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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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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是真正的倾心,一种惊心动魄的恋爱,使你能放弃一切的那种恋爱……”

“像小说里常写的,一种置生死于不顾的那种恋爱!”纪远接下去说。“对了!”“或者,会有那么一天,”纪远似笑非笑的说:“但是,对象会是谁呢?”对象会是谁呢?真的,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杜嘉文望著纪远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暗中又摇了摇头。这个人!你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看透他,甚至你无法断定他是个多情的人抑或铁石心肠的人。“或者,会有那么一天!”不过,谁能征服这个人?跨出了房门,他回过头来,对站在门口的纪远挥了挥手。纪远挺立在那儿,高大的身形,像一尊坚固的铁塔。

杜嘉文开始向湘怡的家里走去。

这儿是××处的员工宿舍,一个低洼而潮湿的地区,用竹篱笆围成个大杂院,里面是幢零乱的日式建筑,挤著二、三十户人家。走廊七弯八拐,每户人家用纸门隔著,孩子们常把纸门打穿,于是这家可以一眼看到另一家。湘怡每当有客人来看她的时候,总会觉得由衷的不安,让客人穿过泥泞的院子,又要在别人家门口七绕八绕的绕到她住的地方,每家的主妇和孩子们都好奇的盯著看,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居所,又得容忍她嫂嫂的盘诘和注视。因此,当杜嘉文告辞之后,她不由自主的长长的透了口气。

打开可欣给她的信,不过是问她怎么一天没上学,叮嘱她一定要参加他们的打猎大计画,任何理由都“不可以”“不参加”。放下信,她不禁发起呆来。上大学已经被嫂嫂冷嘲热讽够了,又要去打猎,嫂嫂更不知道要怎么说呢!缩在那间四席半大的小房间里,坐在床沿上,她用手托著腮,愣愣的望著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

纸门哗的被拉开了,嫂嫂李氏抱著最小的侄儿小宝站在门口,对她上上下下的望著,她慌忙把托著腮的手放下来,坐正了身子,讪讪的笑笑,说:

“嫂嫂,有事吗?”“没有事不能看看你,是吗?”李氏歪著头问,拍著孩子的背脊。“刚刚来看你的那个男孩子是你的同学吗?”

“不,那是台大的。”她喃喃的说。

“哦,台大,”李氏锐利的盯著她:“台大的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这个看起来也不错呀!上次耶诞节也是他送你回来的,你们很要好了吧?”湘怡猛的涨红了脸,急急的说:

“不是的,你别乱猜,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同学的男朋友!”“哎哟,”李氏抿著嘴角,要笑不笑的说:“这又有什么可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了男朋友总是件喜事呀!你哥哥还为你瞎操什么心,我早就知道你是会自己找人家的,大学生嘛,男男女女在一起,又有什么时髦的舞会呀,旅行呀,这个那个的,还不是——”

“嫂嫂!”湘怡的脸更红了。“我跟你说那不是我的男朋友嘛,人家已经快订婚了!”

“他家里是做什么的?”李氏自顾自的问。

“谁知道。”湘怡懊恼的说。

“你连人家家里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亏你还和她交朋友呢!”“我说了,他不是我的朋友嘛!”

“不是你的朋友,来看你干什么?耶诞节还巴巴的送你回家?湘怡,你什么事瞒得住我的?只可惜你哥哥为你白操了心!哼!”她拍著孩子,一面走开,一面唠叨:“人家喜欢的是小白脸嘛,谁肯顾及你做哥哥的人的面子!”

湘怡目送嫂嫂的身子消失,重重的叹了口气,把房门拉上,重新坐在床沿上。刚刚坐定,李氏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

“那么快的关门干嘛?谁会吃掉你?摆小姐架子给谁看呢?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别人就是生来的老妈子命!”

湘怡跳下了床,慌忙把纸门拉开,走到外间屋里,对敞著胸脯饱孩子吃奶的李氏笑著说:

“对不起,嫂嫂,我不是有意的,纸门关著比较暖和些而已。今天我没课,帮你去菜场买菜吧!”

“算了,算了,不敢劳动大小姐。”李氏说,斜睨著湘怡,又抿著嘴角笑。“难怪人家大学生要追呢,倒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嫂嫂!”湘怡皱著眉叫。

“好吧,湘怡,我问你,”李氏说:“上次你哥哥请到家里来吃饭的张科长,你倒是中意呢?还是不中意?”

