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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连发声都一时有些困难。
竟是娄千杉去而复返。
她看来是瞒过了沈凤鸣,悄悄而来,进了屋小心翼翼将门一掩,走上前时,仍然带着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可当真一目见到宋客,却也吓了一跳。他中毒已久,那毒性已蔓延至满身满脸,以至于那张适才分明清秀的面庞,此刻却红斑满布到骇人,加上那不知是汗还是泪胡乱而流,这宋二公子的情状真不可谓不惨。
她愣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脸上随即还是带了笑,往桌边一倚,道:“宋家哥哥,这滋味还好受么?”
宋客心道她多半是来羞辱自己,努力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哎哟,怎么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娄千杉似是随手便将桌上的解药瓶儿拿了起来,“我可是好心想来帮你的。”
宋客满心的希望都在那解药上,见瓶子被她拿在手里,不由自主地目光便随了过去,心里不能说没涌起阵紧张来。她要干什么?若她将这解药拿走了,那恐自己真要万劫不复了。
他心里抖了一抖,哑着声音道:“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娄千杉说着,将瓶塞拔了,倒了一粒解药出来,看着他:“沈凤鸣不肯答应你的事,我帮你,你说怎样?”
“你……?”宋客的口气还是掩饰不住少许的蔑视,似是根本不信娄千杉会站在自己一边。
“怎么,你看不起我?”娄千杉冷笑,“还是觉得我不可信?”
宋客轻轻哼了一声。“我是要与朱雀为敌,可你——你不会肯弃下朱雀这样的靠山。”
“谁说我不会!”娄千杉一怒站直,“只要你答应我,事成之后让我看那本册子,莫说是朱雀,就是皇帝老子我都弃了不顾!”
宋客咬着唇只讥笑:“原来还是为了那本册子……我早就说过了,关于那册子的事情免谈,无论你……”
他话不过说了一半,已听到“嚓”一声微脆轻响,却是娄千杉已将手里解药两指一磨,碾成碎粉,随手又倒一粒出来,拈在指间,细长的手指一展,似是示意他看清楚。
宋客面色一僵,话便说不下去了。
“再说啊?再说你们什么规矩啊?”娄千杉面上带着种近似恨意的快意,“你说一句,我捏碎一颗——哼,瞧这样子这瓶里也多不过三五枚解药,你若坚不肯应,那便休要怪我不给你留活路!”
“娄千杉,你这贱人!卑鄙无耻!”宋客原已被赤蛛粉折磨得要到了极限,强忍着与她说几句话早是愈发汗流浃背,听她如此要挟,委实忍不住,头一次开口骂得难听。
“怎么,你下毒在我身上的时候,就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了?”娄千杉似也被激怒,上前两步,竟一把扯了宋客衣领,几乎要将他一个虚弱已极的身体提起几分来。可稍一停顿,她脸上怒意却又消退下去,手又轻轻松开,甚至还抚了抚他的衣襟,口气放缓:“宋公子,我话已经说了——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我给我看那本册子,不要说这次帮你——就是往后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见宋客仍没有松口的意思,一咬牙,手指一捏,第二粒解药亦应声成末。
宋客只觉一颗心又沉了一沉,终于还是开口道:“你明知宋家上下发过毒誓,倘若……”
解释也才说了一小半,只见娄千杉反手又倒了一粒解药出来,冷冷道:“里面还有两粒,你还想要么?”
宋客再是不肯低头,此刻却也说不出那个“不”字来,一双眼睛闪烁着看着她。娄千杉捕捉到其中的犹豫不决,加意道:“你的毒誓不管怎么毒,也不会在眼前应验——可你若现在不答应我,我将解药都毁了——等你穴道解了,你且试试能不能忍住不抓不挠一下?只要你抓一下,我保证你此生便要与浑身的红肿脓疮为伍,我们少年英俊的宋二公子——可要三思!”
