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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匠户们掌握了要点之后,杨彦便上了船,探望刁协。
刁协的胳膊上被砍了一刀,伤口处理过了,缠着厚厚的白麻布,侧卧于床上,面色苍白,显得更老了些,精神也委靡不振。
杨彦拱手笑道:“刁公可安好?”
刁协缓缓睁开眼睛,打量了番杨彦,便哼道:“老夫这颗头颅,虽不敢说名列三公,却至少值九卿,杨郎既来,自管拿去向那王逆讨封。“
杨彦哈哈一笑:”刁公休以言语诈我,船上我有数百锐卒,船下我有上万精兵,刁公虽曾权倾朝野,如今亦不过一垂垂老朽,我若取刁公头颅,哪管你给或不给?“
刁协猛然现出了怒容。
是啊,想当初,自己权倾朝野的时候,这小子不过是一街头卖弄嘴皮子的,可两年过去,自己已成了他的阶下囚!
这让刁协颇难接受。
“哎”
刁协悲凉的叹了口气:“杨郎此来,莫非欲羞辱老夫?”
杨彦微笑着拱了拱手:“刁公好歹与我有过数面之缘,此来只为看看刁公伤势可有好转,现刁公无大恙,杨某就不打扰刁公养伤了,告辞!“。
”慢着!“
刁协连忙喝止:”你说你有上万精兵,此言可真,莫非你周札败于你手?“
杨彦讶道:”刁公如何得知我与周札之事?“
刁协目中射出锐芒,盯着杨彦道:“杨府君倒是好胆,刘大连不战自溃,老夫本以为杨府君悄悄溜回郯城了,却不料竟去抄了周札老巢,此事满城皆知,请杨府君答我,可曾破了周札?”
杨彦点点头道:“周札全军覆没,仅两千余卒逃散,余者非死即降。”
“可有证物?”
刁协颤抖着声音问道。
杨彦向后挥了挥手,一名亲卫转身而出。
不片刻,数十人捧着托盘入舱,每一只托盘上,都盛放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有老有小,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酸腐味道,不过刁协丝毫不在意,盯着为首一颗,那正是周札的头颅!
“好,好!”
刁协连道数声好,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正色拱手:“杨郎立此奇功,正该一鼓作气,攻打王逆,老夫再为杨郎振臂高呼,必义军蚁附,王逆焉得不败,届时杨郎立下首功,或入朝为黑首三公啊!“
刁协画的馅饼还是挺美好的,黑首三公,是很多世家子弟的夙愿,而且杨彦也有几分把握,只要他按兵不动,坚守在句容江乘一线,王敦必寝食难安,早晚派兵来攻,一场败仗就能教王敦大势已去,不说当场斩杀,最起码也要灰溜溜的逃回武昌,可这是杨彦所愿么?
他要的是司马家的天下,而不是做司马家的忠臣!
杨彦带着些歉意两手一摊:“怕是要让刁公失望了,杨某宁为藩镇,也不愿入朝为官,请刁公好生将养,过些时日随我去郯城,告辞!”
舱中很快安静下来,刁协呆住了,满脸热枕付诸流水,他原以为能轻易说动杨彦,但很明显,杨彦根本就不会为朝庭出力,也不可能去投靠王敦,这分明是潜怀异志,可自己能做什么呢,无非一阶下囚耳。
下了船,杨彦帮着荀灌整军练兵,收降的七千余众,并不是个个都达到杨彦的选兵标准,最终选出了五千,加上原有三千与早先的五百,合计有军八千五,假以时日,当是一股可左右建康时局的力量。
由于抄了周札家的缘故,杨彦不敢轻易离军,毕竟随行少了,很可能会被江东士族围攻,而带的人多了,又怕荀灌这里出问题,因此杨彦着人送信给萧氏、鲍氏与葛洪,劝其多种桑麻。
到第十日,荀灌纺纱机与飞梭织布机的样机成功制出,纺纱速度提高十倍左右,而飞梭织布机织出的麻布,宽度可达原来的一倍,布纹更加细腻,速度也提高了两倍,虽然和珍妮纺纱机相比,还是有诸多不足,不过在使用中,可以逐步改进。