湘怡大吃一惊,倏的抬起头来,什么?张科长?那个早已秃了顶,眼睛像猫头鹰一样的男人?难道哥哥嫂嫂竟想把她介绍给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得出来的?她瞪大了眼睛,望著李氏那张瘦瘦长长的脸,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湘怡?你别以为他年纪大,不过只是三十出头而已,人长得老相一点,家里只有个五岁的小男孩,给人做填房也没什么要紧,现在都不讲究这些规矩,年纪大些有大些的好处……”“嫂嫂!”湘怡恳求的喊:“谈这些不太早了吗?我还在读书。”“读书?读了书干什么?还不是管家带孩子!人家是科长,又有点积蓄,你不会吃亏的,别贪著年轻的小白脸……”

“嫂嫂!”湘怡难堪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请不要谈这些好不好?”“哼!不要谈!”李氏气冲冲的说:“看不上别人是吗?早就知道帮你操心是没用的!大学生嘛!生来就比别人尊贵!”站起身来,她把孩子往床上一放。提起了屋角的菜篮。湘怡怯生生的说:“我帮你去买吧!”“不敢!谢谢大小姐!盆子里还泡著被单呢!我可没时间跟你耗著,还是我去买吧!你在家享小姐福!”

湘怡望著李氏走了出去,不禁又长长的叹口气。把小侄儿抱起来,放在小推车里。她走进厨房,开始一声不响的去洗那床大被单。李氏永远是用这种态度和语气来“分派”她工作。被单在盆子里搅起了许许多多的肥皂泡泡,她凝视著那些肥皂泡,每个泡泡中都包著她的梦。她把头垂了下来,眼睛里蓄满了泪。“人,不知道为什么而活著?”船7/55

她喃喃的自语。为了那些梦吗?望著那一个个在破灭的肥皂泡,每个泡泡中出现了一张相同的脸,她咬住嘴唇,陷入深深的沉思里。



难得的好晴天,太阳烘热了每个人的身心。

纪远背著一个大背袋,和三个雇来的山地青年走在前面。唐可欣、郑湘怡随后,杜嘉文、嘉龄兄妹再随后,胡如苇走在最后面。三位女孩子都没有背东西,杜嘉文和胡如苇则象征性的背了两个小背袋,里面只有一床睡袋和自己的衣物。一行九个人,走成了一条直线,因为山路十分狭窄,不容两个人并行。离开了信贤村,沿著一条崎岖的小径,他们进入了山林之中。路虽然很陡峻,但并不难走。曲曲折折,上坡下坡的绕了半天,始终没有碰到什么大的困难和险阻。嘉龄愉快的仰头看了看天,阳光闪耀得她睁不开眼睛。吐出一口长气,她说:“哥哥就会吓唬人,讲得多么危险和难走,也不过如此!”

纪远从前面回过头来,笑著说:

“别讲得太早,我们还没有开始上山呢!”

“没开始上山?”湘怡惊异的说:“那我们现在在那儿?”

“在平地。”纪远说。“再走半小时,过了河才开始上山。”

“哦!”可欣哦了一声,望著纪远,后者只穿著件花格子的长袖衬衫,一条牛仔裤,脚下却是双笨重无比的爬山鞋。那又大又重的背包驮在他的背上,和他那身装束似乎调谐无比。“我已经热起来了,”她说,脱下了一件毛衣,搭在手臂上。“是谁说要穿得多的?”“没叫你们穿得多,只叫你们带得多。”纪远说。“爬山的时候会热,休息下来就会冷了。”

三个山地青年也都只穿著单衣,胸前的扣子敞开著,露出多毛而结实的胸脯。腰上都用绳子绑著一把大的铁刀,走起路来,刀面迎著太阳光闪亮。他们背著沉重的背包,每人还扛著把猎枪,但,步伐却快速而矫捷,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湘怡望望那明晃晃的铁刀,笑著对可欣低低的说:

“你觉不觉得他们的铁刀怪可怕的?假如走到半路上,他们野性发了,回过头来给我们一人一刀怎么办?”

走在前面的纪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回过头,他低声说:

“别把人家当野人看,管保不会把你们煮了吃掉。”

“他们的刀是干什么的?”可欣问。

“开路呀!如果碰到藤葛和深草的时候就要派用场了!还有,假如我们打到了野猪的话,还可以马上用刀宰了来吃!他们山地人最喜欢喝野猪血。”

“喝野猪血?”湘怡打了个冷颤,“怎么个喝法?”

