和杜文武还要着急。晏如海知道,阿飞定是为了飞刀血案而来。而阿飞主动现身与诸无计相见,一定是因为阿飞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了。有了眉目就好办。有了眉目,就能够早日将那些胆大妄为之徒一网打尽,还皇家一个朗朗乾坤,还太子一个安安稳稳。
方才,得知阿飞已经带着独孤飞云离开了,晏如海的心中,愈发着急了。似晏如海这样的人精,早已猜到了最大的可能性。
莫说是太子和公主殿下有严令,要将阿飞和独孤飞云完好无损地带回京师,便是没有这样的严令,晏如海也不能让这两个人打起来。
这两个人一旦打起来,独孤飞云若是死了,晏如海心中的那个最大的可能性便又断了线索了。至于阿飞若是死了,这个结果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晏如海连想都不敢想。
必须尽快赶到青草海!必须阻止这两个人打起来!
晏如海两条裤腿的内侧已经完全湿透了。浸湿那里的,不仅只是汗水。更多的,是晏如海双腿内侧磨出的血。
但晏如海恍若未觉,只是紧咬牙关,拼命地打马狂奔。
晏如海急,杜文武更急。
杜文武急,不只是因为他领了军令,前来协助祝拂柳和六扇门办案。
杜文武急,是因为他刚刚参加了朝廷发动的剿灭江湖宗门之战。就在不久前,杜文武曾两度亲率禁军,将京师之中两个不小的帮派连根拔起。那两战之中砍下的人头,将许多禁军手中的钢刀都砍损了。
杜文武急,是因为他这些日子看到了自家大哥的变化。自家大哥在这短短的十数日之间,就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杜文武知道,杜家能有今天,除了祖上积攒下来的祖萌,更有大哥这些年来对皇家的耿耿忠心和兢兢业业。大哥若是倒了,杜家也就倒了。大哥做了十五年的当朝首辅和太子之师,杜家若是在这个时候倒了,一定会被大哥和杜家的那些政敌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大哥不能倒。
只要大哥不倒,杜家便能不倒。想要大哥不倒,太子和公主交代的事便不能不办好。想要办好太子和公主交代的事,便不能让阿飞和独孤飞云打起来。
杜文武已经命随行的禁军鸣响了三眼炮。这是在通知那一队被调往青草海的西南驻军,只要不跑死,他们便不能停。
晏如海和杜文武急,祝拂柳却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急。
任何时候,天下发生了刑案,六扇门都是责无旁贷。
身为六扇门捕字组的大捕头,祝拂柳比谁都清楚,作为小李探花的兄弟,阿飞在飞刀血案频发之后现身江湖意味着什么。若是不能将阿飞带回京师,江湖之上,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祝拂柳也清楚,阿飞找上独孤飞云是为了什么。祝拂柳不敢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够驱动独孤飞云这样的人物。这个人,必须挖出来。必须通过独孤飞云,将这个人挖出来。
独孤飞云不能死。必须将独孤飞云带回京师。哪怕是出动大军,也要将独孤飞云活着带回京师。
此时的祝拂柳已经明白,此前飞往诸无计的两只信鸽一定是被人截下了。否则,诸无计绝对不会留在青草海善后,任由独孤飞云随着阿飞离去。
祝拂柳已经命人放出了最后的三只信鸽。
祝拂柳还带了一只传讯用的飞隼。但是,祝拂柳没法用这只飞隼给诸无计传讯。
似这样的飞隼,京师六扇门总衙之中,也只有三只。一只已经被杜梦晓带去西北了。因为傅红雪和路小佳在西北现身了。另一只留在京师,以备万万之需。
祝拂柳虽然带着剩余的一只,但这三只飞隼,只有京师六扇门总衙之中的驯隼之人才有办法驱使。诸无计的身边,没有这样的驯隼人。
祝拂柳现在只希望,刚刚放出的最后的那三只信鸽之中,至少有一只能够飞到诸无计的手中。诸无计也是六扇门的老人了。以诸无计的精明,只要他收到了传讯,他一定会有办法拖延住阿飞和独孤飞云。
离青草海只有十余里了。
祝拂柳拔出了腰刀,反手一刀刺入身下军马的马股之中。军马一声长嘶,再度发力,瞬间冲到了最前面。
“刺马!”晏如海尖叫道。他的身上没有刀。东宫的二总管,从不带刀。