当天,全军三万余众行向建康,船只依然泊在江乘,及次日午后,建康已隐约在望,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但沿途所见仍令人心情沉重,那一望无际的旷野上,一具具的尸体散发出恶臭,苍蝇嗡嗡环绕,水中的尸体已然肿胀惨白,营帐军械杂乱堆积,另有些游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哎”
荀灌叹了口气:“兵事大凶,京畿破败,纷乱世道,何时可得咸宁?你去见王妃罢,我暂时在此扎营,顺道把附近清理一下。“
士卒新附,军中又有诸多老弱妇孺,荀灌可不敢轻易离军,哪怕是进城都不放心。
杨彦点点头道:”我先去石头城拜见大将军,明日再过来找你。“
”什么?你去石头城?王敦心思难测,不怕他把你斩了?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去!“
荀灌立刻瞪大眼睛,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杨彦笑道:”大将军在周札向我进攻之时袖手旁观,又去拜见王妃,说明并无杀我之意,况此人心胸狭窄,我若不去拜见他,才会令他着恼生怒,说不定一怒之下,就挥军来攻,你放心,我这么精明的人,怎可能去送死?“
”那,你小心!“
荀灌出奇的没再反驳,咬着嘴唇道。
杨彦领上百名亲卫,驰入城里。
城内比城外稍好一点,已经有宫中宿卫在清运尸体,整理街面了,如今杨彦在建康名声大燥,那些宿卫见着他,无不纷纷闪避,毕竟杀人不可怕,再凶恶的人,能比得上兵家子?可是敢去抄一个士族的家,这样的人只能用疯子来形容,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着招惹一名疯子。
尤其这名疯子还长着锋利的獠牙!
杨彦笑了笑,这笑容在宿卫眼里,不吝于恶魔之笑。
一路走着一路看,渐渐地,石头城那高大的城墙映现在了眼帘,城头的旌旗已经换了,兵甲也更加森严,其中还多了些荆襄蛮人,而在一里之隔的石头津,密密麻麻的船只挤的水泄不通,商船民船不计,艨艟斗舰至少有上百艘,甚至还有一艘楼船泊于江岸,那高大的船身,几与石头城平齐。
“你们在这里等我,向弥,李怵,随本将去叩门!“
杨彦来见王敦,心里是有些屈辱的,但他的实力不足以与王敦硬撼,于是深吸了口气,翻身下马,仅带两名亲卫向石头城走去。
第293章 拜见王敦()
“哦?杨彦之求见?”
王敦现出了玩味之色,喃喃道:“此子竟敢来见寡人?”
“大将军!”
逃回来的周琳扑通一声跪下,悲愤欲绝道:“杨贼上门受死,请大将军为我周家报仇啊!“
王敦向左右望去。
帐下诸将明白王敦的心意,王敦寡情薄义,用人一是看有用没用,二是看名气大小,周札原本是吴中大豪,可是被杨彦抄家灭族,根基断了,价值减半,及至率万卒,挟愤恨之师截击杨彦,又全军不战自溃,自己也被乱军所杀,只剩下周琳一根独苗苗,这样的周家,于王敦何用?
而且杨彦好歹是裴妃的家臣,半个月前,王敦还去拜会过裴妃,哪怕王敦真对杨彦私自屠戮士人不满,也不可能在杨彦主动拜见的情况下杀之。
只是周札献了石头城,也算有功,如今周家嫡系只余周琳一人,当面驳了周琳显得无情无义,于是豫章太守谢鲲拱手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杨府君既来拜见大将军,大将军不妨召之。”
“嗯”
王敦沉吟道:“幼舆言之有理,长度(周琳表字)去为寡人把杨彦之请来!“
”诺!“
周琳以为王敦私许自己手刃杨彦的机会,中气十足,大声应下,踏步向外走去。
石头城依山而建,沿着一层层的台阶下了山,周琳喝道:“奉大将军令,开门!”
“轰隆隆”
厚重的木门打开,正见杨彦只领着两人站于门外,周琳大喜,向左右喝道:“来人,与我将杨彦之砍杀!”
“且慢!”
杨彦喝道:“大将军既召见本将,怎容本将横死石头城,岂非污了大将军清名,周琳居心歹毒,公报私仇,诸位可莫要被他诓住!”
原打算上前的几个兵卒现出了迟疑之色,互相看了看,不再上前。
杨彦大步迈入,突的一拳,捣在了周琳的小腹正中!
