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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锦传-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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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乔姑娘,孙将军真的如是可信吗?你可要知道,当年你随他来江东时,你父亲答允的那封回信,还是我弟弟亲手代笔,否则为何这么多年,你父亲来信只送去宛城,那是他真的以为你们姐妹人在宛城,却不想竟恬不知耻在此处,给人做了妾室呢!”

第151章 处易备猝(三)() 
想起当年那封信,大乔顷时变了脸色,质问道:“你弟弟代笔,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乔姑娘可真是糊涂,这么多年所托非人,竟然分毫不知。那年孙将军怕你父亲不答应,特意命我弟弟伪造了一封信件,让你以为乔将军答允了你们的婚事你难道就没有半分起疑,为何这些年,你与乔将军通信,他都从未问过你在江东的只言片语?当年那封信,难道就没有半分纰漏?现下袁术称帝,孙将军已然与之反目,你父亲在袁氏帐下岌岌可危,被派去前线,一命呜呼,也不是什么离奇事,只可怜老将军到死仍不知,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女儿,这些年做了他主公仇敌的扫堂妾,还为人家生儿育女呢。”

    大乔听了这话,脑中翁然一震,半个身子都像枯枝一般,木然没了知觉,连小乔与姬清的龃龉都一瞬听不真切了,脑中不住回荡着姬清的话,层层堆叠如河水漫灌,要将她吞噬淹没。她良响才挣扎着回过神,拉住小乔,撂下一句:“我只信孙郎所言”,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大乔未上马车,而是拉着小乔一路跑到了河边,一张小脸儿惨白,胸口起伏不定。

    见大乔这般慌神,小乔抚着她的肩背安抚道:“姐姐别听那女的胡说,我看她就是蓄意挑拨你和姐夫关系罢?若是爹爹真出了什么事,姐夫也不可能瞒得住啊?再者说,即便是父亲当年真的未曾答允,以姐夫对姐姐的爱重,也不会不管父亲的安危的啊。何况还有周郎,周郎走的时候答应过我,会保护父亲,我们要相信他们,相信他们啊姐姐。”

    “我何尝不想相信孙郎,只是当年那封信”大乔回忆起信件上的内容,如鲠在喉再也说不下去。

    小乔见大乔面色极差,满脸虚汗,不住劝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先回府,先回府再商量吧姐姐。”

    语罢,小乔扶大乔上了马车,确认过四下无人跟踪后,飞速往将军府驶去。

    曹军大举南下,袁术兵败如山倒,往南一路而逃,不顾百姓死活,短短几日间,寿春城中便现人吃人的惨烈景象。周瑜夜访此处,在城外的驿站中落脚,下属即刻将先前安插在乔蕤帐下的几名眼线带上前来。

    周瑜见这几人狼狈不堪,瑟瑟缩缩,心里不是滋味,命手下人拿干粮来。这几人已是三五日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狼吞虎咽三两口便吃了个精光。

    周瑜这才开口问:“本将军想知道那日阵前之事,乔将军到底如何了?你们仔细说来,不得有一字一句的隐瞒。”

    那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似是提及此事惊魂甫定,抖抖回道:“那日,我军与曹军对阵,曹军大将于禁向乔将军挑战。乔将军近来身子不好,却还是应战了,两人刀剑来回很是惊险,我们都捏了一把汗。熟料忽然不知从哪飞过来几百只怪鸟,张开翅膀有半丈长,逢人便咬,等我们好不容易把他们驱散时,乔将军已坠落下马,奄奄一息了”

    周瑜黑涔涔的眸底漾起几丝凌厉之光,须臾消弭:“你们都说乔将军被鸟所杀,遗体何在?”

    “我们是想为将军收殓,可是那些鸟很快又折返而回,待我们再次将它们赶走,乔将军的遗体已已经不见了”

    “也就是说,你们并未确认乔将军真的断气了,只是见他跌落下马,是吗?”

