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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书召拱手:“官人,这里除了码头那里,只有一处庄子,便是姓马的牙人庄上,这人也是此地的里正。我派人催过,都说他到城里办些事情,这几日不在庄里。”
杜中宵点了点头,摆手道:“再派人去催一催,不能任由他拖下去。”
金书召起身,安排了个公人去马蒙庄上,让他速到巡检寨里。
安排了人,金书召回到杜中宵案前,委婉地道:“官人,这一带虽然地方不小,也无人家,若能开垦出田地来,定然造福地方。但此地处两河之间,河汊纵横,陂塘众多,只怕开田不易。”
杜中宵道:“你放心,此事我心里早已算计好了。正是在两河之间,陂塘才好引水。前两日我查看过地形,虽然汴河有泥沙淤积,但这一带还是远高于河面。有此一条,便就可以垦田。”
前世杜中宵是农村长大,对于村里的土地治理有些印象,知道这种低洼地应该怎么治理。概括起来说,就是以排水为主,多建条田、台田。只要舍得用功,改造这种土地不难。现在难的,是手里起动资金不够,人力不足,这几天他正在想办法。
金书召还是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小心地道:“官人,莫嫌弃小的多嘴。若能垦出田来,自然是官人的功绩。只是此事做起来着实不易,而且用人用钱不少,着实难做。官人到此地监督漕运,何必在这上面用功?只要确保汴河无事,便就万事大吉了。”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话是如此说,但这些日子,我总忘不了陶十七在我面前杀人的样子。他是个必死的人,无人救得了。我既到了这里,只好尽力把他家里的冤案查清,让他走得安心。做人便是如此,为求个安心,很多事情就不得不去做。”
“此事跟官人要垦田有何关联?”
“你们查访多日,还没有看明白?这一带那个马蒙一手遮天,除了那一处码头,全是他的人,根本无处下手。我以垦田建几处庄子,便似剥丝抽茧,才好查清马蒙底细。此事看起来麻烦,却不得不做。马蒙在这里经营多年,必然布置好了防人查他,岂是那么容易的?”
第12章 征役()
马蒙带了个庄客,安步当车,到了巡检寨外。看着前面高耸的寨门,犹豫了一下。
每到县衙,马蒙都跟回到自己家一样,自在得很。衙门里从押司到差役,从都头到弓手,没一个不是他熟悉的,全部都是自己人。可到巡检寨这里来,就浑身不自在。寨里当然也有他称兄道弟的人物,但只是几个兵卒,真正握有实权的,都与他不熟。巡检寨管的是方圆百里之内的治安,反而是寨子周围的事情很少管,甚少与马蒙这些人打交道。
强打起精神,让个守寨门的士卒进去通禀了,马蒙随着进了寨子。
到了杜中宵的门前,马蒙叉手唱诺。守门的柴信得了吩咐,引他入内。
杜中宵看看站在面前的马蒙,长得白净面皮,一络黑髯,并不凶恶,倒像是个商户。对他道:“这周围土地平旷,并无人家,荒着着实可惜了。州里议定,在这一带导水开田。榜文已经贴了出去,让里正前来听令,你怎么耽误了这许多日子?”