宋客盯着她手心的解药,竟是说不出话来,唯恐她又要一捏而碎。倘若只是死倒也罢了,若是痛倒也罢了,可是那样的奇痒难当在身,难以自控的感觉已让他生不如死,若真的要一世与脓疮为伍,他此际心头之凉,远胜过这夏日之炎。
娄千杉见他已经不语,料想他终究也有所顾忌,口气便轻软了些,道:“其实千杉真的没有恶意——我是真心想帮你的。我知道你们宋家有规矩,我也知道那册子现在不在你手里,也不归你管,可那些——只要你答应帮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也想要两全其美,不想公子为此遭罪的——倘若这次事成,你纵然没法立时跟你爹开口去要拿那册子,却总也可以施些办法,助我尽快成为黑竹会之首吧?到了那时,你爹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看那册子了——那可没有半分不合规矩,是不是呢?”
她看了看手心里的解药,矮身至沉默的宋客面前,柔声道:“现在你一共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答应我,我立刻就将解药给你服下,你那些难受苦楚,即刻便全部消失,不复再来;其二是你拒绝我,我便将解药全部毁去,你这么久的煎熬等待可就是场空了,什么样的后果,你最清楚。”
她语声说得柔,语意却冰冷,宋客心头不过又慢了一慢,娄千杉手心用力,那一枚解药又化为齑粉,连他张口那一句“等等”也赶不上。
瓶里还有两粒,娄千杉又倾了一粒在手,听见他开口喊出那一句似有还无的“等等”,便停了手望着他。宋客看着她的眼神绝不是温柔,那是痛恨,她知道的。可这痛恨的眼神却并不让她生气。在她看来,这样的眼神才是真实的,才证明他所有的言语行动,该并非虚伪。
“想好了么?”她将解药举到空中,如同下一个最后通牒。
“……解药给我。”宋客终于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说得冷淡而低沉,恍似随意,可内里却已是明明白白的妥协退让——娄千杉知道,他已选择了她给的第一条路。他也只能这样选择。
宋客说完四个字便咬着唇,不知是因为身受之苦,还是因为心中之辱,红斑满布的脸上,唇色竟是青白的。
娄千杉面上露出嫣嫣然的一笑,手收下来几分,故意停在他面前几寸之处。
“想要就自己过来服下咯。”她咯咯娇笑。
宋客身不能动,但把头往前凑那么几分还是可以的。可他已觉自己今日受辱之深,早不是平日可忍,似这般还要凑首去她手中叼起那解药,岂是可为?便这数寸之距,似乎已越过了他这份自屈的极限,他能动却也再不愿如此,眼中怨恨一瞬像是变了,变成一种决绝,竟反而转开头去。
娄千杉见他这眼神,心中忽莫名一恻。——我何苦为难他如此?反正他已经答应了我,我为何要因这最后一步,反又推他离去?心念一动,她手往前一送,将那解药送至他口中。
宋客微出所料,解药入口,他终究还是吞咽下去。似是一场交易尘埃落定,两个人忽然都好似虚脱了一般,一个斜倚在墙,一个半坐在台,竟然一时间相顾无言。
等了一忽儿,赤蛛粉的毒性渐消,宋客面上红点退潮而去,那张脸被汗浸得透了,苍白无比。娄千杉怔了一会儿,抽了怀里方帕去拭他脸,却被他脸一别转,照旧用冷淡却不无命令的口吻道:“解我穴道。”
娄千杉微微一笑,“好啊,我们现在可是自己人了,你可不能翻脸不认账。”
她抬手触到他肩井,真力贯入,几处要穴豁然而通,方收了手还未完全平复气息,忽然宋客身形已起,如电如幻,娄千杉甚至未及眨一眨眼,喉间一紧,已被宋客一手牢牢锁住。
“你……”她想说你出尔反尔,可话没说得出来,气息已闭。宋客此际的表情似是已怒得透了,那手用力得似真要夺她性命而去。娄千杉退了一步,身体因了桌沿的阻挡,斜斜向后倾了过去,脸一瞬间已因憋气而变得血红。
二一八 何去何从()
可宋客这一突然站起,眼前也是一阵发黑,才发现浑身的力气其实早随着适才与奇痒抗争的那一身淋漓大汗散去了,此时只留下一身酸软无俦,这样忽然身法一快竟已气喘,那手虽然紧着,却原来却在发颤,根本用不出力——或者说,根本就估量不出自己是用了多少力。连那对身体的掌控都似不随心了,他踉踉跄跄押着娄千杉向前走出两步,直到发现她面色已变,才知手下实重,勉强将劲力虚了一虚,仍将她纤细的咽喉捏在掌中。
娄千杉喉上稍松,总算缓过气咳出一声来。她并非不防着宋客翻脸,作好了准备使出惑术,却哪料他会出手这么快,此际气息不畅,哪里还及提得起半分“阴阳易位”的功力。
“你出尔反尔……”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咳着,喘息着,左手暗暗藏在身后,想着调息停当,要寻机使出凝冰诀或可脱困。
宋客感觉着手掌中那个细弱的咽喉正翻滚得辛苦。“我出尔反尔?”他冷笑着,喉咙也变得有些沙哑,“那又如何?你使这等卑劣手段,我出尔反尔又如何!就凭你也想与我谈条件!?”
