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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可以说,从裴妃举荐杨彦之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其实要解开这个死结也不是办不到,只须阶上那位下诏罢黜东海国,强行侨置,可是很明显,那位还没傻。
荀崧与卞壸也是暗暗赞叹,说好了为杨彦张目的,但是从目前来看,裴妃那强悍的战斗力足以横扫全场了,真不愧是河东裴氏的皎皎者啊。
裴妃凤目一扫,便向上道:“陛下,妾有一事不解,淮北流民帅只须裹挟数千,就被朝庭授予州刺史之职,至不济也是一郡太守,妾从未见朝庭说三道四,甚至鲜卑段氏亦得朝庭厚封,为何妾举荐杨彦之会惹来物议纷纷,莫非是殿中诸公欺妾孤寡,无人为援?“
这话又重了一分,司马睿颇觉脸面挂不住,实情便是如此,朝庭能封淮北流民帅,甚至大肆封赏胡狄,为何不能封杨彦?
司马睿哑口无言,难道他能告诉裴妃,就是因为忌惮东海国的名份才推托么?
这时,卞壸拱手道:“陛下,王妃之言合乎情理,臣曾于瓜步见过杨彦之,确有常人不及之处,陛下不妨召之上殿,当面看看其人如何。”
“不可!”
周嵩急的站起来道:“中朝大殿,岂容寒素踏足?”
“诶”
荀崧摆了摆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于陛下而言,无论士庶,皆为子民,既如此,士人可谒见天颜,何独庶人不得进谒?
况杨彦之身世成谜,坊间隐有传言,其为弘农杨氏流落江东子弟,再观其才学,若无良好家世,试问海内谁家能教出这般子弟?
老夫对此将信将疑,若是能确证杨彦之的郡望门楣,即便不及在坐诸公,亦有资格定品取士!“
刁协突然警醒!
现在的形势很清晰,卞壸与荀崧明显在为杨彦之张目开声,这也好理解,河东裴氏与济阴卞氏有荫庇之恩,卞壸回报裴妃不足为奇。
荀崧那更是不得了,杨彦对荀氏之恩,堪称挽救了荀氏家声,荀崧若不回报才不合情理,只是诡异的是,攻击裴妃的都是南士,侨门无一开声。
青徐侨门泰半出自司马越霸府,默不作声理所当然,但是非青徐籍的侨门也喑声不语,如颍川庾亮,太原温峤、陈郡谢裒等等。
这些人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他们与东海王越素无渊源,难不成是为了通过裴妃和杨彦把水搅浑,影响到即将于明春推行的土断?
这个念头,刁协越想越有可能,他也是老江湖,内心暗暗冷笑,既然你们不发表意见,那我就顺水推舟,促成杨彦之任东海国相,以此作为标靶,吸引物议,自己则于暗中筹备土断。
说到底,刁协与杨彦没有私怨,只是不愤这小子不给自己脸面,连征两次不就。
刁协向上拱手:“陛下,杨彦之确是个妙人,不妨见一见。“
阶上的父子俩,交换了个颇有深意的眼神,毕竟前几日,刁协还对杨彦之喊打喊杀呢,不过转念一想,也能猜出刁协的谋算。
虽然司马睿很不愿重塑东海,但是有裴妃坚持,有荀崧与卞壸为之张目,还有尚书令刁协的神助攻,侨门又选择了坐壁上观,他实是难以坚持,而且退一步说,东海国由杨彦一个毫无背景出身的寒门素人主持,怎么着都要强过被高门大族控制,于是点点头道:“宣杨彦之上殿!”
第84章 纪明传诏()
葛洪居所,济济一堂,除了葛洪一家三口和杨彦,还有谢尚、袁耽与他的两个妹妹。
“杨家郎君,我再看看,我再看看,嗯,别乱动,呆会儿朝庭使者前来宣敕,可不能让人轻视了。“
葛慧娘围着杨彦,强令站定,左看右看。
杨彦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因萧巧娘不在,葛慧娘当仁不让的接手过来,或许是那小小心灵中存了一丝攀比之心,衣服极尽细致精美,针脚线头一丝不苟。
与以往穿的宋代常服相比,今天杨彦还多披了一件褙子,褙子在宋代男女通用,是一种半袖宽阔的对襟长衫,衣襟敞开,边幅绣着花纹,不束腰,任由常服或里面的肚兜胸衣露出。
女子穿着,妩媚多姿,惹人暇想,男子穿着,飘逸潇洒,气度轩昂。
“嗯,嗯!”
