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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秦川若为沃土,秦国国力顿生十倍,一天下指日可待,今日学宫一游,竟得了这般的消息。”
“学宫之内,文信候与刚成君格外推崇郑国此人,盖聂先生如何观之?”
征发民力数十万,涉及诸般事务,若真的可以成功,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就怕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先前在学宫之内,碍于规矩,并未相问,如今出了文信学宫,身侧亦是有高人,当再行确认之,如此,心中才得以安定。
“天地捭阖,纵横分野,盖聂下山之时,入秦国之内,曾听郑国之人,其出身韩国,乃是春申君列国伐秦之后,韩国畏惧秦国,而派出的杰出水工。”
“文信候与刚成君没有言及于此,事态自然在掌控之中,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未尝不是韩国内在的策略,欲要将秦国的精力迁入河渠,以此无力对关东列国进行侵扰。”
“耗费秦国之力于内在事物,可称之为——疲秦之计!”
复归咸阳城的宽阔管道之上,纵马而行,秦王政在前,鬼谷盖聂与周清在侧,李信与蒙恬随伺身后,百人队骑兵跟随。
感秦王政之语,盖聂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轻轻而起,其音虽不大,但却清晰的流入秦王政耳边,纵横各有其道,郑国入秦,为秦治水,但终究有其私心。
“疲秦之计!”
“近年来,秦国对外的确少征战,于韩魏两国,应该是一个好消息,疲秦之计,好一个疲秦之计!就算我秦国精力耗费在河渠之上,亡韩魏也是轻而易举。”
“无怪乎文信候、刚成君不言其它,此二人皆先王老臣也,寡人亲政,当重新立下朝野根基,水工郑国其心叵测,其罪当诛!”
秦王政最忌恨这般心怀不轨之人,前有文信候吕不韦之事自己还没有了解,而今,又多了一个郑国,难道真以为秦国少了它就不能运转?
难道真以为普天之下,就只有他郑国一个人可以整治秦川河渠?
神情肃杀,之前在学宫之时,就觉有异,今听盖聂之言,心神恍然,绝对如此,关东列国期盼秦国衰弱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助力秦国强大。
“哈哈哈,大王切莫着急,可否听玄清一言?”
今日跟随秦王政出咸阳宫,算是散心,遇到这般事情,倒是有些兴趣,纵观岁月长河,这郑国可是杀不得,而且嬴政也没有杀他的必要。
“大师有何高见?”
知晓郑国心怀疲秦之计,此人在心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猛地听闻身侧大师之语,秦王政奇之,一直以来,大师所言直入心间,莫不有其他意见。
“如盖聂先生所言,这不过是疲秦之计而已,就算郑国一直推延下去,也不过多延续韩国数年寿命,然而,若是秦川数百里化为沃土,其间利弊,大王可知矣!”
“为今之计,这郑国不仅不能杀,玄清自觉,大王还应该继续征发民力,助力郑国整治秦川。秦国虽可一天下,但若有巴蜀之地、秦川之地为根基,关东列国将会更加的不堪一击!”
第两百六十一章 不朽(第一更)()
“文信候,李斯去也!”
天斟堂内的那座木楼之内,身着淡蓝色锦衣长袍的李斯躬身拱手一礼,向着面前的紫衣锦袍老者而言,声音脆朗,言语沉稳。
“哈哈,于你我还是放心的,你学问于荀况,理事长于治学,若是留你待在文信学宫纵论《吕氏春秋》,继续修缮精华,惜哉!”
距离秦王政离开文信学宫已经有数日了,至今没有关于河渠人员的指令下达,刚成君上禀的一卷书令也为之批阅,故而今日召来李斯,做最后的行别。
“文信侯所言极是,埋首书案,斯之短也。然,编修此等广涉杂学之书,李斯尚能胜任。”
于此而言,李斯倒也坦然。
“郑国之人,于你同出小圣贤庄,你也是了解的,这些时日,对于河渠诸般事务可有疑惑?老夫虽久不上朝堂,但一些事情还是可以助力的。”
修书与修渠是如今吕不韦精力放置之所,《吕氏春秋》已再次经过校对,内容更加充实,之所以一直待在文信学宫,便是为了此事。
而修渠之事,吕不韦自觉更是要将其仅仅的握在手中,如若功成,纵然自己巅峰不在,史册之中,亦可留下自己的名号,秦川数百里秦人,亦当知晓自己之善。
左丘明所治的《春秋》中有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于此之言,吕不韦深以为然,立言者,《吕氏春秋》之书,若大行天下,立言功成!
