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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万分精神要挡,从没想过那箭飞去的方向竟不是自己!他不及变换身法,忙以袖中隐刃飞出击向箭身,想替子聿稍稍挡开一些也好,可利刃轻薄,侧面飞去显得如此弱小,那箭连偏都没偏几分。
“当”的一声,子聿的短剑与那钢箭相击,短剑已经脱手。钢箭力量经这样两度削弱,仍是以不及瞬眼之速钉入子聿胸腔。连那透胸而过的撕裂声都那般清楚,清楚得沈凤鸣一瞬间浑身毛发都竖立起来,如闻地府。
“子聿!”他真的失了色,那喊声都变得失了真。伴随着那残酷的裂胸之声,飞射之力已将子聿的身体击向墙外。——是的,他飞了起来,在那艳艳星光之下被击向高空。他只是刚刚作了自己的决定。可——真的不能有自己的决定?
沈凤鸣已无法够到他。没有人能够得到他了。他甚至连看他是否安好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张弓长可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可便在此时,他听见墙外传来最后的唿哨之声——在那个身体重重坠于地面的声音传来之前。一切终于完整了。那个“任务放弃”的唿哨之声终于完整了。沈凤鸣从来不知道这样一种声音竟会令自己瞬时眼睛已红——是悲痛还是愤怒,他说不出来。子聿,子聿,早知你最后要被那一箭穿心而落,我真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狠心将你打下高墙!
那心中的痛竟难以扼制,他怒吼出一声,连风都呜咽了,将他一头未干的发飞散开来。张弓长目中一炫,隐隐约约想起那时娄千杉曾不知不觉伤了自己的青丝之舞。
对,“青丝舞”——这一式的名字,就叫做青丝舞。沈凤鸣原嫌这名字太女子气,不屑于用,可——他如今样子的狰狞,哪有半分曼舞之态。
发上的水汽很快蒸起,“青丝舞”化作“凝冰诀”,无数冰晶就此向张弓长飞去,挟带着以空气凝成的利针,半点幻象都不带地扑向张弓长。
张弓长在树顶究竟无处立足,时不时还是要坠下寻借力之处,那落下的位置便已可期,冰针与气针已经全数到了,沈凤鸣只期将他立毙手下为子聿报仇,还怕不够,那发丝成为利刃转而割伤自己身体,血涌出亦是瞬时成针——不,那许多血,那简直已然可以成锥的血被他随着手臂的挥动向张弓长激去;张弓长一钩钩开,血却恰恰幻作了更多血针。
张弓长惧到无以复加——那时的娄千杉,岂不是使过一招同样的?可此刻哪里又有谢峰德可藉援手,无数尖针入体,他惨叫出一声,呼道:“你和娄千杉的那……”
沈凤鸣犹未够泄愤,上前一步,第二道伤口也已裂开,第二支凝作冰的血锥激射而出。他喉咙沙哑。“没错,那一下算是为了娄千杉!这一下——为了子聿!”
张弓长欲待要躲,可足下已不稳,趔趄间,刺痛已入体。他再站不住倾斜的树枝,身体一沉,终于坠下。
沈凤鸣原已顾不得身在何处,只追上要对他赶尽杀绝,见他坠落,心中却是一空,好像从那空荡荡的树影中,莫名传上来一阵难言的难过。脚下的树枝摇摇晃晃,他有些虚脱,站立不住,竟也这样栽下树来。
他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大概也要受了重伤,可却连运起轻功尽量减轻伤势的努力都不愿意去做了。偏偏将将要落地时,他忽觉身上一紧,被什么裹缠住了,顿了一顿,才落于地面,竟是毫发无伤。
他已觉匪夷所思,睁目去看,身上好像缠了一段绳子。
他清醒过来。那是自己将君黎抛上去时用的绳子,那么这个此刻将自己下落之势缓去的人,是君黎了?他在那般距离与谢峰德交战,以那绳子的长度,若都在墙上倒也罢了,却怎么能够得到将到地面的自己?心念才刚电转,已听不远处陈容容失声而喊:“君黎!”
