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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成栋听了不由咂舌,自己辛辛苦苦贩两千张羊皮,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先从契丹组织货源,与人定好了,再一起到榷场,申请公据,最后再运到并州来。劳碌几个月,不过几百贯钱。而并州城里的大员外,只要瞅准时机,一进一出,一两天的功夫就赚到了。
越想越是心动,康成栋低声对耶律不花道:“难得遇到这样一次时机,郎君,不如我们多待上三五日,把羊皮全部换成香药。不需贪心,赚上一倍便就收手,也可以过个好年。”
耶律不花早就蠢蠢欲动,连连点头:“好,好,正该如此!”
杜中宵的客厅里,夏贵眉开眼笑。见到杜中宵进来,急忙站起身来,口中道:“签判这一计果然厉害!就在今日上午,货场那里的香药价格已经翻了一番,还在涨着呢!”
杜中宵笑了笑:“主管,既然涨了,先前你屯的香药可曾卖出去了么?”
夏贵连连摇头:“价钱正涨得疯,怎么会卖?再屯上几日,就比我辛苦一年赚得都多了!有了这一笔钱,相公家里可以过个好年,也能看出我能干。签判,以后我也不必去辛苦做生意了,只要安坐在并州城里,这样一买一卖,就能赚大钱!”
杜中宵叹了口气:“主管啊,人贵知足,该收手时即收手,才能真赚到钱。一旦行情反转,手里的货可就砸自己这里了。前几天我也屯了一些香药,今明两日便就全卖出去。”
夏贵一愣:“干吗这么着急?何不再等上些日子,让价钱多涨一些?反正只要衙门要收香药的消息在,便就有了屯货,不愁卖不掉。安坐家里,便可赚钱,这种好事怎能不做?”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主管,其实这种钱不该赚的。只怪军资库里的毛皮太多,不用点手段难以销出去,我才作这种花招。并州城里要想从货场长久赚钱,便就要保证行情稳定,最怕大起大落。衙门管着全部牙人,又管着货场存货,还有军资库物资无数,操纵价格实在轻而易举。不过,这些交易赚多少钱总有个大致数目,衙门下场,把钱全刮到自己的手里来,商人赚不到钱,毛皮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这便如割韭菜,要恰到好处,时时施肥,才有长久收益。”
夏贵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失望地道:“依签判所说,这钱只能赚一次?唉,可惜!”
杜中宵笑道:“货场就在那里,怎么会只赚一次,只是以后不能这么狠了。主管在衙门里认识的人多,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那些交易的货物,价格涨跌该心里有数才是,依现在货场规制,只要让牙人下了定单,根本不需要买卖货物,靠着价格变动就可以赚钱。”
夏贵想了想,自己有夏竦这个靠山,确实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但要说掌握价格走势,总觉得做不到。拍拍脑袋,叹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才发觉我这脑袋有些不够用,以后还要签判提携。”
杜中宵微笑,暗暗摇头,夏贵还是那个贩货卖货的思维,跟不上并州的节奏。现在的牙人制度,加上货物都在货场里,本地商人并不交割,仅仅靠价格就可以做生意赚钱的。衙门的消息灵通,可以预见到货物短时间的价格波动,总有机会低买高卖。像杜中宵和夏贵这些人,可以利用这种便利,搭着顺风车做投机生意。就像这次这样,香药的价格暴涨暴跌,杜中宵也赚了不少钱。
夏竦要把军资库中的毛皮卖出去,换成金银香药等轻货。杜中宵怕消息一放出去,造成市场毛皮价格暴跌,造成官府财物损失,自己担上责任,便先操纵了一次香药投机。
杜中宵先放出风声,衙门要用毛皮换香药,然后军资库大量的毛皮运到了货场里。对外说这些毛皮卖出去了,市场价格没有大的波动,其实并没有多少交易。在这几天,杜中宵用卖出去的毛皮,其实没买香药,全部收购的是金银。之所以香药不足,是利用控制牙人的便利,从账上大量消灭了香药货源。