立功者,摄政秦国十多年来,也是自从昭襄先王以来,秦国越发强横之时,就算自己不在其位,日后秦国一天下,也有自己的功劳。
立德者,人言可畏,秦人均以自己奇货可居,登临高位,若秦川数百里河渠铸就,数十万、近百万之民受自己恩惠,德行可嘉,三者而立,不朽可期。
“文信候请放心,此事李斯不会让侯爷失望。”
李斯再次拱手一礼,秦廷内的朝局自己也在一直关注,对于朝野内的风闻也知晓,数月来,文信候久不上朝,而且更有传文信候即将卸下相邦之位。
这些信息当初在新郑之事,自己的那位师兄似乎也提到了,身处新郑之地,却对于秦廷内的争斗了如指掌,韩非之才,超越自己远矣。
不愧是能够让秦王以国士之礼,亲往拜会的英才,但文信候于自己也是不错,若非其势渐衰,待在文信学宫也是一个出路。
可惜,自己的道路,终究要追随大势,只有这样,才会静水流深,不会陷入深潭与死水之中,河渠之事,即是为了文信候,也是为了自己。
“河渠虽未上马,但是数百里根基已成。郑国为水工,不善周旋,而堪定河渠又必须与各色官署交涉,全赖你也!”
“而河渠一旦铺开、收尾,民力便是十万数十万甚或百余万,更涉及郡县征发、河渠派工、衣食住行、功过督察、官署斡旋等诸般实务,可谓头绪繁多。”
“郑国不善辖制调遣,然既是治水工程,却得领爵为首,以示水工威权。管辖事务者虽只是襄助副职,却得全面总揽,铺排调遣……,李斯,理事为人之副,你可受得?”
吕不韦觉李斯见事极快,当即也没多说其它,直入正题。
“纵为卒伍,亦当建功,何况副职事权也!”
头颅抬起,迎着文信候看过来的目光,李斯微微一笑。
“善!”
“子有此志,无可限量也!”
吕不韦赞许拍手,随其后,便是有曼妙的侍女捧上香茗。自己麾下门客虽多,但腹有实干之才的却少之又少,李斯虽入学宫不久,其才显矣。
次日,李斯交了学宫的案头诸事,便到相邦府长史署办理任事公文。及至走出相邦府,李斯不禁对吕不韦心生敬佩。
原来,相邦府已经事先奉上令,将李斯任做了河渠丞,俸金等同郡守,一年千六百石。荣耀虽大,但一切终究还是向前看,才是正途。
而与此同时的另外一边,从贴身护卫口中得知李斯已经离开咸阳,吕不韦再一次将住所搬入学宫的深处,似乎想要远离外界一切。
漫游在兰池林下,一种无法言说的思绪淤塞心头,已经年逾花甲的吕不韦第一次迷茫错乱了。
不是国事无着,不是权力萎缩,而是心底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坦荡坚实,没有了那种凛凛大义,没有了那种敢于面对一切流言而只为自己景仰的大道奋然作为的勇气。
自少时进入商道,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是谋定而后动的,二十余年商旅运筹没有失算过,二十年为政生涯也没有失算过,如何偏偏失算于此等阴沟琐事?
当初的谋划是将嫪毐秘密送入太后宫闱,既可解太后少妇寡居之寂寞,同时也解脱了自己不善此道的难堪,亦可令秦王政不在恶自己,可谓一举三得也。
百年来,秦国太后王后寡居后的种种情事历来多发,既没有一件成为朝野丑闻,更没有一件发作为朝局乱象,找一个男子为太后聊解,实在想不出有甚风险。
然则,当年刚刚将嫪毐送进宫闱不到一月,他便陡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因由只有一个,嫪毐竟闪电般做了王城给事中,而那是他为嫪毐所谋算的最高官爵,只能发生在十年二十年之后。
从此,突兀封赏接踵而至,非但这个嫪毐的权力疯魔般膨胀,且连素来不问政事的太后也疯魔般做起了摄政太后,结局竟是自己这个最要紧的顾命摄政大臣被束之高阁!