君黎方才竟是带着那一截绳子,跃了下来——只为能够到他。在沈凤鸣落于地面的几乎同时,他也落在了地面,只是他在空中将绳子甩来,用力拉住了沈凤鸣,而他自己却大概没半分缓冲。
沈凤鸣心中巨震。虽然早知与君黎是不必多言的朋友了,可——该算是讽刺吗?那个在鸿福楼上被自己一撞而坠落的道士,那个也曾依靠他人软绫相救才安然落地的道士,竟会用一样的手法来不让自己受伤。他自己可还好吗?谢峰德还在墙顶,他们的胜负大概还未决出,可君黎他——竟就从那一战之中径直跳下!
他不敢再放纵头脑里的晕眩,也压抑住方才的一切心如刀绞,慌忙起身去看。君黎看起来好像只有一些表皮的轻伤而已,夷然站了起来,反是边上的夏铮,面色有些发青。
他又省悟过来——正如那日在鸿福楼下自己曾安排了人接这落下的人,今日的夏铮见了君黎落下,堪堪就在身边,如何会由他这般坠地受伤,当然要伸手去救。只是事起仓促,他一人要消去这样坠力究竟是难,那强去接他的手臂不知是否已折,向前伸着,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夏大人,不要紧吧?”君黎脸色也有些抑制不住的发白。
夏铮忍痛摇摇头。“没事,反正——他们倒是忽然退了。”
沈凤鸣轻轻一怔,看向四周。的确,山匪不是他们的对手,已经没了战力,而黑竹会的人真的已退了。可这——这竟令他忽地悲从中来,强被抑住的难受涌起,他向门外便走。
他要去看子聿。他不能相信他真的死了。他希望和上次陈容容一样有奇迹。
绕着圆圆的土墙走了不知多少步,他忽然一停。子聿落下的地方围了许多人。许多黑衣人。有人见到他来,陡地一直身,道:“沈凤鸣!”
众人都警觉地站起,向后退了一些,子聿的身体便露出来。他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那一支箭还斜斜插在胸口。
从他的样子,从众人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接受那一个永难接受的事实。那血流得满地黯淡,连那耀眼星河映在里面,都没有半分颜色。
他死了。真的死了。
他站着不敢动,正如那一排黑衣人也站着不敢动。可他看见了星光从他们眼里淌出来,正如他们也看到他眼里流动着的亮。
他真的想长嘶一声啊,可却竟发不出一点声音。子聿,你看到了吗?他们都听到了你的唿哨,他们都为这一声毫不犹豫地退了,你是他们名副其实的统领啊!可是我——可是我却害得你身死,你要我如何面对你?不要说你,就是现在站在那里看着我的任何一双眼睛,我都不敢看一看呀!
他逼自己上前,到子聿面前,半跪下来要看他。可便这样模模糊糊地一眼,他已经唏嘘到无法自持,不想在这许多人面前流泪,可那泪竟然止不住。子聿,我离你那么近,是不是那时只要我有一个动作不同,你就不会死?我明知张弓长是不会容许任何威胁存在的——怎么我偏偏就疏忽了呢?
无言数久,才有一个黑衣人上前,正是那个被君黎打落的少年。论职责,若子聿是统领,他该是此次的副职。
“我没看见那时发生的事情,但你该看得最清楚了。”黑衣少年显然也是抑了声音。“我听他们说是张弓长,究竟是不是?”
沈凤鸣才咬了唇,压住喉咙道:“你看见这支箭,难道还认不出。”
黑衣少年沉默。显然,他早已认出,只是或许还不肯相信。他想问为什么,可是却也已经不想问,似乎也是触动了什么情绪,语声终于无法平静,只摇头道:“我知道有些话说了不如不说,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你知道子聿为了这次任务,花了多少心血?任务紧急,他为了制定这一路的计划,那几天都没有休息过,我与他偶有争执,他只是跟我说,‘沈大哥以前就是这样的’。哼,‘沈大哥’——他敬你如兄长,可却是你,在仙霞岭就破坏了他的计划,你知道他那几日有多难过、多痛苦、多纠结?可就算这样,他刚才,最后咽气之前,仍然一直问我们,‘沈大哥人在哪里’,‘我想见他说句话’。可你……偏偏没在。”
他说得有些发颤,沈凤鸣的身体也有些发颤。他没话可说——没有一句话可以为自己辩解。什么立场,什么义气,原来只是一己之私。很少怨艾这个世道的自己,第一次有了种心若尘灰之感,因为再是相信什么人定胜天,终究也改变不了那些无法挽回的事实。错过了便是永久的错过,便要嵌入他的记忆里,魂魄里,成为他这一生永无法弥补的遗憾。
一六五 心之恶鬼()
忽然后面传来君黎的声音:“凤鸣?”他想是见自己未回,出来找寻了。黑衣少年听见这声音,面色微微一变,沈凤鸣下意识匆忙擦了一擦脸,已抬头道:“你们还是快走吧——我去支开他。子聿——就劳烦你们了。”
可黑衣少年盯着他,便是不走。沈凤鸣听君黎已走近,只能回身去拦,君黎已看见黑竹会众人,面色也是微微一变。
“道士,我们走吧。”沈凤鸣不欲他多留,将他手臂一扯,便要拉他往回。
“沈凤鸣!”背后的黑衣少年忽然厉声。“我问你,你那夏庄主便那般重要,令你到最后都不肯送子聿一程吗!”
