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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杖毙()
一路急驰,常威的酒醒了,面如死灰,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一位进士知县动怒是什么后果,自己说破天去只是夏竦家奴,夏竦怎么也不会失了朝廷体面。
知院老仆到了书房,行过礼,便着急地对夏竦道:“恩相,我听说永城那个少年知县押了常威回来,不知要做什么。常威能犯什么事?必是那少年知县不知好歹,落恩相面子以搏虚名。”
夏竦淡淡地道:“你且随我前去,听听他是怎么说。知院,你管理这些僮仆以后也严一些,不要出去总是惹事。此时多事之秋,莫要让人闲话。”
老仆躬身称是,只是表情明显不服,显然并不把夏竦的话向心里去。
带着老仆到了花厅,就见到杜中宵站在那里,神情严肃。旁边的常威被反绑了两手,面色灰败,吃了不少苦的样子。柴信与几个随从和仇士隆两人站在一边,身体笔直。
夏竦咳嗽了一声,杜中宵急忙上前行礼。
知院老仆不等杜中宵说话,上前抓住常威的胳膊,口中连道:“这是什么事?这是什么事?你遵相公吩咐,到营田务做事,怎么被人绑了回来?相公颜面何存!”
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看杜中宵。
杜中宵自然知道这个老仆的意思,还是借着夏竦,埋怨自己。心里冷笑一声,并不理会。如果夏竦真为此事责备自己,任由家仆为所欲为,杜中宵也不介意上书朝廷,把一切都摊开来,无非是以后离夏竦远一些就是了。自己正榜进士,无非是官升得慢一些,夏竦还能如何。
看了一眼常威,夏竦对杜中宵道:“知县,这个常威在我家里甚是恭谨,做事仔细,我才派他去察看营田务秋粮。不知犯了何事,知县把他绑了回来?”
杜中宵道:“禀相公,这几日营田务收秋粮完毕。因我见常威此人在营田务察看,并不用功,怕他回来相公问起,一问三不知。便详列了营田务条贯,让他观看。”
说完,取出原来给常威的营田务条贯,呈给夏竦。夏竦略一翻看,点头道:“不错,这里面说得甚是详细。有此条贯,着得力人员,不难再办几处营田务来。”
杜中宵道:“不想常威此人,小人本性,得了这条贯,以为详知营田务事务,再用不到卑职了。这倒是小事,卑职是为朝廷做事,不必理会他怎么想。昨夜这厮饮了酒,不知怎么就发了酒疯,公然辱骂卑职,还强拉了卑职夫人的贴身女使,硬逼着陪酒唱曲。相公,在卑职的衙门里,这厮如此——”
听到这里,一直站在常威身边的知院老仆都吓了一跳,一推常威肩头:“什么,你竟然敢做这种事情出来?那还了得?说,是不是得罪了人,别人冤枉你?”
杜中宵冷笑道:“常威又不是一人,他身边的随从都在这里,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
知院老仆还要分辨,夏竦沉声道:“仇士隆,到底发生了何事?从实讲来!”
仇士隆本是军人,虽然与夏竦的关系没有常威那么亲密,但却更得夏竦信任。急忙走上前,叉手唱诺,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杜中宵就在一边,仇士隆不敢隐瞒,从常威得了条贯如何反应,喝了酒之后失态,一步一步越陷越深,最后强逼小青唱曲,丝毫没有隐瞒。
夏竦脸色铁青,等仇士隆讲完,转身对常威道:“事情果是如此?”
常威吓得两腿发软,颤抖着声音道:“小的万死,饮酒误事!以后再不敢喝酒了!”
夏竦冷笑一声:“我本是抬举你,给你一个学习政务的机会,却没想到你如此不堪。也好,如果我保举你为官,你再做出此等事来,只会更糟!以后?哼!”
说到这里,夏竦转过身来,高声道:“来人,把这厮拖出去,乱杖毙于阶下!”