事情一步步邪乎,他的心头也一日日淤塞,以致沉甸甸淤积压得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尽管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那种感觉,着实不妙。
近日来,蕲年宫之乱的缘由自己也思忖一二,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一者,太后赵姬于自己情愫深厚,一旦被他以“替身”方式冷落甚或拒绝,赵姬会生出何等异乎寻常之心?
二者,嫪毐原本为市鄙小人,对一个盛年寡居女子具有何等征服力,他根本没有想过,便是想了也想不到。
三者,嫪毐原本假阉割,也许迟早会露出真相,可他根本没有谋算到嫪毐的巨阳真相竟会在短短一年中朝野皆知……及至想得清楚,大错已经铸成了。
乱事未动之事,曾动用罗网的杀手暗杀嫪毐,然却被其身边的关东列国剑客所阻。数次派人入大郑宫,力劝赵姬丢弃这个粗鄙小人,可是太后没有太多回应。
就是有回音,也是那些不堪的放荡之言,那一刻,吕不韦终于明白,这个女子的想法对他永远都是个谜!若非如此这般种种图谋失效,他也不会赫然支持秦王亲政,更不会安排一切助力秦王剿灭嫪毐。
“文信候,你倒是好悠闲也!”
刚成君蔡泽再次来到文信学宫,见到了吕不韦,观其跪坐于兰池一侧,琴音叠加,香茗升腾,美人在侧服侍,好一副场面。
“刚成君。”
“坐!”
挥手制止琴姬,单手一指,便有持着侍候上前,对着刚成君蔡泽微微一笑,轻语之。
“喝茶作甚?上酒!”
“今日老夫要与文信候一醉方休。”
看着冬日时日的兰池,虽然也是绿意盎然不绝,但细细观之,仍旧可以清楚看到萧萧黄叶不断落下,一丝丝冷风吹拂。
看着使者端上来的香茗,刚成君蔡泽略微有一丝不满,旋即,将目光放在吕不韦身上。于此,吕不韦淡淡一笑,没有多问,对着侍者点点头。
“文信候,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聚矣!”
看着文信候吕不韦欲要亲自为自己斟酒,蔡泽连忙挥手,待玉液琼浆落入玉盏之中,香气弥漫,二人在兰池边的亭子里沉吟许久。
终于,刚成君蔡泽徐徐出言。
“刚成君何意?”
猛听此言,吕不韦神情倏忽一惊。
“老夫欲要辞官远游,文信候以为如何?”
蔡泽那苍老的面容上为之神色未改,轻轻抿着香醇,颔首以对。
“且慢。”
“稍等时日,你我同去!”
看得出蔡泽面上的轻缓,不由得,吕不韦心头也是一动,连忙身躯为之挺直。
“哈哈哈,你大事未了,想阵前脱逃么?”
对于自己这位老友的心思,刚成君蔡泽可是很知道的,修书未成,修渠未成,焉得临阵逃脱,而且这也不符合老友的作风。
“时也势也!吕不韦也该离开秦国了。”
闲坐文信学宫,通过手下的势力纵览咸阳城内的一切,数月以来,人心冷淡,不复之前,纵然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又能够如何。
“文信候谬也。”
“大王冠礼亲政数月来,老夫也是看透了,大王此人重国重事,不重恩怨,不听流言!你莫看那整顿吏治的文书似在指斥你文信侯当政,实则却为你开脱,宁可将将过失拽到自己老子身上。”
“你若是这个时候离开,秦廷上下的许多人可就乱了,昌平君熊启乃是楚国外戚,虽得大王重视,但历来外戚终究要受到打压的,当年我从燕国入秦,助应候清理魏冉、白起等人,便是如此!”
也许是打定主意要辞官归隐,刚成君蔡泽再无顾忌,慷慨激昂之语直是前所未见,对于朝廷内的纷争也是看得异常透彻。
“既这般,你却为何而走?”
闻此,吕不韦倒是有些奇异了,二人年岁相差不多,蕲年宫平乱,刚成君更是晋爵,权位更大,如此,更当留在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