袁女正看的直点头:“这套服饰既有秋季防风之妙,又不失士人宽袍大袖的飘逸之美,杨家郎君确是常有奇思妙想呢。”
袁女皇转头道:“阿兄,你若穿上定不会差,改天妹和女正也给你缝制一身。”
袁耽哈哈一笑,吟道:“灿若云霞迢迢,服若君子皎皎,杨郎总是引领一时风骚啊,确有两千石之气概。“
谢尚也点着头,却是道:“杨郎请恕我直言,裴妃纵有卞公荀公之助,也是势单力孤,只怕未必能一帆风顺,噢,杨郎莫要误会,我只是有感而发,哎,我叔父虽为吏部尚书,可是我在家里人微言轻,无法为杨郎张声,实是有愧。“
这话一出,众人的心都有些七上八下,毕竟等待是最难熬的。
其实这也是袁耽和谢尚的区别,袁耽一穷二白,无宗族,无父母,还要拉扯两个妹妹,搁在早几十年,划成份的时候铁定划成贫下中农,而谢尚虽然生活也清贫,却有宗族撑腰,父亲谢鲲任王敦长史,叔父谢裒任吏部尚书,在侨门中不算显赫,但是也不算最惨。
因此杨彦从未有过招揽谢尚之心,能当个朋友相处,帮着自己说说话,吹嘘一下功业才华,暂时于愿以足,反倒是袁耽对于他有如奇货,杨彦一直对袁耽存有一份心思。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便不能就任一方,以我之能,再有诸位帮衬,一生富贵无忧,”
“嗯”
葛洪捋须道:“有此心态,何事不成,坐下静候便是。”
一屋子人耐心等候。
不片刻,外面有人唤道:“杨彦之可在?”
“来了,来了。”
葛慧娘立刻跑出去开门,门外是一名二十多岁的披甲武将,众人均是一怔。
这名武将正是纪明,可能是与裴妃敲响了登闻鼓有关,作为惩罚,周顗安排他来传杨彦之入宫,虽只是薄惩,却也让他窝心。
纪明站门口大冽冽问道:“谁是杨彦之?“
杨彦略一拱手:”正是杨某!“
这份倨傲的态度,让纪明心里更是不爽,当下冷哼一声:“主上有诏,命杨彦之上殿觐见!“
”怎会上殿?陛下召杨郎何事?“
一听这话,葛慧娘不安了,连忙问道。
杨彦哈哈一笑:”想必是杨郎美名传建康,主上欲一睹其人风彩,放心,有裴妃在,我不会有事的。“说完,便去解马缰。
纪明只觉得胸腹间阵阵翻腾,这得有多自恋啊,他一个寒门庶子凭着哪门子让皇帝惦记?
杨彦也不管他,回头抱了抱拳,便牵马出门。
纪明也是骑马来的,他原打算杨彦如果乘牛车或羊车的话,自己恰可借机羞侮他,可这时,只得改口冷笑道:“幸佞孤寡妇人,倒是不失为一晋身捷径。”
杨彦眼睛一眯,回问道:“可否请教姓名?”
纪明傲然道:“丹阳纪明。”
杨彦点了点头:“原来是丹阳纪氏,杨某失敬。
听闻永嘉六年,勒于葛陂筑垒,欲攻建康,主上时任琅琊王,命纪国老为扬威将军、督京口以南至芜湖诸军事,统军讨勒,时瓢泼大雨三月不停,勒军饥病交加,疫死过半,终无奈退军,另使石季龙领二千骑往寿春,恰遇粮船,季龙部争先攻取,国老却之,并追击百余里,遇勒,勒严阵以待,国老还兵寿春。“
吴人常夸耀纪瞻力退石勒保住了江东,纪瞻也从不出面澄清,但杨彦说的清清楚楚,石勒退军与纪瞻无关,而是军中受了疫病,不得不退,反因其军阵严整,纪瞻不敢进攻。
如果非要论功的话,只能是石虎部争抢物资的时候被纪瞻所趁,小胜而己,其中的潜台词便是,纪瞻有沽名钓誉,伪报军功之嫌。
纪明的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可这是事实,纪家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况且杨彦只是叙述,无一字指责纪瞻。
杨彦得势不饶人,又道:“纪国老力退羯胡,功勋绰著,不知纪君身为纪氏子弟,可曾见过羯人?”
“不曾!”