常威吓得魂胆俱丧,一下瘫在地上,对着夏竦磕头:“相公,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夏竦铁青着脸,只是连连摆手,示意卫士把常威拖走。
卫士不敢违命,上前拉常威。因为都是熟人,并不用力,都用眼睛看旁边的知院老仆。
知院叹了口气,走到夏竦身边,行个礼道:“恩相,常威是府里老人,纵然千般不是,且饶他这一回。杜知县一时气愤拿了人,也不一定要置常威于死地。”
夏竦对身边的随从道:“知院累了,扶到后面歇息。”
一边吩咐人把知院架出去,一边问杜中宵:“知县,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杜中宵拱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依国法,常威借酒闹事,薄责即可。相公家规,卑职不敢过问。不过纵然奴仆,也是良民,若出人命,只怕要干犯国法。”
夏竦冷笑道:“我抬举这些下人,是指望着他们为朝廷出力,可没让他们败坏我的名声。毙了他犯了国法,我不过捐几官而已,又如何!这等下人,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害!”
说完,声色俱厉地对卫士道:“还等什么!把常威拖出去,毙于阶下!”
夏竦做了几年西北军帅,虽然没有直接带兵打过仗,主帅的威严还是在的。此时发起怒来,今人不敢直视。卫士叉手应诺,不敢再拖延,拉着常威到了花厅外面,取了军杖来。
听着外面的惨叫,杜中宵叹了口气:“相公家事卑职不敢过问,不过动用私刑,取人性命,终究不好,也不好向朝廷交待。这等小人,教训一番赶出家门就是,何必一定要取其性命。”
夏竦道:“治家如冶军,一定要严!他们没有畏惧之心,如何能把事情做好?”
杜中宵不好作声,只好静静站在那里。夏竦说什么治家如治军,从他治家来看,只怕治军也不怎么样。西北在他为帅的时候,基本连战连败,几乎就没打过胜仗。直到韩琦和范仲淹去做的副手,才把局面勉强稳定了下来。当然,韩琦和范仲淹也是他自己举荐的,识人的眼光倒是有。
听见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低,杜中宵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他不是会为常威这种人悲哀,以他做事的风格,也只有这种下场才配得上了。只是站在这里,一直听见他在那里叫喊,让杜中宵觉得不舒服。
子曰君子远庖厨,便是这样的意思。喜欢吃肉,没必要自己做屠夫。犯人用刑,不必自己动手,更加不必经历这个用刑的过程。(明天上架了,希望大家能够订阅。)
第104章 赏识()
处罚了常威,夏竦对杜中宵道:“营田务搞得红火,我原想让常威学来,在其他几县再搞几处。却没想到他如此没用,惹人笑话。知县,到书房讲话。”
杜中宵谢过,随着夏竦到了书房里,分宾主坐了。
夏竦翻着杜中宵整理的营田务条贯,边看边问。杜中宵记录得详细,夏竦问得更细,从设立招人到开田建设,方方面面都问到了。
最后,夏竦点了点头:“你既提举营田事务,亳州其余几县营田,一发也让你管了。今年冬天其余几县选几处,你派些能干的吏员,把事情做好。”
杜中宵一一答应。这是两人第一次深入交谈,夏竦给杜中宵的感觉,为人干练,处理起政务驾轻就熟,并没有一般文人官员不接地气的感觉。当然,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气和以上凌下的气质,还是明显地表现了出来。一切都告诉杜中宵,这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上司。
聊过了营田务事务,杜中宵小声问道:“相公,就此处决了常威,如果朝廷——”
夏竦毫不在意:“我自会上书朝廷,请罚几官。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奴才,不打死,留着做什么!你若是早些把常威在营田务的行径告诉我,换个人去,他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杜中宵愣了一下,无话可说。自己怎么知道夏竦是这么个态度,早知如此,把常威赶回来反而能救他一命了。只以为夏竦会护短,哪里知道他对家里的奴仆根本不怎么在意。以夏竦的身份,行私刑打死家中奴仆,虽然犯了律法,不过降职罚俸,对夏竦来说不痛不痒。
夏竦见杜中宵为人谨慎,做事踏实,营田务也确实管理得漂亮,有些爱才。问道:“你到永城任知县,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建营田务。我且问你,营田务建得好了,对地方有哪些好处。”
杜中宵一时无语,心道自己任知县之后,明明在营田务花的精力不多,怎么夏竦这样认为?这位上司着实有些固执,自己认为事情是这样的,那就一定是这样的,浑不管事务如何。到了亳州,夏竦一眼就看中了杜中宵对营田务的管理,其他事情都无意忽略掉了。
想了一会,整理一下思绪,杜中宵道:“回相公,卑职以为,营田务有这么几个好处。第一是开垦荒田,招揽人户,繁荣地方。地方有了人口,不只是种地,其余工商各业都可以发展起来。再一个营田务是官府所有,收的粮食,赚的钱财,都可充实地方府库。官府手里有了钱,便可以在地方修桥铺路,造福百姓。甚且修水渠,广灌田地,变把瘠之地为良田。再者说了,营田务归官府所有,可以依军中制度,行保伍之法,使地方盗贼不发。”
夏竦一拍桌子:“说得好!最重要是最后一条,官府所有的营田务,没有地主,行保伍之法最是便宜。民编成军,农闲教阅,若是训练得法,足可保地方安宁。现今朝廷钱粮艰难,难就难在养军。如果行保伍法寓军于民,便可省无数钱财。此是治世良法,你说的不错!”
