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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中宵拱手称是。此时开科取士的时间并不固定,最密集的时候是太宗时期,有时一年一科还嫌不足,后来慢慢拉长。有时两年,有时三年,最长的真宗晚年四五年也有。这几届才固定下来,基本是三年一开科,但还要有特旨才算数。
见杜中宵乖巧,李兑又道:“国子监也并无明师指点,平日在里面的学生不多,但那里藏书天下没其他地方可比,你莫荒废了时日。平日做了文章,可与一样在京城读书的年轻人,比如你日常来往的苏舍人的小官人他们交流。做得得意的,也可以拿来我看。这几个月来,我见你做时文渐入门户,不似在县里时那么生涩。这是好事,切莫得意,以后还要更加努力才好。”
杜中宵道:“官人说的是。能入国子监,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一定好好珍惜。”
几个月的时间,杜中宵的学问交没有多少长进,不过他渐渐摸清了时文的写法和格式,思维和作文方法靠上去了,文章便比以前的强了许多。自唐朝算起,科举也有一百多年了,有了固定格式,包括行文和说理,都有自己与一般文章不一样的地方。路子对了,再慢慢磨炼得圆熟,才能写出好文章。
国子监确实没有名师教导,但在那里的学生,很多都是科举的老油子,不少是参加过多次科考,家中有人做官中进士的。这些人哪怕是文章做得不行,眼光却是无比犀利,什么是科举好文,什么是腐儒之作,他们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杜中宵最希望的就是跟这种人在一起交流,可以最快地提升自己应付科考的能力。相比起来,应天府书院可以学到真才实学,对杜中宵反而没那么大吸引力了。
吩咐罢了杜中宵,李兑才道:“与你同乡的那两个年轻人,何博士专门派人来说,已经打发他们回乡去了。你放心,以后何博士不会多管他们,再在乡里作恶,自有州县做主。”
吴克久给何中立添了不少麻烦,哪里还会再忍他,趁着这个机会,早早打发回家。什么替大户蒸酒发展人脉,在杜中宵献上册子后一文不值。回乡之后,何中立自然不会再管吴家。
当时带杜中宵到京城,只是李兑见儿时同伴杜循过得着实辛苦,心中不忍。没想到杜中宵为人甚有分寸,到了京城之后没有惹祸,还连立功劳,让他面上有光,甚是高兴。
事情就是这样,最开始的两人并没有多深的交情,经历的多了,便就慢慢产生了感情。现在李兑把杜中宵看成自己同乡有出息的年轻人,着意看护。
再三叮嘱杜中宵好好读书,李兑道:“记得本乡还有位辛官人在京待阙么?他最近得了实缺,不日就要离京。我备了个家宴,为他送行,你今日离在这里作陪吧。”
许州最近十年就出了这么几位进士,何中立与李兑的关系较远,辛有终倒是经常来往。他在京城近半年的时间,终于得了一个知县的实职,熬出头来。守阙时间太长,辛家快要靠借贷为生,一得了实职便就迫不及待赴任。杜中宵被李兑看重,这种场合都离不了他。
杜中宵原本以为,自己献计抓住了党项细作,识破了张源的奸计,又献上了蒸酒的册子,立下了这么多功劳,不说上殿面君,总得有朝廷大员来奖赏自己。没想到,最后只是几个公吏,找到自己便就把事情办了,大臣一个都没见到。此时朝中主政的中书是吕夷简,枢密院是晏殊,都是杜中宵前世听说过的人物,现在还一个都没见到呢。
吃罢送别辛有终的晚饭,离开李兑家门,已经繁星满天。杜中宵走在汴河边上,只觉得出了一口大气。近一年来纷纷扰扰,从最开始几个月的父亲生死未知,终日为了衣食奔波,到现在终于家业粗安,可以用心于科举了,自己算是在这个时代立稳了脚根。
现在摆到面前的头等大事,便是读书尽快中个进士,开始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事业。科举一次考不上可以再考,不像从前那样事事急迫。家里在三州卖酒,足够支持自己在京城的生活了。
放松下来,杜中宵才有心情欣赏一下汴京城的夜色。这里是天下第一大城,也是天下间最繁华的所在,夜里一样灯火通明,路上行人如织。
开封城的几大商圈,数奢华自然是东华门外第一,那里有皇宫里的人消费,又是官员们上朝必经的地方,酒楼和外面的夜市彻夜不绝。第二就是杜中宵住的大相国寺周围了。大相国寺不是一座寺,而是一大片建筑的集和体,分成许多院,很多院都是独立的,做什么的都有。有的院是和尚清修,有的院则是公开做生意,与世俗店铺没有分别。大相国寺沿着汴河向西,便是东京城的标志性建筑,州桥。州桥南北是国子监等许多官府衙门所在,繁华无比,是开封城真正的心脏。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看着眼前景色,杜中宵忍不住低声念起前世学的这首诗。这是中原沦丧,范成大北使经过开封的时候所写,那时这里已经一片荒芜。为什么要读书做官?杜中宵扪心自问,因为在这个时代,只有做官才有出路是一,但挡住历史上发生的胡骑南下,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原因呢?
