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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标义摇了摇头:“人人都如此说,不得不信。衙门也是因了这个缘故,不许员外建工场。”
康成栋怒容满面,看着石标义,过了好久,才道:“这次你们得偿所愿,只是坑苦我们!若说是在城里的积货,你们比得上我们多?我们这些商户不能团结协作,早晚吃个苦头!”
石标义只是笑着赔罪,康成栋也拿他无可奈何。
在并州做毛皮生意的,几大势力。康成栋代表的北地客商,毫无疑问是最财雄势大的一批。其次是城里的两个行会,不只是钱多,更是把控着行业,是真正实权在握的一批。第三是以京城商人为代表的中原商人,多是购买熟皮,对行业相对来说参与不多。最不起眼的就是河东路本地商人,他们人数虽多,但并无组织,以前各方都小瞧了他们。偏偏这次就是他们站出来,在最键的时候,取得了最大的收益。
康成栋本来以为这次自己一定能建处工场起来,生皮熟皮的渠道都有,可以借势就此主导并州毛皮产业,没想到最后便宜了河东路的本地商人,如何不气?
过了很久,康成栋才强压住怒气,对石标义道:“听说石员外本是真定府人?”
石标义点头:“员外说的是,在下祖籍真定府。因为战乱,祖父那一代迁到汾州,数十年了。”
康成栋点了点头:“现如今的并代都监石太尉,是你本家?”
“不错。”石标义连连点头。“我家祖与石太尉的祖父是同族,族谱记得明白。”
康成栋重重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北地商人贩运毛皮的路线,正在并代都监辖下,河东路商人推石标义做自己的首领,不是没有想法的。别看石标义一直笑嘻嘻的,处处陪小心,真斗起来,可不是一点手段都没有。他跟并代都监石全彬虽属同族,实际关系很远,但现在手里有钱,亲戚还是亲戚。
石全彬的祖父石知颙,历仕太祖、太宗、真宗三朝,甚受亲信,在京城则主管大内,出外为统军大将,是大宋开国以来权势最盛的几个内侍之一,数次为并代钤辖。石全彬因这层关系,自幼入宫从小黄门做起,因受皇帝赏识,一步一步做到了边关大将。
这个年代的内侍,虽然不能生儿育女,但稍有权势的,也会娶妻,收养子,一切比照正常家庭。石全彬发迹,当年老家的人,又慢慢联系上了,哪怕他跟那些人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见康成栋不再说话,石标义满脸堆笑道:“员外,等我们的鞣皮工场建好了,必然优先加工你们的毛皮。便如并州城里的两处行会一般,我们也要精诚合作才是。”
康成栋没好气地道:“员外有心,千万记得今天的话!”
两人话不投机,随便聊了几句生意行情,便就不欢而散。
出了春风楼,石标义看着康成栋的背影,摇了摇头,口中道:“你跟北边契丹勾结甚深,并州城里哪个不知?杜官人多么精明的人,岂会让你开起工场来?呵,这可不是妄想!”
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向住处行去。他虽然在并州生意不少,却没有住处,一直都住在客栈里,不改行商本色。不过等到工场建起来,也要寻住宅子买下来。
回到客栈,家里的小厮急忙上前行礼:“员外可算是回来了!刚刚听到消息,家里太尉因为随夏相公巡边有功,刚刚升了官,许多人都去道贺呢!”
石标义听了大喜,急忙问道:“升的什么官?还在河东路不?”
小厮挠了挠头:“听说是从并代都监,升为了并代钤辖,其他的小的也说不清。”
石标义连连点头:“好,好,钤辖比都监大得多了,管的兵马无数!速去准备一份厚礼,我到他府上道贺!我们在并州城里做生意,全靠这一个本家照拂!”
小厮答应一声,自去寻主管,准备贺礼。
河东路都监有很多,或管一州,或管数州,钤辖可就少了,只有两三人。虽然同冠名并代两州,实际并代钤辖兼管勾麟府路军马事,是河东路仅次于经略使的统军大将。有这一个大靠山,石标义在并州城里就有底气,不然他哪敢开工场,同时得罪两大行会。
毛皮货场交易厅后面,齐孔目对杜中宵道:“官人,适才北地的康员外来,把剩余的一千贯债券全都买走了。现在我们手里有了本钱,工场便就可以开起来。只是,场地好找,人却难寻。并州城里的鞣皮匠人全在行会管下,他们的行首得极严,只怕难以雇得到人。”
杜中宵道:“我记得,城里的鞣皮行不只一个?你带着吏人去劝一劝。新工场开张,我们多给匠人工钱,全是和雇。若是有人阻挠,孔目在衙门多年,还能没有办法?”