“用手捧了喝呀!”“什么?别说了!可怕兮兮的!”湘怡缩著头说,好像喝野猪血的一幕已经在眼前了似的,纪远大笑了起来。

“喂喂!”走在后面的嘉龄嚷著说:“你们在谈什么?讲得那么有声有色的?也讲给我听听!哥哥,让我,我要走到前面去!”“别闹,嘉龄,你挤什么嘛!”嘉文叫,差点被嘉龄挤得摔倒,嘉龄已经窜到前面去了。后面的胡如苇喊著说:

“嘉龄!别跑到前面去,你们三个女孩子走在一块儿容易出毛病,没人保护你!”“没人保护我?”嘉龄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你就保护得了我呀?别让人笑掉大牙!你保护你背上的背包吧!”说著,她又越过了可欣和湘怡,一直走到纪远的身边,用手拉拉纪远的袖子,说:“你们在谈什么?”

“谈他们!”纪远用嘴对那三个山地人呶了呶。“谈他们的习惯。”“他们有什么习惯?”“烤人肉吃!”纪远开玩笑的说。

“哼!”嘉龄耸耸鼻子:“骗鬼!”

三个山地人对于身后那群来自文明世界的少爷小姐似乎也颇感兴趣,不时回头来张望一两眼。但是,对于因他们而引起的谈笑,他们却浑如未觉。只彼此愉快的用山地话交谈著,时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纪远微笑不语,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的唐可欣说:“你猜他们在谈什么?”

“谈什么?”可欣问。“他们说,居然有我们这样的大傻瓜,花钱雇了人背东西到山上去打猎,就是猎到了什么野猪獐子,价值恐怕还抵不了旅费和食品,何况还可能什么都猎不到。”

“哈,这才有趣呢!”可欣说:“大概他们对我们的好奇,和我们对他们的好奇也不相上下!”她看看纪远:“你懂山地话?”“懂一点。”纪远说,笑得更有趣了。“他们在计划,赚了我们这笔钱之后,要结伴到台北去玩一趟呢!”

“不同的人生!”杜嘉文感叹著。

“不同的什么?”胡如苇没听清楚,大声的问。

“你别多管闲事吧!胡如苇!”嘉龄喊,突然大发现似的叫了起来:“胡如苇!我发现了,你的名字的发音和你的人一样,胡如苇,标准的糊涂鬼!”

大家都大笑了起来,胡如苇仍然没听清楚嘉龄在嚷些什么,听到大家笑成一团,他在后面伸长了脖子,傻里傻气的追问个不停:“笑什么?说什么?说给我听听,让我也笑笑嘛!”

大家更加笑弯了腰,笑得前面三个山地人都驻足而视,奇怪著这些城里人是不是得了神经病。好不容易,笑停了,大家继续走著。山地人中的一个拉开喉咙唱起一支歌来,立即,另外两个也加入了合唱,调子单纯而悦耳,歌词倒有些像喇嘛经,不知其所云。“乌希巴那哟——乌希巴那哟!

多卡达播哦嗨扬!……”

“喂,纪远!”嘉龄喊:“他们在唱什么?”

“一支山地歌,”纪远说:“意思是要大家一起来跳舞!”他笑著倾听那些山地人愉快的歌声,顿时间,也感染了那份欢乐气息,张开了嘴,他也大声的加入了山地人的合唱:

“哦苏巴那拉安多卡——

达播卡达播——尼那鲁嘛!”

山地人显然没料到这个平地人也会唱他们的歌,回过头来,他们拍著纪远的肩膀,唱得更有劲了。那一张张黑褐色的、多棱角的脸上,布满了单纯的热情。纪远卷在他们的中间,又唱又叫,俨然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唐可欣放慢了脚步,走到嘉文的身边,低声的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特别欣赏纪远了!”

“为什么?”嘉文问。“他是那种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里,都会在无意间变成主角的那种人。”杜嘉文望著纪远的背影,真的,他就是那种人,你在他身边,你就得受他的影响。

路,逐渐的变得难走了,下了一个陡坡之后,忽然水声大作,而眼前陡的一亮。大家放眼看去,一座瀑布正倒挂下来,激流奔泻著,巨石在激流中嵯峨耸立,瀑布高而陡,水声如万马奔腾。在激流中的一块巨石上,有一根树木摇摇欲坠的架在上面。大家都站定了,嘉龄仰望著瀑布,高兴的喊:

“多美哦!这么高,这么伟大!乌来那个瀑布比起这个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红叶!”可欣大叫了起来:“看!满山都是红叶,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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