一抬头,看见杨著和首信和尚依然在汴河边饮酒,杜中宵微微一笑,向他们走去。不管是为了功名利禄也好,为了国家兴亡也罢,现在这么多人奔赴西北,本就表现了一种蓬勃向上的精神。但愿这种精神不会消失,甚至因为自己的到来,成为一股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洪流。
不管是两宋之交,还是南宋末年,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都表现出了可歌可泣的反抗侵略的精神。他们最终沦于失败,有敌人过于强大的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朝廷不争气。朝廷为什么会不争气,杜中宵从学过的历史书上找不到答案。他只希望,自己曾经踏在这片土地上,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后人也永远不需要去找寻这种答案了。
天上明月皎洁,繁星闪烁,杜中宵站在星空下,有些出神。这一年的事事非非,在这一刻都已经远去,自己不过是挣扎着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从现在起,才真正是追逐自己的前程。吴克久那种人,只是自己擦肩而过的过客,心思放在那种人身上,挡住自己的目光了。便如一辆大车,虽然会被一块小石头绊一下,但终究会碾过去。
这个时候,杜中宵可以对这个时代说,我来了。
如果未来的有一天,有人在星空下回忆自己的一生,杜中宵希望他们说,这个人曾经来过。
第68章 稀罕物()
庆历元年八月初十,杜中宵已在国子监读书一年有余,眼看着就到了发解的日子。从前数日到见不到影子学生,这些日子天天都到,不为学习,就为看看今年有什么新政策。
杜中宵与苏颂一起,拿了自己新写的文章给他看。
苏颂看了一遍,笑道:“一年时间,杜兄文章当刮目相看。想刚见杜兄时,文章宥于格式,未免病弱。到得今日,一气呵成,颇有气势。似这般文章,何愁不得发解。”
杜中宵叹了口气:“这一年我费尽无数力气,说废寝忘食也不为过,自觉进步颇多。只是现在秋试在即,心里却忐忑起来。唉,终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正在这时,一个国子监学生从外面跑进来,高声道:“朝廷诏旨,今年罢一切公卷。诸位,有还在准备的,可出一口气,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喊的人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显然是自己没准备好,幸灾乐祸。
一众学生听了,表情不一,有的喜出望外,有的大失所望,一时乱成一团。
杜中宵笑道:“我跟朝中官员无亲无故,自觉文采也不出众,哪里来的公卷投献。此番罢了,正合我的心意。只是苏兄要吃些亏,少了许多照顾。”
苏颂不在意地笑笑:“我并没准备行此等事,又何来吃亏一说?”