    “这我们虽未确认,但当时有张勋将军下部冲上前去,应是确定乔将军已经断气了”

    张勋下部?那不就是长木修的人吗?周瑜这般想着,嘴上却只说:“知道了,你们下去罢。”

    那几人见周瑜没有苛责,都感恩戴德地叩了个头,躬身退了下去。

    这鸟已数年不见踪迹,竟在这样的关头又出现在了袁军与曹军交兵之处,还是冲着乔蕤去的,实在是太过蹊跷。流言如沸,若是传到小乔耳中,不知她会有多惊慌,想到这周瑜心下一沉,他稳住心神分析情势,尽量不让自己关心则乱:这怪鸟与乔蕤失踪的事,明面上是冲着袁术,实际上则是冲着孙策与他,不管怎么说,眼下唯有找到乔蕤与长木修,才能破局,其他诸般事,便也能迎刃而解了。

    回到将军府后,大乔翻箱倒柜,从自己放置信件的雕花木匣中,找到了当年乔蕤的回信。

    小乔凑上前去,看了两行后,神色亦黯淡几分:“这信里竟然连祖父的名讳都没有避忌,难道真的是姐夫找人代笔?不过,即便姐夫当年耍了流氓,这些年他对姐姐如何,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他那么疼惜和在意姐姐,又怎会不顾我们的父亲呢。”

    不管小乔如何劝,大乔的不安之感都未有分毫减少,一张小脸儿惨白,瞳仁中泛着薄薄的雾,迷蒙又慌乱,她倏尔起身,瘦削的身子像烈风中饱受摧残的木槿般,摇摇欲坠,趔趔趄趄向前堂走去。

    这几日孙策虽不在姑苏,各地的奏报却还是如常送来,大乔在堆积如山的奏承中挨个翻着,终于寻到了一枚小小的信封。

    宛城来的信,一应是桑皮纸的,这是她祖籍的特产,旁人无处伪造。若是乔蕤真有个好歹,宛城那边一定会有消息,大乔屏住呼吸,拿起小刀一点点将信笺划开,抽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姬清回到望春楼时,天色尚早,但二楼厢房却已黑透了。她不喜欢耀眼的日光,总觉得黑暗的狭小空间才会令她感到安全,故而特意将卧房选在背阳之处。这几日江东大乱,望春楼的经营也受到重创,姬清打算趁机激流勇退,将店铺盘点售出,离开这是非之所。

    她轻轻合上木门,落下锁钥,才转过身便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姬清瞪大双眼,只见眼前浑身冷煞慑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弟弟长木修。

    姬清一张浓艳的面庞涨得发红,她挣扎着去抠长木修的手,却只觉他的力道越来越重。对于长木修的怒意,姬清心里明镜似的,哽道:“你你发哪门子脾气,乔乔蕤的死,横竖赖不到你身上,反而会赖在孙伯符和周公瑾头上”

    姬清断断续续说完这一席话,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她快要断气的一瞬,长木修忽然松了手,任由姬清顺着门板滑落,狼狈地摔倒在地。

    姬清只觉心肺间犹如干涸的河道蓦然注入了滚滚洪流,呛咳不止,眼泪与涎水同时迸发,万分狼狈,怒骂道:“张修你你竟然为了个女子,这样待你的胞姐!”

    黑暗的房间里,长木修不远不近地站着,鬼魅一般缥缈:“我早已与丞相商议得当,要保全乔蕤的性命,借以牵制孙伯符。你竟敢擅传指令,让于禁将他斩杀?”

    “呵”,姬清语速慢慢,笑容里满是鄙夷,“牵制孙伯符?你当丞相不知道你的盘算?若乔蕤没死,你现下肯定已经找个地方将他安顿,再带着那位小乔姑娘去见他了罢?你可不要忘了,当年是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长木修睨着姬清,神色愈冷:“张清,你的心思蒙骗丞相便罢了,我可不傻。到底是谁忘记了当年的仇恨,生出了不该的念想,你比我清楚!此一次,念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上,我不杀你,但往后,你若还敢伤害婉儿分毫,我一定要了你的命!”

第152章 宛城之围(一)() 
袁术称帝后,愈发骄奢淫逸,惹得众叛亲离,天下英雄群起讨之,淮南富庶地顷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孙策明白,值此动乱,四方势力都想来分一杯羹,不进则退,实在是不能松懈半分,他先是赶走了袁术的从弟袁胤,直下陵阳、勇里等地,又与曹操、董成、刘璋等人合兵,打算一举击溃袁术残部,谁知袁术见势不妙,一路溃逃,手下数万雄兵亦作鸟兽散,还未等孙策发兵,袁术便吐血升斗,一命呜呼了。

    朝廷再下诏令,封孙策为讨逆将军,加吴侯之爵。当着礼官的面,孙策显得十足欣然,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母亲与大乔迁往山阴的事,以及乔蕤的下落。

    那日周瑜终于传信来,告知孙策,乔蕤的事别有蹊跷,让他千万不要乱了分寸。可孙策日日听着流言,言之凿凿地传着乔蕤被怪鸟啄死,不由想起自己父亲去世时的惨烈景象,实在是如坐针毡。