每日的交易货物,都显示在交易厅里的白板上面。短时间内香药突然大量缺货,传言四起,价格暴涨,使得大商人纷纷入场屯货。利用牙人交易信息的不透明,悄悄进行了货物转移。原来香药的主人,以为是在价格暴涨前卖掉的,实际是在暴涨之后才转到屯货商人手里。仅这一个价差,大量毛皮屯积在货场的成本便就出来了,可以在以后慢慢卖掉。
至此杜中宵的目的已经达到,自己处理军资库的毛皮存货,最少不亏钱了。这个时候,乘着市场上香药价格高企,衙门几个库里的香药悄悄进场,高价卖出。至于以后香药价格泡沫什么时候破灭,已经跟杜中宵无关。反正衙门不会在价格高的时候买进,商人早晚会发现,投机的基础消失了。
这场风波最后收场时的台词杜中宵都已经想好了。无非是本来要用毛皮换香药,结果衙门有人泄露了消息,造成价格暴涨,交易不划算,衙门不买了而已。
有这种交易市场,就有这种投机,不过官府不应该下场。杜中宵做过这一次,便就要想办法堵住制度的漏洞,让后来者没法做同样的事。小的投机,既没办法,也没必要禁止。
第24章 劫富济贫()
并州后衙夏竦住处的客厅,杜中宵和夏贵对面而坐,中间坐着夏竦。
仆役端了肉片上来,夏竦道:“天气严寒,签判这个把肉片涮了吃的法子,极是舒适。并州这里的羊据说是养在盐碱滩上,没有一丝膻味,非中原可比。来,我们吃肉喝酒,说些闲话。”
杜中宵拱手称是,与夏竦和夏贵一起,喝了一杯酒。
说了些天气变化,城中内物,夏竦话题一转,对杜中宵道:“听主管说,签判建议让他把手中存的香药立即抛掉,不知可有此事?”
杜中宵点头:“不错。现在香药的价格高企,而且交易厅里有价无市,最是好卖。”
夏竦顿了一下才道:“可若是这时抛掉,若几日之后,价钱再翻上一番,岂不少赚许多钱?”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相公,账是不能这么算的。这种囤积居奇的生意,只有把钱赚到手里才是真的。只可以算我现在卖掉赚多少钱,切不可想着价钱上涨,会再赚多少。现在香药的价格,就像吹的泡泡一样,看着巨大,一个不好崩掉了,就一无所有。到了那个时候,手中的香药想卖也卖不掉了。”
夏竦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有道理。只是看着价钱上涨,心总有不甘。”
杜中宵喝了一杯酒,沉默了一会,才道:“相公,这种快钱看起来赚得容易,其实有无数风险。今日有闲,我一一剖析,相公斟酌。”
夏竦道:“如此最好。我们自己人说话,不必有那么多顾虑。”
“其一,对于相公来说,现在手里有货最好尽快抛掉。现如今香药价钱已经涨得不快了,把手里的香药卖掉,换了钱去做其他生意,也未必少赚多。这种投机生意,一旦市场上无货,便就很容易突然扭头向下,手中有货的员外开始抛售。价钱从而快速下跌,拉都拉不回来。”
“其二,民间交易,本是互通有无,从中赚钱。比如并州的皮毛生意,是把北地的羊皮贩运到这里之后,制成熟皮,再卖给北地和中原。我们赚的钱,是熟皮和生皮的价差。这是实打实的钱,不过是参与其中的商户,各自分的份额不同罢了。而囤积香药谋利,则没有互通有无的作用。大家把市面上的香药买光囤货,等到赚得够了,依然卖出去。货换了主人,钱也换了主人。此次收益最大的,毫无疑问是并州衙门。军资库的毛皮全部进入货场,可以慢慢出清。军兵和官吏的俸禄,由此次赚的钱支付,既免了大量毛皮入市,价格波动,又免了毛皮入货场,军资库不足。后续毛皮卖的钱,则是意外之喜。只不过衙门这样从市面上刮钱,是另一种收税,必然有不少员外的钱被我们收来了。此事偶一为之无妨,无伤大雅,一旦做得多了,从民间刮钱过甚,难免市面冷清,非长久之计。相公,虽然此次香药涨价,衙门从中得利着实不少,但这种事情,以后却不可轻易做。还是让商人员外安心做毛皮生意,衙门从中收税,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前天跟主管做了个比喻,民间的商户员外便如韭菜,时候到了割上一把。又或者说,便如北地人羊的绵羊,毛长得长了,必须要剪。这样做的目的,不只是衙门从民间刮钱,还因为并州有这么大个毛皮市场在这里,商人员外们手里的钱多了,难免就要兴风作浪。不管是囤积居奇操弄价格,还是把持货场货源,打压小商户,都不利于毛皮交易的发展。便如韭菜和羊毛一般,时间到了不割,反而有害。”