杜中宵皱了皱眉头,拱手道:“相公说的是。”
其实杜中宵的感觉,自己的想法总是与夏竦的想法合不起来。建营田务,杜中宵最在意的是发展经济的作用,而且这些地区的农业剩余不再有地主参与分配,而是由官府常握。官府手中有了资金,可以集中发展工商业,建基础设施,从而形成良性循环。夏竦对此完全没想法,他一直看重的,是营田务的组织形式利于保甲法的推行。地方实行保甲法,寓兵于民,从而减少军事支出。
说到底,夏竦还是着眼于怎么减少支出,而杜中宵则着眼于怎么增加收入。只是两人地位悬殊,杜中宵也只能附和夏竦所说,反正营田务也确实利于保甲法的推行。
夏竦意犹未尽,对杜中宵道:“现今朝政最难是钱粮,而钱粮十之七八用于养军。西北乱起,禁军不下百万之众,罄尽天下财富也难供养。此是天下第一大事。保伍法寓兵于民,是救此弊的第一良方。只是保伍推行于地方,未免有扰乱百姓,耽误农时之弊。你建营田务,一起种田,一起收割,农忙农闲一切决于衙门,便就没了这些弊端。此次回去,你当在此事上下功夫,让营田务编成乡兵,定期教阅,便是一大功。此事我在西北便就想办法,没想到在这里被你办成。”
杜中宵拱手称是。在自己的印象里,乡兵大约相当于他前世的民兵,只能是军事力量的补充。军事要想变强,还是要在正规军想办法,发展民兵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是不可取的。不过夏竦的想法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杜中宵在他手下为官,也只能按他说的来。
夏竦越说越兴奋:“你若是能在营田务编练成乡兵,永城的那处巡检寨便就可移往别处,甚至减少兵员。此事办成了,我向朝廷为你请功。”
杜中宵拱手:“卑职一定不负相公所望。”
杜中宵在永城的作为夏竦看在眼里,知道他是个能干事的人。以前一直担心,杜中宵跟自己的想法不同,这才想着派常威这些自己人去学。等常威把事情办砸了,突然发现,杜中宵其实很顺从,并没有少年进士心高气傲的毛病。心中轻松,不住地向杜中宵灌输着自己治理地方的想法。
杜中宵唯唯连声,也不与夏竦分辨。自己的想法在这个年代注定了是小众,争辨没有意义,更加不要说与上司争辨。知县比不得知州,是知州的下属,权限受限,实际上是无权决定地方怎么发展的,杜中宵只能够配合夏竦的思路。只有等到自己坐到知州的位子,才能够按自己的想法治理地方。
夏竦到亳州,最重要的一条思路就是保伍法,实现寓兵于民。他所有施政,全都围绕这一点进行。
告别夏竦,杜中宵带着柴信等人出了亳州城,过不涣河,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一时有些茫然。自己也没有想到,此次押了常威入城,会是这个结果。来之前,还想如果夏竦护奴,自己该如何应对,完全没有想到夏竦二话不说,就把常威乱杖打死。夏竦能从一个小主簿,做到位比宰执,绝不是一个庸碌无为的人。不过处理了常威,自己得到了夏竦的赏识,又让杜中宵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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