公卷是从唐朝沿袭下来的习惯,在科举考试之前,考生选自己平时得意的诗文,汇成册子,献给主考的考官。哪怕考时一发挥不好,有公卷的印象,也未必不能发解。不过随着在发解试中推行了弥封、誊录制度,公卷的作用可有可无。不过有那些考官特别重视的考生,还是能从文章的习惯用语中,发现蛛丝马迹,甚至有的定好暗号,成为作弊的途径。今年权知开封府的贾昌朝,上奏全面取消,是科举制度的一项重大改革。至此,后人熟悉的科举制度,才算正式成形。
州军的发解试,依惯例进士科由通判主考,诸科则由录事参军主考,没有通判由改由判官,判官不通文词则别选幕职官。惟有国子监和开封府是例外,由朝廷指派专门官员主考。此时正是确定主考官员的时候,有门路的考生正在努力准备公卷,这道诏旨一下,让许多人的努力成空。
杜中宵来自小门小户,朝里就认识一个李兑,想投公卷也无处投去。而且这一年他做的文章,全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中规中矩,乏善可陈,献给人家反而自曝其短。取消公卷,对他是好事。
国子监的学生数百,但管理松散,虽然有直讲授课,但并不强制,平时在这里听课的人并不多。像杜中宵和苏颂,便是各自选合心意的科目和讲官,断断续续来这里学习。这一届的学生,并无杜中宵前世有印象的人,跟学生的交往更少。
此时国子监学生的领袖是杨寘,他哥哥杨察是景佑元年张唐卿榜的榜眼,文词俱佳。朝中大臣甚至皇帝都知道他的名字,是这一科最引人瞩目的人,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状元人选。至于其他一些出身官宦的,如王珪、韩绛、韩缜等人,都已有官职在身,在国子监挂名而已。国子监最大的作用,便是安排一些官员子弟,不方便回乡读书发解,又没有开封府户籍的人。
此时科举教育,还是以家学为主,学院初露头角,并没有形成气候。杨察、杨寘可见一斑,除他们兄弟外,每届的父子、兄弟进士都不少。
这一年来,杜中宵进步极大。从开始的照着赋格、诗格硬套,现在对格式已经习惯成自然,可以自如地在既定格式下写诗文,甚至即席做诗,也马马虎虎。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但中规中矩的诗文能做出来,不会在那里憋死。
依现在杜中宵现在的水平,已经算得上合格的进士了。有这水平,科举就已经足够,至于科举名次就不能强求了。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那是需要运气的。
研读了一会诗文,见众学生渐渐散去,杜中宵对苏颂道:“这几日读书气闷,我们去看看做的那个蒸汽机。此物将来必大有用处,费些心思也是值得的。”
苏颂心态豁达,对功名利禄得之亦喜,失之亦不怒,科举并不热衷。用杜中宵前世的话说,过的是佛系人生。倒是对天文地理,一切技术性的东西,有浓厚的兴趣。蒸汽机苏颂已经与杜中宵搞了一年,堪堪能够实用了,是一件不错的玩物。杜中宵一提,便开开心心地一起去看。
两人的蒸汽机放在国子监的一处小院里,在这里教书的是来自福建的一个小官,教《史记》和《汉书》。此人在性情舒阔,不通吏事,学问倒是极好,调到国子监来教书,正合其心意。此人除了授课,万事不管,就成了杜中宵和苏颂研究蒸汽机的场所。
到了小院,却见已经围了一圈人在那里,对着摇着扇子的蒸汽机品头论足。
见到杜中宵和苏颂走进来,有人道:“好了,苏兄和杜兄到了!这物事是他们制的,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他们就好。”
一个身穿青衫、三十岁左右的人走上前来,拱手道:“在下韩绛,因临近发解,这些日子才到国子监来。见你们所制的这个什么蒸汽机,甚是精巧,不知可否指点一下?”
苏颂和杜中宵急忙回礼,连道不敢。
韩绛是前参知政事韩亿之子,早已经恩荫出仕。不过没有进士出身,终究没有出息,还是回来考进士。其实不只是他,还有他的弟弟韩缜,同样要参加这一次科举。这些人都有官职在身,直到临近考试了才请求解职,专心准备考试。国子监中,这种人不少。韩绛是了解国子监各直讲的时候,进入这个小院见到了蒸汽机,一时着迷,跟一群人站在这里观看。
现在的蒸汽机不足三尽长,两尺高,后面带了一个风扇,不住吹着凉风。前几个月天气炎热,这机器摆在这里,吸引了不少学生前来纳凉。本院直讲授课,也是在机器周围,哪怕机器的声音让他的讲课声听不清楚,也不管不顾。
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