娄千杉闻言心却沉下去,面色也沉下去。“你也骗我……你也不肯帮我!”她心中哀恸动容,声音一变,眼角竟是湿了。
宋客一时判不得她是否作伪,一双眼睛盯着她,僵持半晌,余光瞥见那置回桌上的解药瓶,心中才稍稍一软。
无论如何,娄千杉最后还是将解药送入自己口中了。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若非因了她,自己还消多受许久的罪。
他见她只是双目泪流,终究无计,哼了一声,放下手来。“今日之事先算了。你也不必演戏。去告诉沈凤鸣,我晚些也会去这一次黑竹的结会之地,若他肯改变主意,只要是在攻谷之前,都不算晚,我等着!”
他转身就待跃窗离去,娄千杉口气却一变:“你明知败多胜少,为何偏不要我帮忙?我真不明白——沈凤鸣又比我好在了哪里,你偏偏只信任他!”
宋客步子微停。“他心里装着黑竹会,你却不过将黑竹会当作达到目的的手段——你说我应该找谁?”
“你别管我什么手段什么目的,他能做到的事,我总也能做到——你别走!”娄千杉眼见他便要走,心中一急,身形上前,青丝连同眼角散下之泪都线线凝为碎刃,溅向宋客后颈。
宋客闻声回身,不虞飞泪能伤人,随手一挡,薄薄的衣袖已被撕开了数道裂口。他暗自吃惊,左袖一坠,飞针在手,手腕一动挥出,目光忽迷,娄千杉面色正娆,迷魅之术已施。
但飞针已到了她面前。娄千杉一仰身避开,宋客眉目就一清,已知她精擅惑术,自己此刻身心正虚,不敢硬抗,趁这空隙忙拔刃出鞘,要借出手之快迅速将面前这女子在故伎重施之前制服。
这壁厢动手,声息已大。屋门被一撞而开,却是沈凤鸣已然闻声而至。这是怎样一幅景象:宋客断刃在空中将挥未挥,背光之下却也可见那张脸俱是冷汗,白得发青;反观娄千杉,面上却红得带紫,唇鼻间微微气喘,像是才刚刚重获呼吸。
“都住手!”他飞身而入,欲拦宋客之刃。宋客知难敌二人,再不答话,连人带刀向后一旋,倏忽已越窗而出。
“别走!”娄千杉嘶喊一声,急气而追,沈凤鸣却一步跨至窗前。“别追了!”他说着才见她颈上清清楚楚几道淤青的指印,微微一惊伸手,“你没事吧?”
“滚开!”娄千杉想起适才宋客的话,对他犹恨,将他伸来的手一把打开。“不用你管!”
“他真想要你的性命……?”沈凤鸣似乎有些未敢相信。“你私自来找他?为什么不与我说一声?”
“我要做什么,不须告诉你。”娄千杉恶声说着,“我是为什么,你清楚得很——我跟你的目的不一样,就算只有一分希望,我都不能放过!”
说话间,气息仍像有些不连贯,带了些咻咻之音。沈凤鸣摇了摇头:“所以就一个人要与他交涉?你真以为自己什么都办得到么?你自己想想,为了报你所谓的仇,你都将自己搭进了多少了?你爹在天有灵看着你为他如此——也定宁愿你不要报这个仇!”
“我自选我自己的路,纵然死了也是我自己,与旁人何干,又消得你来教训?”娄千杉口气已冷,目不看他,只沉郁郁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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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黑。宋客出了客栈,倒怕自己一掠而出在这街坊瞩目,匆匆拣了条小径离了城,拖了疲累的身体往郊外树林而来。
许久不雨的林间溪水已显出枯相,却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