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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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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董事长的名字叫什么?我不会查这个簿子呀!”

“哎——”湘怡拉长了声音叫,心中更乱成一团。好在那阵痛楚又减弱了,过去了,抢过电话号码簿,她翻到了号码,用不稳的手拨著电话,心中暗暗在祈祷,让我找到杜沂和嘉文,让痛楚慢一点袭来,孩子,忍耐点,让我找到你的爸爸!电话拨通了,对方的话却更令人泄气:

“董事长吗?他不在!杜经理?不,不知道。晚饭?董事长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了。在那儿?我也不知道,不,都不知道……”听筒从她手中滑下去,她倚著沙发,软弱、乏力、懊丧、难过、恐惧——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这是一个女人在一生中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最害怕孤独的时候。腹部肌肉的紧缩使她知道另一阵痛楚又要来了,而现实的情况提醒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等待,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了,咬住牙关,她勉强维持冷静,因为阿珠看来比她更恐惧和慌乱。她静静的说:“好了,阿珠,现在只有你来帮忙了。首先去叫一部车,然后把房门锁好,送我去台大医院——”她的冷静没有维持太久,痛苦的浪潮涌上来,涌上来,涌上来……拉扯她,撕裂她,揉碎她……她的手抓住了沙发的靠背,徒劳的把身子吊在半空,一声恐怖的呼号从她唇中迸裂出来:“啊——”而这声呼号却吓得阿珠用手蒙住耳朵,逃进了院子里。“啊——”湘怡仍然叫著,一种垂死的挣扎和呼号。“我不行了,嘉文!嘉文!嘉——文!啊——”

阿珠在院子里发抖,几乎要哭出来,既不放心丢下湘怡一人去叫车,又不敢不去叫车。正在手足失措的当儿,门铃响了,她冲到门边去开门,有种被解救的感觉。门外,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可欣。阿珠张著嘴,怔了一秒钟,接著就如逢大赦的叫了起来:“啊呀,唐小姐,你来得刚好,快快,我们太太要生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快!快!”

“怎么回事呀?”可欣愕然的问。回答可欣的,是湘怡一声抖肠挖肝的惨叫。这使可欣毫不迟疑的就直冲进客厅里。湘怡面白如土,整个身子都吊在沙发扶手上,冷汗大粒大粒的从眉心跌下,嘴唇已被咬破了。可欣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用手抱著湘怡的头,她摇撼著她说:

“湘怡,我来了,湘怡,别害怕!”回过头去,她对阿珠说:“这个家里的人呢?老爷、少爷和小姐呢?”

“都出去了,一个也找不到!”阿珠搓著手说。

湘怡侧过头来,看到了可欣,喘息著,她用汗湿的手拉住了可欣,挣扎著说:“是你,可欣,还好你来了。哎哟,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死了,哎哟,可欣,可欣……”她攥紧了可欣,死命的拉著她,揉著她:“我要死了。可欣,我要死了!”

“别胡说!湘怡,马上就好了,我送你去医院。”望著阿珠,她命令的说:“快去叫车!”

阿珠飞奔著去叫车了。湘怡的头被可欣抱在怀里,她转侧著,呻吟著,一旦知道来了救兵,心情一放松、就只感觉到可怕的坠痛。她的神志恍惚不清,除了痛,什么都不清楚,迷糊中,她觉得可欣正用一条毛巾拭著她的汗,喃喃的说些听不清的、安慰的话。然后,车子来了,可欣架起她的手臂,温柔而鼓励的说:“站起来,湘怡,勇敢一点,我们去医院了。”

阿珠和可欣一边一个,架起了湘怡,湘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进了车子,只模糊的听到可欣在吩咐:

“阿珠,你留在家里,老爷少爷一回家,就通知他们到台大医院来!”可欣,好可欣,她多么坚强冷静呀!车子在颠簸著,医院仿佛永远不会到,可欣的手温柔的搂著她的脖子,可欣,好可欣,但愿能分得你的坚强!车子到了,停了,她被担架抬进了医院,可欣的手一直压在她的肩膀上,给了她安慰和力量。产房里有一盏红灯,刺目的红。可欣在和护士争执,只有丈夫可以进入产房?那个丈夫正流连何方?可欣胜利了,她没有离开她,那只手,那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时间过得多么缓慢,窗子上有一层朦胧的白,朦胧的,朦胧的,永远是那样隐隐约约的白。痛楚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永不会饶过她的痛楚,永不会离开她的痛楚……又来了,又来了,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这就是一条生命的诞生?母体竟要支付如许多的痛苦?又来了,又来了……那撕裂的、狂扯的痛楚!于是,挣扎、号叫,许多不成声音的声音竟吐自自己的口中:“救救我,可欣,救救我!嘉文,嘉文在那儿?噢?哎哟,哎——啊——”可欣的手,不住的把汗从她额上拭去,忍耐点儿,忍耐点儿……医生都具有一份难以置信的冷静……忍耐点儿……但这不是人能忍受的,还有多久?还有多久?第一胎都是这样的,早呢!午夜能生下来就是好的……噢!午夜!午夜还有多久?嘉文呢?嘉文在那儿?船39/55

