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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押司低头不语,一只手摆弄着酒杯,过了好一会才道:“话说到这里了,我再云里雾里不直说未免对不起自家兄弟。对面巡检寨那里对消息封锁得很紧,我这里也只是有些零碎风声,不知确切。但是事情做得如此严密本就透着诡异,再加上昨日州里刘通判到了——”
对面的韦押司一怔:“通判到了么?怎么县里没有去迎?都头也没有前去护卫。”
贺押司道:“对面有巡检寨,要都头做什么!通判现在是住巡检寨,并没有要到县城里来,怕就是要瞒住我们。这些零散消息加起来,我只能说,大家都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说到这里,贺押司一拱手:“我们相交多年,话我就只能说到这里了,各位好自为之!”
蔡资吃了一惊:“依押司所说,局面岂非已经大坏了?马大官人只怕凶多吉少!”
韦押司不耐烦地道:“现在还顾得了姓马的么!他在州里来的杜官人面前说他坏话,顾知县只打断他的腿已是开恩,还想些什么!现在押到巡检寨里,正在杜官人手里,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我们怕的是马蒙那厮不知会说些什么,咬出什么人来!”
“现在衙门里哪个不怕!马蒙在我们这里得意多年,上上下下谁没得过他的好处。唉,只是不知道上面这次要搞多大,牵连多少人,这才让人担忧!”
听了贺押司的话,韦押司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有精诚合作,才能渡过这一次难关。昨日我见到了来县城的金孔目,他漏了一点口风,只办首恶,协从不问。”
听了这话,贺押司一下精神起来,急忙问道:“什么是首恶?什么是协从?”
韦押司神秘地一笑,敲了敲桌子道:“这些年来,我从马蒙那里收些钱是有的,但从没跟他一起做过案子。不管首恶协从,大概都没有我的事。”
贺押司面色阴沉,没有接话。韦押司主要处理汴河上的事务,跟马蒙接触不多,反倒是贺押司是处理本地事务,跟马蒙的牵扯就多了。不过自己也只是提供便利,不知是算首恶还是协从。
两位押司各自想着心事,盘算着日后的打算。他们都是本地上户,家里有地有产业,想逃就要抛家舍业,一时哪里下得了决心。用大户为吏,就是用他们的家产为自己职业作保,想跑也不容易,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至于水浒中宋江那种断绝父子关系的伎俩,这个年头没有用武之地,不是上等户,就没有做这些公吏职位的资格。
倒是娄员外和蔡资两人出了口气,既然得了确认,那就只管一走了之就是。
第37章 熟人()
杜中宵带着苏颂走在新开出来的路上,指着不远处正在挖的大沟,口中道:“开封府以南各州,地势低洼,年年内涝。这地啊,一内涝就容易出盐碱,这一带斥卤遍地,种什么都不长。要在这里开垦田地种田,首要的便是治这斥卤。地田地周围开大沟,起出的土堆到田地里去,称为台田和条田。”
苏颂连连点头:“这办法若是有用,等到回去,我也在宿州开些荒地。地方为官首重招揽人户,没有新的土地开垦出来,凭什么吸引人家来?待晓这办法是极好的。”
杜中宵笑道:“其实马蒙一案,关键人员都已到案,只要严加审讯就好。这等事,司理参军郑朋做起来最合适不过,我们又何必掺和地里面?只要闲来看一看,他们审案时没有差谬就好。”
苏颂深有同感。因为案情重大,转运使司从隔壁宿州调了一名官员过来同审,便是苏颂。这让杜中宵喜出望外,没想到几个月后两人就能聚在一起。仔细想想,这事并不奇怪。调官员过来是协助,并不是重新审理,就只能是幕职官。苏颂新到宿州,这种差事不让他来,还能差谁?
