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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两赵已达成了盟约,但十来年的敌对岂是一纸文书所能化解?
“主上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哎,主上也是没办法啊,对明军屡战屡败,若不与羯奴结盟,恐怕国都要亡了,但愿长生天保偌,羯人过河莫要攻我临晋。”
“诶?对面有兵力调动,难道是石虎出来了?”
到底石虎的名气在那儿,很多人从关城上够着脖子往对面看,可黄河宽达六里,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只能是一群群的小黑点。
慕容皝、宇文乞得龟与拓跋仡那相继来到河边,后者还好些,前两人都有隔世之感,郯城之战,历历在目,兜了一圈,又回了原点,对手还是杨彦。
尤其是慕容皝,曾先附石虎,再与杨彦合谋反水,坑得石虎只身脱逃,他相信此仇此恨,石虎不会忘记,因此在赵国遣使劝说之时,他竭力反对,但慕容廆再三斟酌,答应了与石赵结盟。
一方面是明国实在太强势了,如果刘曜被灭,下一个必是石勒,石勒再灭,慕容部还能独善其身么?他认为羯人会顾全大局,暂时放下仇恨。
另一方面,是石勒划的蛋糕太大,此战过后,勒占关中,割并州给拓跋氏,拓跋氏退出代北,幽燕尽归慕容。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慕容部在连续数年与羯人的作战中,快撑不住了,毕竟拓跋氏的背后是茫茫草原,打不过可以跑,而慕容部的背后是宿敌高句丽,高句丽趁着羯赵来攻,没少落井下石,慕容部形同于两面作战,虽然高句丽实力不强,但不时从背后捅一下,也够慕容部受的。
“中山王来了。”
宇文乞得归突然低呼一声。
石虎已年过三旬,由于长期与鲜卑人作战,更见精壮剽悍,一双锐目炯炯有神,似是完全放下了对慕容部与拓跋部的仇恨,哈哈大笑道:“让三位贤弟久等了,愚兄来晚一步。”
“我等也是刚来不久,中山王客气了。”
三人打着哈哈,拱手回礼。
石虎如沐春风,笑着摆了摆手,几步来到黄河岸边。
与前两日滔滔黄水中裹挟着大量浮冰不同,一夜的西北大风,使得河床两岸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冰凌,嶙峋突耸,千奇百怪,最高处足足堆出了两到三尺的厚度,河面则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波纹状横向冰盖,大体呈乳白色。
石虎向左右看了看,搬起一块两百斤左右的巨石,高举过头,嗨的一声暴喝,便奋力向河面掷去。
“咚!”
约十丈远的冰面传来一声巨响,冰屑四散飞溅,并有喀啦啦的脆响传来,以巨石为中心,冰面现出了放射状裂痕,但是冰面没开裂!
“好!”
“大王神力!”
“此战必破明军!”
周围传来了如雷般的叫好声。
石虎也颇为满意自己露的这一手,随意啪啪的拍了几下手掌,便向慕容皝三人笑着问道:“今日便渡蒲坂南下,如何?”
“由中山王做主便是。”
三人同时施礼。
石虎哈哈一笑,招了招手。
有军卒驱赶民夫上前,拿那凿子、斧子、锤子,叮叮当当一阵忙活,把河岸边参差不齐的冰块敲掉,方便车辆下河,不片刻,一大片被清理出来,河面光滑平整。
石虎再一招手。
各军收拾起营寨,依次渡河。
临晋的刘赵军更见紧张,但碍于盟约,并未张弓搭箭,只是城头站满了人,石虎则如变了个人一样,面色和蔼,向城头笑了笑。
五十万人马渡河,夹杂着数万车驾与大批物资,从早到晚,才勉强渡完,次日清晨,全军分为数股,彼此之间相隔着二十来里,浩浩荡荡向长安开进。
羯人渡过黄河的消息也如旋风般传遍了冯翊与京兆两郡,民众恐惧交加,拖家带口奔逃,道路上,人马不绝,车流不断,又因天气严寒,时不时就有贫民冻毙于途。
潼关!
“开门,开门啊!”
“快开门,让我们出关!”
关城下,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车队和民众,焦急的向城头吼叫。
“奉主上严令,任何人不得出关!”
一员将领屹立城头,厉声呼喝。
“将军,羯人就在后面啊,不出关难道等死?”