听到这里,夏竦点了点头。杜中宵一再用韭菜作比,让他觉得分外有趣。
其实杜中宵是到了自己掌控、管理市场的地位,才对前世流行的割韭菜、剪羊毛的说法,有了新的理解。前世这样说,是对权力和资本掌控者,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使用金融手段,从民间特别是普通人手中收割财富的不满与无奈,跟现在杜中宵讲的割韭菜有本质的不同。随着并州毛皮市场的爆发,有不少商人从中发了大财,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出现了借助行会和商业同盟操纵市场的迹像。杜中宵要割的韭菜是这些商人,而不是普通百姓。在行业发展的并键阶段,商业资本过于集中,不利于行业发展。便如种韭菜一样,不及时收割,会让整块田废掉。
前世说的割韭菜与此不同,更像是指着麦田说是韭菜,一刀割光,断了收成。
“其三,做这种事情,不能危及根本。并州商业的根本是什么?自然是毛皮交易。这次衙门背后操纵香药价格,从根本上说,是为了保毛皮价格的稳定。军兵和官吏的俸禄月月要发,把州里各库的毛皮放到货场,慢慢出清,就会断粮。而香药实际不是日常必用之物,操纵一下,不影响百姓民生。有了这多出来的收入,衙门才有底气,毛皮不一下卖出去。不然一次出清,毛皮价格大涨大落,损及并州根本。如果这里的毛皮市场不稳定,商人不来,我们这半年的心血就白废了。香药则无所谓,商人不来就不来。”
夏竦听完,笑着举起酒杯来,道:“来,来,饮酒!”
他也是一时脑袋发昏,听夏贵说几天时间赚了这么多钱,心中贪念作祟,忘了自己是知州。作为知州,当然是仕途要紧,钱总是可以慢慢赚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毛皮产业,一旦为了这么一次风波受到影响,对夏竦来说是不值得的。杜中宵选择在香药上作文章,其实赚钱是其次,最根本的,还是为了保护毛皮产业。那些参与进来的员外商人,被割了一次韭菜,只能说活该,就当为衙门做贡献了。
夏贵虽然觉得杜中宵讲得过于复杂,听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心中却明白手中的香药该全部抛出去了。夏竦的态度,无疑是认可以杜中宵的做法。
从夏竦家里出来,迎着吹来的寒风,杜中宵出了一口气。这一次风波,并州必然有不少商人财产会受到损失,临近年关,只怕都不好过。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毛皮的价格稳定,不好好做生意,学着人家投机,那也只有自认倒霉了。好在这年代不流行上杠杆,只是财产缩水,不至于倾家荡产。至于真有人敢借钱参与此次炒作,那就是自己作死了。
有了这一次教训,但愿并州商人学得乖了,专心做毛皮生意。这才是并州的支柱产业,涉及到大量的从业人员,发展得好了,市井繁荣。操纵市场,暴涨暴跌,不是好的赚钱方法。只是现在天下最大的资本是官府,能够操控市场的也是官府,可决定割哪些韭菜。
小商人赚生产者的钱,大商人赚小商人的钱,官府便用这种办法赚大商人的钱。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阶梯税吧。自己这算是劫富济贫么?杜中宵自嘲地笑了笑。这种方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自己手里劫富济贫,换一个官员,则就未必了。比如炒食盐和粮食价格,又是一副完全相反的景象。
第25章 终究心软()
交易厅里,康成栋看着白板上的价格,焦急地对何昆道:“怎么会这样?几天的时间,香药的价格便就跌了这么多!前日价格一跌,我便让你卖掉,可你拖着不卖,害我又亏了许多钱!”
何昆叹了口气:“员外,不是我拖着不卖,是没有买家,卖给谁去?你看这上面,现在还全都是卖的,没有人买,又能如何?做生意就是如此,急也没用。”
康成栋急得团团转:“为可如何是好?再过十几天,便就是年关,我急着回代州过节呢!”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