窗子上朦胧的白消失了,夜已降临,婴儿总喜欢选择黑夜出世,那盏红灯仍然亮著,川流不息的护士,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帽子,婴儿出世第一眼会看到什么?那盏红灯?还是护士的白衣?可欣,可欣,把我的表拿掉,它弄痛了我的手腕!噢,好可欣,救救我!噢!这情况像什么?有一本小说里曾读到过,是了,你像给媚兰接生的郝思嘉,你也占据我丈夫的心……噢,可欣,原谅我,我并无意于责备你……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当我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只有你在我身边!噢,可欣,你好,你真好,但是,哎哟,我实在太痛了,太痛了,我要死了,要死了……而嘉文不来!我将死在这儿,等嘉文来了,我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噢,我的天!时间那样缓慢的爬过去,当痛楚来临的时候,什么都停顿了,只有痛楚,痛楚,痛楚!湘怡的喉咙已经喊哑了,呈显出一种虚脱的状态,头发被汗湿透,可怜兮兮的贴在额上,她疲倦得无力再喊,只不住的找寻可欣,询问嘉文来了没有,十点多钟,杜沂赶来了,他在产房门口看到面容苍白的可欣,她那黑眼睛显得特别的黑:“噢,杜伯伯,还没生下来。湘怡吗?她痛苦得很,她在找嘉文,您能把嘉文找来吗?那会使她得到些安慰。”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嘉文在那儿,怎样?有危险吗?”杜沂焦虑的问。“医生说很正常,不过,老天呀,我从不知道生命是这样降生的!”可欣受惊的张大眼睛,摇著头。每当湘怡喊的时候,她都觉得胃部跟著痉挛起来。

“还有多久可以生出来?”

“两小时,三小时——还没一定!”

产房里又是一声锐叫,可欣立即钻进了产房。湘怡在枕头上摇著头,喘息著,泪和汗都混在一起,她拉住可欣的手,啜泣著,喊叫著说:“可欣,我快要死了,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哎哟——

哎哟——我的天!又来了又来了,哎———可欣,如果我死了,你答应我,照顾我的孩子,哎哟!哎——啊!”

“别胡说了,湘怡,你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我会死,我知道。嘉文,嘉文在那儿?”

“他就要来了!他马上就会来!”

“他见不到我了,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冰冷了,”眼泪滑下她的眼角,她哭了起来:“告诉他,可欣,告诉他我多爱他!哎——哟——”“湘怡,别傻,就会好的,什么都会好好的!”

“我死了,你会照顾我的孩子吗?”

“你在说些什么傻话呀!”

“答应我,可欣,我要你答应我!哎哟!”“别傻了,湘怡!”“你答应我——”“好好好,湘怡,我答应你,我会爱他超过我自己的孩子!”

时间就这样沉重的、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十二点钟,医生开始给湘怡注射盐水针,因为她已经声嘶力竭,没有力气来应付最后的一战了。凌晨一点三十二分,在湘怡的狂喊狂叫中,在医生的帮助和鼓励下,在可欣喃喃的安慰和祝祷里,一条小生命降生了,是个美丽的小婴儿,一个女孩子。

什么都过去了,像一场狂暴的风雨,消失在和煦的阳光里。在儿啼中,那些痛楚、挣扎、血腥的一切……都一归而空,剩下的只是疲倦的喜悦和母性的激情。婴儿被包扎好了,可欣恳求的望著护士,商量的说:

“让我抱她出去,抱给她的祖父看看。”

“按规矩,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抱来!”护士说。

“求求你,就一分钟!”