齐孔目有些犹豫:“办法自然是有。只是现在那些鞣皮的行首财雄势大,只怕他们闹事。”
“闹事?我们涨工钱雇人,犯了哪条律法?你只带人去做,闹事自有衙门做主!”
齐孔目叉手称是。对付两个行会,还用不到杜中宵出面,一个孔目就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以前是缺少本钱,处处受制。本钱有了,再有哪个不开眼的作对,就要尝尝衙门的手段了。
第45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三月底,夏竦赴大名府,新的河东经略使兼判并州郑戬上任。
送别夏竦,结束了欢迎郑戬的晚宴,杜中宵离了州衙,走在子城的街道上。天上一轮明月高悬,凉风迎面吹来,昏昏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杜中宵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时有些茫然。
自中进士为官,第一位上司韩亿因为韩绛的关系,对自己相当纵容。以后的日子,便都是在夏竦的手下。夏竦是个很复杂的人,在他手下为官并不容易,杜中宵凭着自己千年见识,善于做事,最终得到了他的赏识。没想到到了并州,正在他要重用自己的时候,却换了个人来。
签判不是一般官员,是知州的左右手,这个职位一旦与知州的关系冷淡,便做得格外艰难。年前韩琦调往扬州任知州,便跟签判王安石闹得不愉快,使王安石在公务上几乎毫无作为。
郑戬为人严肃,这一点在刚才的欢迎晚宴上杜中宵已经感觉出来了。这样的场合,郑戬依然是不苟言笑,喝了几盏酒,连歌妓都没有叫。这位上司,给杜中宵的感觉,是比夏竦更加难以相处。
第二日一早,杜中宵早早到了长官厅,向郑戬行礼问候。
郑戬看着杜中宵,板着面孔道:“签判在并州半年余,四处奔波,解了不少难题。只是在州衙的时间少了一些,于政务只怕尚不熟悉。”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下官虽然去下面的县里时间多了些,都厅的事务,还是不曾怠慢。”
郑戬点了点头,沉默一会,才道:“我初来并州,在路上也听人讲起州里事务,现在想来,有两件事要紧。一是并州铸了新钱钱,民间极是喜爱,已经行用到了并州以北十数州军。只是,河东路多有铁矿石炭,民间又有鼓冶之具,旧钱盗铸极多。新铁钱行用,旧铁钱未禁,民间多有盗铸旧铁钱,来换新铁钱的不法之徒。听说大通监那里,加制新铁钱尚有余力。签判可以加派人手,多制新铁钱,就此把旧铁钱禁绝,免民间盗铸不止。再一个,你去年在州里建了一处毛皮货场,虽然官府百姓都得利良多,但衙门管理这些地方的吏人着实多了些,虚耗俸禄。你用些心思,在这些地方减省人手,最少裁汰一半吏人。”
杜中宵听了,一时有些为难。想了又想,才道:“相公,下官为签判,本该禀上官之命而行。只是这两件事,都牵涉极广,办理起来急不得,还望相公三思。”
郑戬看着杜中宵,目光锐利起来,淡淡地道:“如何急不得?你有话但讲就是。”
杜中宵拱手:“第一新旧铁钱,要用新铁钱替代旧铁钱,做得急了,只怕要出乱子。旧铁钱在本路行用数年,民间存量极多,一旦禁绝,许多人家的钱财就化为乌有。而且风声一出,必然人人抛旧钱,民间必乱。再者眼看就收春税,如果不许民间用旧铁钱,他们哪里寻那么多新铁钱去?为交赋税,必然高价换新铁钱,小民不堪。”
郑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道:“依你看来,该当如何?”