沈凤鸣脚步忽停。就连君黎的脚步都停了。
他也曾为了天都峰一会与沈凤鸣的一众好友相处过。“子聿”,他知道这个名字。高墙上那个被张弓长一箭射落的黑衣人始终蒙着面,他原没认出是谁,可竟然是子聿吗?那么,沈凤鸣此刻拉住自己的那手心的冷颤,他也完全明白了。
——那只手慢慢松开,君黎已看见他脸色苍白。没错,他为子聿之死心痛到无以复加,可大概他的心里,仍然站着夏铮那一边的立场,想着自己那时候的承诺,要将他安然护送到梅州。所以他没想过再与黑竹会有任何同行,包括,对子聿的安葬。
可原来那才是他应该做的。被黑衣少年一说,他才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太无情,太绝情,以至于自己都想痛骂自己。
“道士,你自己回去吧。”他终于开口道,“我——我有点事,暂时要离开一下,若明早没回来,你们就自行启程,不必等我了。”
君黎看着他。“你去吧。”即使沈凤鸣不说,他也会说这三个字的。“明日便可到梅州了,我想……也不会再有刺杀了。”
这句话,像是又勾起了黑竹会众人的心伤。没有人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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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最后的夜终于是过去了——以对方统领身死的结果。张弓长重伤被擒,谢峰德独力难支,见势不好,也悄悄遁走。自己这边虽不少人负了伤,可伤最重的好像还是折了手臂的夏铮。他稍作处理,以木板固定了,料想也得有不少时日不得动弹,可看起来精神还是好得很,连带一众人都极是兴奋。毕竟,能尽退黑竹会的暗杀,没有谁敢打过包票。
原本对君黎稍有顾忌的诸人,此刻也疑虑尽去,见他回来,一人便笑嘻嘻上前恭维道:“正说到道长——方才道长与那高手相斗,我看还是占了上风的,给他逃了,算他运气——都怪那个沈……”
说到这里才一顿。“沈凤鸣呢?没找见他?”
“他有点事,暂时不回来了。”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怪了,总不知跑去什么地方。”这人道,“虽说我们不怀疑他,可下次——庄主,好歹要问问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
夏铮却摇摇头。“或许没有下次了。”
“这……怎么说?”
“他可不欠我们什么,一路与我们同来,也是出于仗义,如今梅州近在了眼前,或许觉得差不多了,也便悄悄这么走了。”
“到了梅州我们又不会亏待了他,干么这么就走了。”那人还是颇为不满。
“人各有志嘛。”一旁陆兴笑道。
君黎见众人说得高兴,可心里却终究还是郁郁的。也幸好沈凤鸣没一起回来,否则不知更要比自己难过多少,正要告退回去休息,忽然里面一人跑出来,道:“庄主,庄主,葛川不见了!”
——若说有什么消息能给今日这么高兴的一行人泼点冷水,那便是葛川终于是逃跑了。仙霞岭上众人中了幻生蛊,他没跑成;前些日子清流县被困于火窟,他没跑成;可今日,在这圆形土屋,他跑了。
“庄主,要不要去找找看?”便有人道。“这么一会儿工夫,料他也跑不远。”
夏铮摇头。“算了,他不过奉命行事。要是真到了梅州将他关起来,与太子的怨就结得大了。今日大家也都乏累了,捉了张弓长已算得完胜,不必再多生枝节。”
“那捉了张弓长,与朱雀的怨也便结得大了吧?”边上一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