马蒙拱手:“回官人,小的因在城里有些买卖,一直不曾回村,是以耽搁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也不治你怠慢之罪。不过,后面开垦荒田,你要尽力。”
马蒙犹豫了一下,才道:“不瞒官人,这周围也曾经有人家的,只是年年涝灾,地里没有收成,陆续都搬走了。两河之间,河汊纵横,开荒着实不易。这一带除了码头,只有我庄上几十户人家,哪里有人力开荒?还请官人垂怜,此事委实难办。”
杜中宵看着马蒙,面无表情,淡淡地道:“开荒自然不靠你们,官府会招揽人手。不过这种地方大事,你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是本地惟一大户,又当着里正,就要多担待一些。你庄里的人,除了有几户打鱼的,多不事生产,到底有多少丁壮,这几日重新造册过来。”
马蒙急忙拱手:“官人莫要听闲人编排胡说,我庄上的人不事生产,吃穿用度哪里来?小民是这一带有数的牙人,平日里不少生意,庄上的人多是帮我做事的。我们经商的人家,比不得寻常农户,一日不做便就少一日的衣食,只怕难以抽出人手。”
杜中宵道:“你们是朝廷编户,税赋差役,怎能推托?不要说了,我这里派出人去,随你回庄点齐丁壮。等到开田用人的时候,我自有安排。”
听了这话,马蒙不由心中焦急。把他的庄客征去开荒,不只是生意无法做,很多事情都要暴露。急忙道:“官人垂怜,若是让我庄上的人应役,小民的生意必定无法做了。不但坏了小民衣食,庄上的人也无以裹腹。他们做工的人,做一日吃一日,着实难办。”
杜中宵看了看马蒙,闭上眼睛思索了好一会,才道:“既然如此,此事可再商议。不过,你庄上的人不应役,却需交钱雇人来做。这两日先清点了人户,再定交纳数额吧。——金孔目,你安排得力人手随着里正回庄,把他庄上人户再清点一遍,切不可出差错。”
马蒙还要再说,杜中宵那里只是挥手,让他们速去速回。
马蒙不由心里叫苦,他庄上乱七八糟的人不少,更有如宋四公这种犯过案的,哪里敢随便让人进庄查点?心中转起无数念头,想着怎么糊弄一番。
金书召选了两个吏事精熟的随从,又找寨主何昆讨了几个兵士,随着马蒙回庄
见金书召忙来忙去,马蒙硬起头皮上前道:“孔目,此事急不得。我庄上的人多有在外面做各种生意的,家中无人。不如容我回去安排,等上一两日再清点如何?”
金书召板起面孔道:“此事紧急,官人那里催得紧,如何能够拖延?不要说了,我这里点了人,便就随你回庄。看你有多少丁壮,才好定多少免役钱。”
历史上王安石变法中的免役法,主要指的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役,如里正衙前,而像这种临时征调民夫修堤整地,一向是征调和雇并用。马蒙不想让庄客应役,那就要出钱,由官府出面雇人来做。
马蒙陪着笑,走到一边对跟来的庄客道:“你速速回去,让庄里的人准备好,官府盘查。”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庄里的宋四公几个人,先送到北边的芦苇荡里。记住,速速送好!”
庄客答应,急急出了巡检寨。
杜中宵在屋里看见,暗暗叹了口气。他大概猜得出来,马蒙庄子里必然有些不能见光的人,如果现在派人跟上去,当能抓住一些把柄。但自己手里人手有限,有心无力,只能在这里看着。
一百多户的庄子,轻轻松松可以拉出一两百丁壮,轻易不敢招惹。马蒙又不是罪犯,杜中宵总不能把巡检寨里的兵全派出去。他敢下令,寨主何昆也不敢接令,出了事上下无法交待。更何况巡检寨一共才百多兵,日常都有一半以上的人在外巡逻,哪里有兵可派。
杜中宵提议垦田,第一要解决的就是自己人手不足的难题。招来垦荒的人,都是自己可以直接掌握的人力,不只是用来干活。几个庄子在周围布开,就能把马蒙牢牢看死,然后就可以从容查他了。杜中宵到底跟这个年代一般的官员不同,手里有了足够的力量,才会觉得心安。
这些日子,他总是想起陶十七在大街上手刃仇人,从容不迫的样子。他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认错了人,杀错了人。杀人偿命,无话可说,自己能做的就是把事情搞清楚,不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除了总揽一切的判官,幕职官其实是比较轻松的,主要的工作就是刑狱诉讼。杜中宵到县里来监督漕运,更加是任务单一,其实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没有陶十七的案子,杜中宵不会提议垦田,他会跟绝大部分人一样,在这里轻松地熬时间,等到年限换地任职。