“此事当徐徐为之。用一二年时间,官府发放俸禄、和买民物,都用新铁钱。等到民间的新铁钱多了,再用数月时间,彻底禁绝,方是上策。不然,纵然是大通监多铸新铁钱,也到不了百姓手里。”
说完,杜中宵见郑戬不为所动,显然不认同自己意见,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夏竦在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跟郑戬一样的想法,被杜中宵劝住了。倒不是夏竦认同了杜中宵,而是重视他的意见。这些官员治理民间,在政务上不像杜中宵这样婆婆妈妈,只要认定了某个政策有利,便立即推行下去。至于百姓受到损失,不愿意,甚至闹事,那重要吗?
杜中宵清楚,新铁钱是好,但民间旧铁钱过多,切换得急了,必引起民乱。最容易出事的,是官府收税,突然间不收旧铁钱了,百姓手中没有新铁钱,只能用财物去换,短时间物价暴跌。虽然不是商业社会,物价暴涨暴跌,会让民间,特别是底层百姓无以为生。
平定了下心神,杜中宵又拱手道:“至于管理毛皮市场的吏人,与其他州军比起来,确实是多了一些。不过下官认为,这不是坏事。货场就在那里,有那么多交易,那么多工场,必然要管起来。如果衙门不管,那就只能让行会去管。去年因为生意好,行会鞣皮涨价,着实惹起一场风波。直到前些日子又新建了两处工场,鞣皮的工钱降了下来,才一切顺利。下官以为,毛皮生意在本城至关重要,宁愿让衙门的吏人管着,可以如臂使指,强似让商人自管。”
郑戬道:“那么多吏人,衙门要发俸禄。我们为官,为朝廷做事,当勤俭,不可挥霍无度。裁掉了吏人,这些钱可以花到需要的地方,此为正途。”
杜中宵放下手,不再说话。这种事情是争论不出结果来的,都有道理,而且在明面上,郑戬说的比自己更有道理。但行业在那里,大量的商业活动真实存在,衙门不管理,就只能让民间商人自治。商人自治会出什么问题?前几个月已经发生一次了。裁掉了吏人,仅存的少量人手管不过来,必然会在民间发展自己的势力,形成各种小团伙,更加麻烦。
见杜中宵不说话,郑戬道:“此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多想了。若你不方便,那就让知录去办。”
杜中宵拱手称是,闭口不言。他感觉得出来,郑戬对自己并不信任。想来也是,谁都知道自己是夏竦的人,郑戬又跟夏竦的关系不好,不可能公正对待自己。
见杜中宵拱手听命,郑戬的面色缓和一点,道:“这两日你交待一下,再到大通监一两个月。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多制些新铁钱。你到了那里,不管是收买也好,还是向冶户加课,务必使新铁钱比现在多上一两倍。河东路钱法混乱,此为最急之务。”
杜中宵拱手称诺。这位郑相公新来,看来是要做些事情的,既然与自己的想法不一样,还不如离开并州。自己惹不起,总躲得起。
出了长官厅,杜中宵仰头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毛皮货场和新铁钱,都是自己的功劳,怎么新的长官来了,先拿这两件事向自己开刀。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这火先烧到自己的头上。
到了都厅,回到自己案后,杜中宵随手处理着公务,没一点情绪。他已经可以预见到,郑戬的这两项举措,必然惹出乱子。可自己在一边看着,却一点办法没有,说得多了,徒惹人厌烦。
第46章 民乱()
杜中宵坐在交椅上,看着陶十七在一边鼓捣燧石,不住地试,打得“啪啪”作响。陶十七摆弄的枪上没有装枪管,更加没有装火药,纯粹是在试验击发机构。
十三郎和陈勤从另一边的山脚转过来,手中提了两尾大鱼,口中唱着歌子。
这是闲适的乡间时光,恬静而悠然。杜中宵坐着,看四周山色青翠,心情放松。
来大通监不久,杜中宵便就把新铁钱的产量提升了一倍,大量的新铁钱运出山去。郑戬在得到更多的新铁钱后,断然下令停用旧铁钱,包括税赋在内,衙门不再收旧铁钱。但在离并州较远的州县,不只是民间大户,就连有的地方衙门,都利用信息不对等,疯狂地使用旧铁钱买能买到的一切货物。
位于深山中的大通监不受影响,这里民风淳朴,商业不发达,民间本来就很少使用现钱。外面的钱法再变,也与这里无关。
看着十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