杜中宵是个很务实的人,马蒙的案子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剩下的都是苦功夫,现在参与审讯的人多,他便不再事事过问。大多部分的精力,都放到了垦田上来。
苏颂因为与杜中宵的关系,再加上也是个不喜欢案牍劳形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跟杜中宵前来查看垦田上。他本是推官,并不需要深入参加前期的审讯。苏颂脑子极是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是不那么紧要的。马蒙一案现在参与的官员众多,在里面花力气也未必有多少功劳,反而是垦田,自己从杜中宵这里学到办法,回到宿州一样可以搞,那才是真的政绩。
此时汴河从黄河引水的汴口已经堵上,河道里的水一天比一天浅,已经没有大船通行,只有一些小船跑短途运输。整个汴河上游,包括官方的漕运官船和私人商船,从业者十几万人,逐渐开始失业。冬天对水上人家很难熬,杜中宵在永城垦田,而且是雇人做工,并不强制要求落户,吸引了不少人来。此时真正在当地落户,将来依靠垦出来的田生活的有三百多户,还有两千多人在这里做工,极是热闹。
看着几条大沟一起动工,煞是热闹,苏颂道:“如此大的工程,用的人力不少,花费钱粮极多。若不是待晓有赚钱的法子,有这个心思,只怕也做不出这件事来。”
杜中宵笑了笑:“赚钱的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开动脑筋,总有门路。我们是官身,不是给自己家里赚钱,好多事情都方便很多。”
苏颂听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官员利用职务便利做生意的有很多,但多是为自己谋利,用于公事的不是没有,只是很少罢了。赚的钱用于公家,不说白辛苦,有的时候还容易说不清楚。
此时与党项的战事逐渐平静下来,以前的守边大臣许多加官进爵,进入朝廷。其中有一些,如滕宗谅和张亢便因为公使钱账目不明,被朝臣弹劾,结果难料。杜中宵前世学过一篇课文《岳阳楼记》,便是写的这个时候的事情,主角正是范仲淹的同年滕宗谅。
前世学课文的时候,老师因为作者范仲淹的关系,对此事多是略讲,或者语焉不详。后来接触到一些网上的说法,又说滕宗谅是个大贪官,而且在钦差调查时烧掉账簿,所作所为骇人听闻。范仲淹的文章写得好,但其实是为个贪官喊冤。自己真正身处这个时代,才知道事情哪里那么简单。滕宗谅被说账目不明的是公使钱,这钱朝廷就从来没查过账,使用范围极广而且账目混乱。那里是西北,不烧账目,还不知道扯出来多少人物,其中有些特别敏感的与宋朝和党项同时有来往的小部落。以此时官员的习惯,只怕也不会给这些蕃人部落保密,败坏朝廷信眷。
当然,若以此认为滕宗谅冤枉也不见得。此人不只是在西北,在其他地方为官也有爱钱的名声,动用兵士公吏回易为自己敛财非止一次。滕宗谅有前科,此事真正倒霉的不是他,而是张亢。
战事缓和之后,西北查公使钱的账,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先例,让官员在经济上不敢放开手脚。
杜中宵是个谨慎的人,他垦田的启动资金是州里允许的截留的永城税赋。然后打了个时间差,用这些钱建了个做烟花鞭炮的工场,再用赚来的钱垦田,账目清清楚楚。苏颂不清楚这些,不好多说。
行不多远,到了一处不小的陂塘处,杜中宵对苏颂道:“这里的地下水位过高,掘不多深便就出来水,最是麻烦。每隔一段,便选一处地势低洼的地方留为陂塘,容纳流水。唯有如此,才能用深沟把前面的水引过来,一段一段,最后流互涣河里去。”
苏颂点头:“东边汴河因为泥沙堆积,河床高抬,此法倒是可行。”
“不错,汴河的河道高,等到来年放水,可以从那里面引水,淤灌建好的台田。河水多泥沙,正是上好的肥料,兼且压碱。如此双管齐下,这里必为良田。”
苏颂学识渊博,而且是诸般杂书无所不知,跟杜中宵谈起这些来,头头是道。
杜中宵选的这块垦田的地方,正在汴河与涣水之间,两条河一条的河道高,一条河道低,天然有落差。开好深沟,利用自然流水,就可以实现排涝和淤灌两项,极是便利、
杜中宵想得清楚,自己办件案子固然能够得些名声,但真正显示自己政绩的,还是开垦荒田和招揽户口。官员考课,这才是第一位的。
陂塘边一处棚子,是垦田工人歇息的地方。杜中宵和苏颂走到棚下,道:“我们在这里歇一歇。”
两人坐下,随从上了茶水,杜中宵对苏颂道:“子容,此次治下马蒙一案,牵连极广。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若是穷治,永城的公吏便就要去除大半,州里吏人也有不少要受牵连。县里吏人,特别是管着各种官物的衙前,向来都是大户轮差。把这些人全抓起来,一一追查,只怕地方大户也得大半破家。虽说是势力人家难有清清白白的,但如此大弄,地方必然不稳。依你看,该当如何?”