慢慢踱回案后,坐了下来,杜中宵随手翻着案上的公文。这是最近统计的汴河船工和纤夫的大致情况,人数不少。这些人力,就是杜中宵首先要利用起来的。过了永城,汴河北段冬天不能行船,官私船工数万人三个月无事可做,俗称放冬。这三个月对他们来说很难熬,哪怕漕运的厢军有粮米,也仅够糊口而已。这些人的吃饭问题,是朝廷大事,杜中宵垦田也算是为朝廷分忧。
想起当日陶十七杀人之后豪气冲天的样子,杜中宵叹了口气。那孩子当日以为大仇得报,只怕没想到最后会成这样。人被他杀死了,是不是仇人也就没了证据。
第13章 躲藏()
看周围芦苇丛生,越走越荒凉。宋四公忍不住,问带路的庄客:“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若只是躲避官府的公人,只要寻个干爽所在待上半日就好,何必离庄子这么远。”
带路的庄客头也不回:“四公只管跟着就好。前面有一处所在,可以暂住。”
宋四公看了看身边的沈大郎三人,都神色坦然,只能暗叹一口气,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一处池塘,塘边几间茅屋。
庄客停住脚步,转身道:“这原是大官人的母亲图清静,在这里建了一处庵堂,专心念佛。老夫人故去之后,一个老尼住在这里,由庄里供奉。四公且在这里住些日子,大官人自有安排。”
沈大郎已经走得累了,听了喜道:“如此最好。我们兄弟三人在这种地方住得惯了。”
宋四公看了看四周,入目所及荒凉一片,多少里内都没有人烟,点了点头。
到了庵堂前,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出来,向几人行礼。
庄客道:“大嫂,这几位是庄上的客人,因为不方便,来这里住上些日子。”
那女子看了几人一眼,有些为难:“这里只有我和师父两人,都是女子,只怕有些不妥当。”
“他们自睡一屋,有什么不妥当!此事大官人吩咐下来,大嫂只管照做就是!”
庄客老大不耐烦,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宋四公几人进屋。
那妇人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一个人站在外面发呆。
帮着宋四公几人个在一侧的屋子安顿下来,庄客道:“四公且住在这里,只要不扰了那边老尼的清修,一切随意就好。日常饭食,自有大嫂安排,庄里面隔一二日就会派个人来。”
宋四公看屋子整洁,这里又清静,自无异议。他来投奔马蒙,本想在他的庄子躲些日子,以后两人合伙在汴河上做买卖。运河上来往和客人多,都是生面孔,没本买卖做起来容易。却没想到接连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迟迟安顿不下来,让人心烦。
庄客安顿完毕,便就急匆匆回到庄子。衙门派人点查青壮,庄里不敢不当一回事。
宋四公与沈大郎几人收拾完毕,百无聊赖,到屋外转了一圈,对站在门口的妇人道:“姐姐,安排些菜蔬来,我们几个饮两碗酒。”
妇人答应一声,回到屋里,不一会端了两盘菜出来,无非是几样新鲜时蔬。宋四公几个人自己带得有酒,在屋外的一张桌前坐了,围着饮酒。
喝了两碗酒,见妇人还站在屋外发呆,宋四公随口问道:“姐姐哪里人?不似是庄上的。”
妇人道:“我本是本州蒙城人氏,随着浑家在州城里卖药材,因为亏折了本钱,来到这里。一晃数年过去,我在这里住得惯了,便就一天天过下去。”
宋四公道:“这一带的药材生意好做么?来到亳州这些日子,见过几家做这生意的了。马大官人家里自不必说,前些日子在州城,当街杀人的那个陶十七,家里原也是卖药材的。”
妇人听了一怔,猛地转过身来问:“官人刚才说的什么当街杀人?谁叫陶十七?”
沈大郎道:“陶十七是个州城里的乞儿,我初到城里的时候,还被他骗了一记。后来说是报什么破家之仇,当街杀了永城去的陆虞侯。说来好笑,那厮被抓到官里去一查,却原来杀错人了。”
听了这话,妇人越说慌乱:“陆虞侯是马官人的亲戚,当年家里亏了本钱,我来这里,还是陆虞侯接来的。——官人,陶十七怎么回事,还请详细说一说。”
沈大郎无聊,便就把当日陶十七怎么杀人,怎么当街大笑,怎么被抓到州衙,说了一遍。虽然大多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此时却说得活灵活现,好似亲眼见到一般。
到了最后,沈大郎笑道:“可不好笑么!那小贼杀人的时候豪气冲天,甚有担当,围观的不少人还为他叫好呢。却不想抓到官衙,问来问去,那厮连陆虞侯的名字、来历都说不清楚。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