纪明咬了咬牙。
“哈哈”
杨彦放声笑道:“杨某不才,月前与荀家女郎被石瞻部千骑围攻,大获全胜,斩首近九百级,其中杨某射杀羯人数十骑!”
这话的轻蔑之意非常明显,我再是幸佞小人,也胜过你这种夸夸其谈的膏粱之徒,再联系到前文对纪瞻沽名钓誉,伪报军功的隐讽,你这是连沽名钓誉的资格都没有啊。
“哈哈”
又一声笑,杨彦翻身上马,向宫城驰去,还放声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建康花!“
蹄声渐远,但是诗中透出的得意劲犹在耳边缭绕。
纪明气的脸铁青,这时,院内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阿翁,小女曾听巧娘提过这首诗,当时只觉得文辞粗陋,但是杨家郎君吟来,却是尽显张扬之意呢,看来吟诗也得分人啊。”
“驾!”
纪明听着,就象是在讥讽自己,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刚上马,便是狠狠一鞭抽向马股,马匹吃痛嘶鸣,撒蹄飞奔。
两骑一前一后,跟在杨彦后面吃灰纪明可不愿意,于是策马试图反超,杨彦冷冷一笑,老司机都会别车,杨彦也不例外,他把前世别车的技术用于别马,持着缰绳横着一逼!
要知道,马的后腿要比前腿有力,虽然杨彦的马股被纪明的马蹬了一下,但纪明马的前腿也挨了一记,一声嘶鸣,差点失蹄!
纪明使尽浑身解数才没掉下来,不禁怒道:“杨彦之,你做什么?”
杨彦大笑道:“想超过杨某,下辈子也别想,老老实实的缀在杨某马屁股后面吃灰罢!”
“放肆!”
纪明都要吐血了,他就不信超不过杨彦,可是杨彦不愧是老司机,每当纪明靠近时,便控马别过去,愣是不让纪明超过。
纪明虽然任职护军校尉,拳脚功夫却是一般般,动手不是杨彦的对手,反而吃了几记暗拳,拨兵刃他又不敢,毕竟杨彦是皇帝下诏觐见,真伤了着,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一路飞驰,愣是没辙。
第85章 杨彦上殿()
渐渐地,宫城在望,纪明吃了一肚子的灰。
留于原地看守车辆的两名带刀侍婢与守卫宫门的宿卫均是愕然望向纪明,由于建康的道路以黄土路居多,一路驰来,跟在杨彦的马屁股后面吃灰,纪明不仅止于灰头土脸,全身都是灰蒙蒙。
“有劳两位小姊姊了。”
杨彦笑咪咪下马,把马缰递向那两个侍婢。
“扑哧!”
二女均是掩嘴一笑,接过马缰,以她们的经验,显然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纪明羞恼交加,正要发作,杨彦抢先转头笑道:“想必主上已久等,请纪君莫要耽搁,速领杨某入宫!”
纪明狠狠瞪了一眼,拿起块布巾,胡乱擦了擦脸,就闷哼一声:“随本将来!‘
杨彦跟着纪明步入宫门。
吴宫曾于石冰之乱时被焚毁,现在的宫城是原址基础上重修,但是朝庭财力有限,除了太极殿较为气派,沿途的台省屋阁都很简陋,也没有明显的规划,很难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说句不中听的话,杨彦多次出入荀府,堂堂宫城,尚不如一荀氏家宅。
这时,纪明阴着脸道:“杨彦之,本将与你说说觐见礼仪,你可得听好了,若是冒犯主上,可莫要怪本将未作提醒。“
”杨某洗耳恭听。“
杨彦拱了拱手。
在这方面,纪明倒是没有含糊,几个要点说的清清楚楚,在接近殿门的时候,杨彦也记住了。
荀华还在等候,见着杨彦,美眸中虽柔情四溢,却难掩百转哀怨,只是在看到纪明的时候,嘴角不禁上扬,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纪明坑着头,向殿内施礼:“禀陛下,杨彦之已带到。”
那个时代没有宦人代为宣召,杨彦脱了鞋子,迈入殿内,趋步上前,所谓趋步,就是小步快跑,除非获得恩准入朝不趋,才能昂首大步。
殿内无数道目光都射了过来,要说幸佞之臣,连刁协都不如杨彦,刁协好歹是渤海刁氏出身,也算北地望族,早年曾于西晋任太常博士,八王之乱历仕诸王幕府,官至颍川太守,永嘉南奔江东,入琅琊王幕府,由镇东军谘祭酒累迁至丞相左长史,晋祚移鼎之后,历任左仆射、尚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