苏颂笑道:“我来了两日,也知道你的布置。这边对马蒙极其庄客穷审不已,外面的永城县衙却一丝风声不漏。这些日子,听说各种蛇鼠,包括衙门吏人,逃往他乡的不少。以此观之,你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定数。无非是首犯马蒙绝不轻恕,而衙门里的人不轻易动他们。非是大奸大恶,就如此算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稳定地方,只能如此。放心,我到这里,必会帮你。”
杜中宵拱手谢过。本州有韩亿撑腰,杜中宵有把握按自己方式解决问题。外州来的苏颂不反对就一切好办了。杜中宵是要整治地方,并不是要官府瘫痪。
第38章 峰回路转()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这里提土的法子,甚是巧妙,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
苏颂站在大沟边提土的三角架前,转来转去,口中连连赞叹。
杜中宵道:“我见挖沟的工人从里面提土上来太过艰难,做了这架子提土,着实便利许多。”
苏颂眼睛一亮:“真是巧思!待晓在这些事情上,常有出人意表之处,难得,难得!”
这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三角架,配了一个常见的起重滑轮组,其实就是一个大辘轳。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辘轳的轮上装了棘轮装置,防止倒转,重物落下砸人。是杜中宵按照前世的手动起重葫芦,制了这么一个东西出来,专门从沟里提土。真正说起来,是没有他前手动葫芦的安全性的,辘轳上的绳子会打滑,依然有重物下落的风险。不过这个年代制作铁制链条不易,费用高昂,只好用这简易版的了。
这种简易的起重装置,不只是可以用在工地上,码头上的用处更大,甚至工厂里也可以用到。杜中宵还真让铁匠铺子里闲时制了一些,准备卖到别的地方去。这个时候不要想什么专利封锁,不管是社会现状还是生产力都远远达不到。只有像酒那种专卖物资,才能借助官府手段垄断经营。
工地上的这种小发明很多。最早是杜中宵利用前世的知识,因地制宜的做些小工具,后来形成了风气,工人一起发挥智慧,做了不少出来。再之后杜中宵制定了专门的奖励制度,调动起大家热情。
历史上工业革命便就是这样开始的。最早一片空白,大量的人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技术革新和改进。等到有了一定的规模,慢慢进入工业社会的早期,为了维持工厂的利润,社会会利用专利或者各种各样的手段进行限制,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杜中宵的前世,大家最喜欢讲知识产权,喜欢说自己国家不保护知识产权之类的,因为如此让新技术无利可图之类。其实不管是专利保护发明,还是工业体系的一些其他制度,都是有其适应的阶段,有其自己的发展规律的。便像现在这个时候,离着工业社会还远,一切都只能围绕着产品来,保护技术既无实行的手段,也没有现实的可能性。强行去做,反而会拖慢工业化的进程。
这就是杜中宵面临的问题,他知道前世的历史上先发的工业国家是怎么开始工业革命的,但多少在这个时代有用处,却说不明白。不管是专利保护,还是重商主义,激进一些的血腥的原始资本主义,羊吃人之类,都可能是毒药。哪些是补药,哪些是毒药,总不能什么都试,奄奄一息了才醒悟过来。对于杜中宵,技术类的总是有用的,制度上的改革则要慎之又慎。
苏颂天然对技术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一路上看得兴致勃勃,不时向杜中宵提问,心中暗暗记下。
直到中午,才走马观花看了一遍。苏颂道:“似这般大沟,若是能一直连到涣河,当可通航。到了那个时候,这里简直与江南无异,船舶可四处通达。”
杜中宵笑道:“是不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