一声闷响之后,周琳痛的跌倒在地,身体弯成了个虾子,杨彦又一脚踏上他的面孔,狠狠一拧,嘿嘿笑道:“小吉巴蛋子,想报仇有种就拿刀来捅老子,不过老子料你也没胆,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周札、周稚等二百余只首级,本将打算献给朝庭请功,你或有去宣阳门哭丧的机会,嗯?“
”砰!“
杨彦又是一脚踹上面门,便哈哈大笑着向山上行去。
向弥和李沐暗暗钦佩,讲真,原本孤身进石头城,二人还是有些发怵的,可是自家主将居然敢在石头城里打人,这份胆魄,还有什么好怕的?心里随之安定下来,并且呸呸,一人一口浓痰,吐在了周琳的脸上。
周琳羞愤欲绝,尤其是城门守卒的鄙视目光更是让他有杀人的冲动,但王敦只叫他迎接杨彦,并未给他调兵斩杀杨彦的权力,一对一单打独斗,他又不敢,只得猛一咬牙,爬了起来,发扬唾面自干的风格,脸面的两大口浓痰也不擦去,顶着个大鞋印子,跟在了后面。
这就是证据,他要让王敦看看,此贼张狂到何等程度!
杨彦哪管得背后的周琳,有这么好的机会观察石头城,不禁四处探望,依着山势,一架架的投石机架设在城中,仅杨彦看到的,就有数十架,哪怕闭着眼睛发射石弹,都能予城下的敌人以致命打击,他不由为司马睿暗感可惜,这真是所托非人了。
如果不是周札,换成卞壸,温峤、刘隗或刁协中的任何一人踞守,王敦哪怕攻下,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到时各种忠义之师勤王,尤其是苏峻刘遐带兵南下,王敦必败无疑,甚至都有可能把命丢在建康。
依苏峻和刘遐的处境,必然会过江,只可惜朝庭败的太快,没给半点机会。
‘春暖花开啊,苏子高,刘正长,我的老朋友们,许久不见,老子倒是挺想念呐!‘
杨彦暗暗念叨着,突然哈哈一笑,放声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声音传入殿内,王敦微愕,众将也是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杨彦竟有在石头城吟诗的雅兴。
谢鲲略一品味,赞道:“早闻杨府君素有奇才,今日未见人,先闻其声,确是不凡!”
陆玩不屑的笑了笑:“此诗平淡无奇,寡然无味,有何可赞之处,幼舆该不会是令郎与杨彦之亲善,故爱屋及屋罢?“
谢鲲也不着恼,捋须笑道:”士瑶此言差矣,此诗初品,似觉平淡无奇,然反复品之,又似别有天地,杨府君作诗从不以辞藻堆砌,而是重在神韵,此诗平易自然,悠远深厚,细品之,独臻妙境。
不过有自然而无韵致,则流于浅薄,无起伏,则失之平直,再观此诗,既有悠美韵致,又起伏跌宕,诗味醇永,不说尽,不说透,欲语还休,隐秀曲折,尤其后两句,发人深省啊,此诗当为诗中佳品。“
王敦目光微凝,打量着渐渐走近的杨彦。
杨彦中规中矩入殿,深施一礼:“末将东海国相杨彦之参见大将军!”
王敦视线一扫,望向了灰头土脸的周琳,面色微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琳扑通一跪,大哭道:“大将军,杨贼目中无人,当众殴打于我,请大将军为我作主啊!”
“大胆!”
陆玩伸手一指,怒道:“杨彦之,大将军遣周郎迎你,你为何动手打他,你目中可有大将军?“
杨彦转头问道:“你是何人?”
陆玩微哼一声,扭过脑袋。
杨彦挺无语的,问个名字怎么了,敢骂人不敢报名,这tmd跟谁学的啊。
还是谢鲲指着陆玩道:“杨府君,此公上陆,讳玩,名士瑶,任大将军长史!”
“哦”
杨彦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是士瑶公,说起来,令郎认赌服输,颇有上古高贤遗风啊,不知士瑶公回建康之后可曾去过我家,可有故地重游之感?“
一瞬间,陆玩的面色忽红忽白。
没错,作为王敦的长史,王敦去拜访裴妃,陆玩也要跟着去,自打一踏入那道大门,他就浑身不对劲,别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顾及他的面子,不会当面说,而杨彦不同,从抄了周札满门时起,与吴姓士族就没有转圜余地了,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再做十五。
殿内众人均是忍俊不禁,就连王敦那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