护士被她的恳切所动,把婴儿小心的交给了她,她望著湘怡,后者正平静安详的躺著,眼睛清亮似水。

“美极了,湘怡,”她说,不由自主的,眼睛里涌上一股热浪。“你真伟大,没有什么事能比做母亲更伟大了。”

湘怡软弱的微笑了,无力的说:

“谢谢你,可欣。”可欣摇摇头,算是不接受湘怡的道谢。抱著婴儿,她走出产房,到了候产室里,杜沂正在那儿不安的伸著脖子张望,可欣站住,脸上带著个仙女般的笑容,望著那焦灼的祖父。正在这时,杜嘉文气极败坏的冲了进来,他的领带歪著,衣衫不整,一副浪子的落拓相。

“怎样?湘怡怎样了?”他一叠连声的问。

“她是个伟大的母亲,”可欣接了口,走上前去,把那婴儿送到嘉文的面前:“看看你的孩子,嘉文,你已经是个父亲了。”嘉文愣住了,错愕的望著可欣,又困惑的看看那躺在可欣臂弯里的婴儿,一时有些茫然失措,根本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而可欣的神色那样纯洁、恳切、真挚、和严肃!她低声的、含蓄的说:“你是父亲了,嘉文,也该长大成熟了,不是吗?祝福你,嘉文,现在,你该去看看你孩子的母亲了吧?”

嘉文又愣了几秒钟,湘怡被推出产房了,她看来苍白而美丽,嘉文身不由主的跟著推车追了几步,然后,他的手握住了湘怡放在被外的那只无力的手,随著推车走向病房,湘怡静静的看著他,眼睛里没有责备,所有的只是温柔的宽恕和谅解。那儿,可欣把孩子抱到那满眼含泪的祖父的面前。

“给她取个名字,杜伯伯。”

“名字?”杜沂呆呆的看著孩子,又抬头看看可欣。“叫她真真吧,小真真!”船离开基隆码头,越走越远了,海水被船身划出许多纹路和涟漪,不断的激荡著、波动著。岸边的基隆港,陷在一片烟雨之中,逐渐的模糊而朦胧了。雅真倚著船栏,望著这生活了八年多的海岛消失在蒙蒙细雨里,眼睛迷蒙而暗淡。在送行的人中,她没有发现杜沂,他没来,杜家也没一个人来,但是,至少,那新生的婴儿被命名为小真真!

船走远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会回来的,只要你等待!”她喃喃的说,望著雨雾下的海面。在港口边,一个老人正黯然的伫立在那儿,望著船身消失在海天一线的交界处。雨,把什么都封锁了。他一直伫立著,直到暮色笼罩,海天模糊。“人生,就是不断的期望和等待。”这是大仲马的句子。他也期望著,等待著,不管将期望到何年何月,等待到何年何月。船40/55

20

嘉文瞪视著面前的报表和档案,脑中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进去,所有的数字和表格距离他都很遥远很遥远,他脑海里不断涌现的只是昨夜那一副要命的牌,以及老赵那斜吊的眼睛和嘲弄的嘴角。那副要命的鬼牌!当时自己也真赌得太久了,赌得头昏脑胀,何况那间屋子里又烟雾腾腾,小王那些家伙不自然的干笑……种种种种都让他太紧张了。当时,他桌面的明牌是AQ10J,带头的A是最大的黑桃花色,扣著的暗牌是一张K,这么大的顺子,岂有不硬拚的道理!老赵那老油条最会唬人,他已经一连三次都被他唬了,一次老赵只有两个对子,却煞有介事的加钱,害他以为准是富尔号司,结果自己是小顺,就不敢跟。这次,能拿著一副大顺的牌,老赵桌面上也是一副顺的长相,四张梅花,AKQ10,除非扣著的是张J,才可能是顺,但是,即使他是顺,他是梅花,自己是黑桃,当然也稳赢。这种情形,不会打梭哈的人也不会认输的,他梭了一千元,老赵却硬是狠,在一千元之外又加了一千,明明想唬人嘛,当然跟了!牌翻开来,做梦也没想到老赵扣著的是张梅花9,虽不是顺,却是副同花!这副牌栽得真惨,怎么就没想到同花的可能性的!真是不可原谅的疏忽。这副牌输掉了五千多块!钱输了也罢了,老赵还要斜吊著眼睛冷嘲热讽的说:“要赌钱,小杜,再学十年你也是我手下败将!好在你是银行经理的少爷,有的是钱,送点礼给我也没关系,不过,看你输得这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可真不大忍心,待会儿小王他们要笑我欺侮小孩子,何必呢!劝你还是免了,多去学学吧,你还没入门呢!”赢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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