    这些年,他不愿大乔害怕担心,将腕上亲手刻上的“卍”字疤痕包了起来,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未曾有一刻忘怀。现下怪鸟作乱,乔蕤不知生死,孙策只觉心里那一道伤痕又被赫然揭开,鲜血淋漓,令他无比气恼烦躁,却无处得以宣泄。

    到底要多强大,才能守护住他想保护的人?孙策夜夜难眠,时常三更天独坐着,想着母亲,想着大乔,想着琼儿,心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楚。

    这日,终于等到侍卫进帐通报道:“禀主公,周将军来了。”

    孙策听说周瑜来,紧绷的神色瞬间松泛了些许,他起身应道:“快,快请他进来。”

    转眼间,周瑜大步进帐,冲孙策一拱手:“主公。”

    孙策一把将他拉至身前:“你快过来,咱们岳父的事到底怎么说?”

    周瑜蹙着眉头,示意孙策落座:“伯符,你先坐下,此一事说来话长,但我要先告诉你,乔将军确实遇害了。”

    听了这话,孙策握在周瑜铁护腕上的手陡然落下,他眼眶微红,坚毅的下颌紧绷着,薄唇却还是颤抖个不住,眸底倏尔闪过一道利光,双手握拳重重砸在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惹得门外守卫都担心不已,怯怯唤道:“主公”

    周瑜沉声道:“无事,你们不必管。”

    帐外这便没了声响,周瑜抬起眼,眼波里藏着与孙策一样的悲愤:“伯符,我知道你担心乔夫人,但乔将军不能白白牺牲。我已有愧于对婉儿的誓言,一定要为她父亲报仇雪恨才是。可此事牵扯甚广,并非只是两军阵前对垒所致,甚至,与数年前伯父遇害之事休戚相关。”

    孙策的目光一凛,冷如利刃:“这么多年,我们明察暗访,一直想搞清楚怪鸟与我父亲遇害之间的关系,现下倒是送上门来,公瑾,你告诉我,此事是否是长木修所为?他身后,不只是曹操罢?”

    周瑜将手指蘸了水,在木案上写了“长木”二字,然后望着孙策。孙策偏头看着,依旧不解:“我心里像有火燎似的,你就别卖关子了”

    周瑜又蘸蘸水,在快要干涸的“长”“木”两字上各加了几画,孙策将两字念出:“张梁?黄巾军?”

    “不错,据我调查,长木修正是黄巾教大贤良师张角的亲侄,人公将军张梁之子。当年伯父大破黄巾之军,张角病死,张梁亦被伯父斩杀。可黄巾余党并未被全部歼灭,十年前伯父在岘山遭受伏击遇害,应与此事有关,而数度三番来侵扰我们的大鸟,亦与此事有关,只是目前还不清楚,长木修此人,究竟在其中分量几何”

    “张修”孙策咬得后槽牙直响,“早就听说黄巾教擅御鸟兽,没想到竟这般不堪,嘴上跟我说着要力保乔将军安全,实际上竟暗下杀手。此人现在何处?你可有捉到他?”

    “前几日听闻还在张勋军下,我率部一路追,他们则扶灵一路逃,现下逃回宛城,投在刘勋军下,我便没有轻举妄动。不过,此一次乔将军遇害,并非怪鸟所为。我找到了为乔将军入殓的小厮,据他所说,乔将军颈上有一处致命伤,身上却完好无损反而是曹军大将于禁被鸟啄伤,近来一直在休养。”

    孙策一时怔忡:“这怪鸟,当日并非是去伤乔将军的?而是去救乔将军的?”

    “长木修为人阴险狡诈,但单论此事,确实并非他的过失。伯符,此事幕后仍有主使,而且我不相信,寻常人能调度于禁,若非曹操亲自授意,就是他门下高位之人。”

    “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孙策这句话如银瓶乍破,气势慑人,落地有声,余音绕梁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兄弟两人对坐着,虽没有言声,脑中想的是同样一件事:乔蕤老将军到底是没保住,就算他们查明了真相又如何?到底还是愧对了大乔与小乔的信任,未能保护好她们的父亲。而他们现下又当如何呢?是发兵宛城,夺下乔蕤的棺椁,还是一路北上,迎击于禁?或是马上回到她们身侧,加以安抚?好像怎样都不对。

    不知沉默了多久,帐外一阵匆匆的脚步打破了帐内的死寂,只听来人上气不接下气:“报!主公,二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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