“求将军开恩啊,放我等离去,活命之恩,必有厚报!”
城头下炸了锅,男女老少,纷纷跪下哀求。
一名将领心生不忍,转头劝道:“将军,石虎凶暴,民众为避祸弃家出逃,不如开关放他们出去罢?”
“哼!”
守将冷哼一声:“出了关就是明国,难道把百姓放归明国资敌?若让主上得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来人,擂鼓三通,若不退去,放箭!”
“速速离去,三通鼓后,未走者,格杀勿论!”
有大嗓门的军卒向城下大吼,随即,咚咚咚的鼓声檑了起来。
“将军,开恩哪!”
底下的民众大哭,有人被吓的退后,还有人心怀侥幸,依然跪着不起。
很快,三通鼓檑完,城头一排弓箭手出现。
“放!”
霎时间,箭如雨下!
“啊,啊!”
“阿母,阿母,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刘永明,你滥杀无辜,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啊!”
城下惨叫大作,民众四散奔逃,那绝望的眼神透着怨恨!
一轮轮的箭矢洒下,夺走了一条条的生命,老人,孩子,妇人,丁壮,甚至还有面皮白净的郎主郎君。
他们过着优越的生活,家里动辄几百到数千顷的良田,不愁吃,不愁穿,身边美妾如雨,俏婢如云,可今日,在潼关城下做了枉死鬼。
那一具具尸体,或仰,或卧,还有蜷成一团,那漆黑的眼珠已没了瞳仁,却透着对生的渴望,鲜血流淌,渐渐地冻成了一块块暗红的冰块。
“嘎!嘎!”
几只秃鹫飞过,从天空传来凄厉的叫声。
“将军”
有将领被惊着,浑身一个哆嗦,转头望向了守将。
守将眼里一抹凶戾闪过,挥挥手道:“来人,都拖一边去,挖个坑埋了!”
“咯吱吱”
潼关那厚重的城门这才打开,队队军卒涌出。
关中民众,除了往潼关奔逃,还有人逃向长安,也有人逃向关西,如今的关中,真正成了一座囚笼,昔日引以为傲的关口,今日成了囚门,外面是生机,里面是死亡。
“大王,前面有一群民众!”
羯人和鲜卑联军离开临晋,已经有两日了,这时,前方出现了一队足有数万的平民,拖家带口,拖马带车,自东向西移动。
十八骑之一,支屈六眼里闪烁着绿光,兴奋的向石虎拱手。
石虎有了刹那的迟疑,石勒治国,倒也不是一昧的滥杀,有时还是讲究民心的,临行之前,告诫石虎少做杀戮,多收拢关中民心,可是麾下诸将管不了那么多啊。
他转头望去,众将的眼里,满含着对鲜血的渴望,他自己也是个杀胚,他觉得心跳都加快了,于是猛一挥手:“上!”
“杀!”
众将各率部曲,冲杀而去!
第662章 荀灌到来()
半个时辰以后,一场杀戮的盛宴拉下了帷幕,数万关中父老当中,男性老小被悉数杀绝,丁壮留了一部分,充作军中劳役。
而女子里,太老的被杀了,年轻的被抓来横搁在马上,寒风中,两条雪白的大腿从罩裙中蹬出挣扎,悲哭惨叫,却非但没人同情,反而惹得马上的骑士阵阵狂笑。
或许是天寒地冻的原因,倒没人迫不及待,不过可想而知,今晚,她们将迎来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不时有人向石虎汇报着劫掠的收获,石虎点头微笑着,但眼神冰冷,他最为在意的,还是西面明军的动向,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也明白紧挨长安的建章宫遗迹的重要性,那里断壁残垣连绵不绝,易守难攻,正是扎营的最佳去处,如果让明军先一步在建章宫遗址扎营,就可以轻易的从峣关获取补给。
“报大王,左侧四十里有杜氏坞堡,未有撤走!”
这时,一名轻骑疾驰而来,向石虎汇报。
众将立时现出了兴奋之色,刚刚那数万民众,还不够塞牙缝啊。
石虎却是道:“暂莫理他,明军已经破了萧关,正向东疾行,我军必须抢先抵达长安,若有私自攻打坞堡城池者,斩!”