杜文武伸手摘下得胜钩上的长棍,一棍击中晏如海身下军马的马股。同一时间,杜文武拔出腰刀,一刀刺入自己身下军马的马股。
在祝拂柳、晏如海和杜文武的马后,数十名骑士纷纷拔刀刺马。
官道之上,人如狂,马如风。
第四十一章 剑神三请()
“太白山上的草海,如今已经开始枯萎了。”这是独孤飞云走至巨石处说的第一句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独孤飞云是微笑着的。此时的独孤飞云,心情很愉悦。今年的草枯了,明年的草还会长得更茂盛。
阿飞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独孤飞云。
阿飞没有笑。
阿飞不是一个经常笑的人。即使在李寻欢和孙小红的面前,阿飞也不经常笑。这些年,阿飞笑得最多的时候,是那群孩子围在他身边的时候。
阿飞也没有说话。独孤飞云的这第一句话,说的是太白山的草海。太白山的草海,与阿飞无关。
“我下太白的时候,不多。”这是独孤飞云说的第二句话。
阿飞依然没有说话。独孤飞云的这第二句话,也与阿飞无关。
“我小瞧了沙中玉。”这是独孤飞云说的第三句话。
独孤飞云的这第三句话,与阿飞有关。但阿飞还是没有说话。阿飞只是静静地看着独孤飞云。
“毁容,吞炭,废手。他能做到这一步,沙千涛可以瞑目了。”这是独孤飞云说的第四句话。
“拔剑吧。”阿飞开口说话了。
“不急。你既然已经来了,又何需急在一时?”独孤飞云微笑道。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嚒?”独孤飞云问道。
阿飞又不说话了。
阿飞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问为什么的人。若是独孤飞云想说,阿飞何须去问?若是独孤飞云不想说,阿飞又何须去问?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我一向言而有信。就是这样。”独孤飞云微笑道。
“能与你和无命杀手一战,也是我的心愿。”独孤飞云接着道。
“拔剑吧。杀了我,去找荆无命。”阿飞道。
“不急。我没有把握杀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独孤飞云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独孤飞云不是怕。他是郑重。
一个剑客在面对另一个剑客,尤其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剑客时,郑重,即是尊重。阿飞,绝对是一个值得独孤飞云尊重的剑客。他若不是,天下还有几人能是?
“我昔年下山问剑时,阻于少林,止于武当。”独孤飞云说道。“如今,若是再与冲霄一战,即使冲霄胜过昔年十倍,我亦有十成把握,可将冲霄斩于剑下。”
“但是,此刻在这里面对着你,我连一分把握都没有。”独孤飞云的口气极为诚挚。
独孤飞云说的是实话。阿飞的剑法虽然没有名堂,莫说是如今的江湖,便是当年的江湖,有哪一个使剑之人敢说,自己一定能胜得过阿飞?
“我杀人之前,从来都没有把握。”阿飞说道。
阿飞说的,也是实话。阿飞杀人,从来都不会去想,自己究竟有没有把握。阿飞杀人,只要那个人是他要杀的人,他便去杀。
“飞剑客终究是飞剑客。只这一点,我不如你。”独孤飞云轻叹一声。
“多谢!”独孤飞云对着阿飞微微一躬。
阿飞皱了皱眉头。
远处,万事通、八苦和尚和风无痕也皱了皱眉头。戴面具的人,或者说沙中玉,没有任何动作。至于他的表情,藏在面具之后,没有人能够看得见。
“这一谢,是谢你没有在青草海揭破我的身份。”独孤飞云道。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阿飞说道。
“独孤一脉,自先祖起,声名便一直不堕。我虽志在剑,但保得独孤一脉不失,亦是我之心愿。你没有揭破我杀死沙千涛之事,我便该谢。”独孤飞云道。
“六扇门的人,江湖上的人,不是傻瓜。”阿飞说道。
“只要你未说破,六扇门人和江湖中人纵使有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