到底石虎威名赫赫,众将都不敢多言,但眼神颇为不服。
石虎又道:“杜家莫非能跑了不成?待扎下营寨,再回过头来收拾他,来人,着慕容部、拓跋部与宇文部各出一万精骑,屈支六领两万精骑为前锋奔赴长安,给孤先占了建章宫!”
“诺!”
数骑驰出。
不片刻,五万精骑汇聚完毕,配双马,甩开大队疾驰而去。
次日,荀灌率军抵达了峣关,商洛太守梁志不敢怠慢,亲自把荀灌迎入了关内。
不提荀灌乃荀氏嫡女的身份,也不提荀灌手持裴妃的军令,光是与杨彦的关系就让人浮想翩翩,梁志还不至于不开眼到去得罪荀灌。
“荀将军奔波劳苦,不如先去馆驿休息,晚间本将再设宴招待。”
梁志客气的笑道。
“不忙!”
荀灌摆了摆手:“石虎已经入了关,再有三两日,便至长安,请梁将军领我去城头看看。”
“好!”
梁志也不拖泥带水,领着荀灌踏上了关城。
峣关高约三丈,关前关后皆为开阔地带,城墙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一片片紫黑色的血污触目惊目,城根处明显有开凿的印子,那夯土墙面,坑坑洼洼,分布着一条条放射状的裂痕,可见这几年来战斗的激烈。
梁志道:“自某被任为商洛太守以来,几乎就没回过商洛,于峣关扎下了根,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刘曜不停来攻,直到最近几日,赵人才收了兵,将士们也得以喘了口气。”
荀灌那俏面煜煜生辉,现出了渴望之色,从姑孰马不停蹄的渡江北上,由襄阳入武关道,崎岖难行,餐风露宿,别人或许觉得苦,可她不,领军作战是她的梦想,此时望着那莽莽苍原,只觉得心灵都有了升华,梦想即将腾飞。
不过她很快就收束了心情,向梁志点了点头,取出望远镜眺望。
关城下方,坦坦荡荡,灞上如一个高台,尽头处是长安,五十里的距离,有望远镜也看不大清楚,但荀灌注意到了位于长安西侧的一大片废墟,上林苑旧址,建章宫遗迹。
建章宫位于长安城外,未央宫以西,方圆二十余里,当年跨城筑有飞阁辇道,不出城门,可从未央宫直抵建章宫,后毁于西汉未年王莽之乱。
绿林军攻长安,在诛王莽的同时也毁去了未央宫,并立更始帝,随即赤眉军攻长安,长安全城包括建章宫尽毁,现今的未央宫是东汉重新修筑,作为西京之用,但有东汉一朝,长安仅作了六年国都,还是董卓挟献帝退入长安。
许久,荀灌放下望远镜,问道:“若于此处屯兵,可占地利,刘曜似乎并非占据,为何如此?”
“这”
梁志迟疑道:“或是留给石虎屯驻,而且刘曜绝不甘于束手待毙,多半会收缩兵力于长安,坐看大王与石虎拼个两败俱伤,他收渔翁之利,故索性不于建章宫驻兵。”
荀灌沉吟道:“此处不能留给石虎,否则杨彦之来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明日清晨你我出兵,先给杨彦之把地方占着。”
梁志暗暗咋舌,恐怕全天下,敢于直呼大王其名的也只这个奇女子了吧,不过诡异的是,他并不觉得荀灌过份,反而杨彦之这三个字,从荀灌嘴里吐出,有理所当然之感。
“梁某即刻准备!”
梁志点头之后,提醒道:“刘曜未必会任由我军占取建章宫,多半出兵阻拦,荀家女郎不可不察。”
“无妨!”
荀灌摆摆手道:“刘曜怎知关后我军兵力多寡,况石虎随时会来,纵使拦截,亦不敢尽全力。”
跟随荀灌前来的荆襄降将杜弘也从旁道:“女郎说的是,刘曜怎可能为石虎做嫁衣裳,先与我军决战?况灞上方圆千里,若他派出兵力有限,可歼他一部,打响头阵。”
次日一早,荀灌、杜弘领万骑,梁志领万骑,轰隆隆驰出了峣关,向长安以西疾驰。
”陛下,明军约两万骑出峣关,当是去占建章宫遗址。”
不片刻,刘曜就接到了游子远来报。
“哦?”
刘曜眼睛一眯,现出了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