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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不会吧!
“老三,送她回去,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独孤吹云弯下腰对着失了神魄的戚宁远低语。
他语意真挚诚恳,还带着老大的威严,恩威并用。
“大……哥。”他眼神散涣,几近哽咽。
独孤吹云强忍哀凄,一手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戚宁远。失去所爱的痛苦他尝过,心中百转千回,相对无言。
戚宁远走了两步,像无依的孩子,转回头向独孤吹云寻求保证。“她只是睡着了……一下子就会醒来对不对?”
独孤吹云硬着心肠。“不要自欺欺人,老三。”
戚宁远如遭雷极,站直的身躯倏忽伛偻下来,脸庞瞬间变得苍老,空洞的眼是一片不知明的木然……
他失去她了——
是天老爷罚他不知珍惜,所以让他心动,然后就收回了对他的恩赐。
他活该受这折磨的……
“大哥……就这么放他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海棠逸想追出去,又割舍不下独孤吹云。
“不放心就跟上去。”独孤吹云的眼一迳是深思的。
“可是你——”
“目前,就算我想离开也走不了。”他苦笑。
一下天山,俗事便源源不绝地来,他的清静岁月看来是一去不复返了。
“知道了。”海棠逸一逸而去。
“非。”独孤吹云低唤伏在他身旁的蓝非。“你负责将外头那名女子送交衙门帮办,看她该得多少罪,绝不宽贷!”
“遵令!”当下的蓝非一本正经。
看着一室空荡的地牢,独孤吹云默默步出其中。
遗憾有一次也就够了,他不允许同样的伤痛重复出现在他的兄弟手足间。
一定有什么可以挽回的方法——
戚宁远将区可佟带回船上,整个人便终日痴望着江心发怔。不论是谁同他说话,他全置若罔闻。
“大哥,小妹给你熬了鲜鱼粥,你多少吃一点好吗?”石桑桑着薄袍,外加添棉短褂,端着犹冒烟丝的热粥,眼巴巴地送到船尾来。
一个人不吃不睡究竟能撑得了多久?
戚宁远在风雪飘摇的外头只穿着前一天匆忙搭上的无袖袄子,长辫凌乱,什么都感觉不到。
初初了解男女之情,一旦心动,获得的回报竟是伤心欲绝,实在是嘲讽啊!
“大哥……”看他眼神鸷猛,脸色苍白,她柔软的心涨满怜惜和痛楚。
求求你,看我一眼,当你为别人自苦的时候可曾想到守候在你身边的我?石桑桑眼底燃烧着一片炽热的深情,只可叹神魂已远的戚宁远依旧如雕像一般,听不到她无奈的位诉和心语。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石桑桑跟舱后退,脸色惨黯地回到船舱底。她放下端盘,笔直来到区可佟跟前。
她双眼轻合,头发衣裳全部焕然一新,安详可掬的神态就像睡着了一般。
“我恨你!我还来不及向你宣战,你就逃之天天了。”石桑桑抖着嗓音,声音里全都是压抑。“你逃也罢了,我最恨的是你居然卑劣地一并带走别人的心,这是不道德的……你教我怎么赢得过死人,呜呜……我怎么可以输得这么可悲……”
她的低咽飘散在寂寥的船舱中,水声凄凄,烟岚无语——
第八章
痛苦着的人不只戚宁远一人。
一向自负自狂的戈尔真,因为自责没有救活区可佟,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原来就不好相处的脾气更加暴躁易怒,像头在油锅里煎熬的猛狮。
他镇日守着戚宁远,“不欢石谷”也不回,心爱的木材更是不闻不问,只是坐在船头,陪着戚宁远吹风淋雨。
“我快要疯了。”蓝非像没头苍蝇般地乱跳乱叫。身上的金锁玉佩叮当作响,更添烦躁之感。
一个活死人已经够让人郁卒的了,还有人来凑热闹,他好想打人喔!否则他迟早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病态。
“稍安勿躁。”海棠逸的稳健担当,在这节骨眼上更形珍贵。
“还说?你这句话听得我耳朵长茧,鼻子发酸,拜托你来点新鲜的吧!”要他无所事事地耗在这艘船上,他会发霉发臭!然后所有的美人就不要他了。这怎么能不让人焦急!
“大哥应该快回来了。”守在这里,是因为有独孤吹云的命令,也是因为兄弟间的情谊。
“老大还是神秘兮兮的,要去哪里,起码该让我们知道,我们才不会凭空猜测,胡思乱想啊!”要担心的人那么多,赶明儿个他漂亮的头皮不会冒出白发来才好。蓝非坐在船舷边缘哀声叹气地。
“没人要你天马行空胡猜,是你自己无聊!”
“我担心啊!”蓝非嚷嚷。说完,发现自己不小心吐露了心声又倔起脸来。“认识你们这些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一个个轮流出状况,害我依红偎翠的机会大大减少,你们于心何忍?”
海棠逸睨他一瞥,也不管蓝非讲得口沫横飞。
“死鸭子嘴硬。”明明他比谁都在乎这群朋友,一张嘴就是不肯松动分毫。
“他到底去了哪里,你是老大的影子一定知道的。”蓝非寻根究底和耍赖的顽固萌芽,开始死搅蛮缠。
海棠逸没能说分晓,戈尔真急躁的吼声喊得所有的人俱是一惊——
戚宁远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众人一搬动他,大口大口的鲜血便“咕嘟”地从他晦暗的唇溢出,状甚骇人。
石桑桑拼命地用帕子擦拭,却止不住血,一颗心纠得几乎要蹦出口。
“别动他!”戈尔真杀气腾腾地大喊。“他郁结攻心,怒气烧灼了脾肺,先让他躺下来再说。”
戈尔真掏出从不离身的金针,渡向戚宁远的周身大穴。
“死了个区可佟,他不会重蹈老大的覆辙吧?”蓝非已经想到未来的事了。
也难怪他心有戚戚焉。除了刚愎自用的独孤胤之外,群龙五人感情甚笃。六人之首的独孤吹云曾为情远走天山八年,他可不想让类似的事件再来一遍。
男人的青春虽长,可也不能拿来随便糟蹋呀!
“你就净会想些有的没的,闭上你的臭嘴。”戈尔真忍不住吼他。
“谁的嘴臭?整天垮张丑脸的人才臭!神仙难救无命人,救不活一个人就值得你要死要活的,笨蛋!”有反应了!还不算无药可救。
“你找死?”戈尔真眼看要跳起来揍人,这种侮辱可不是打上一拳两拳能气消的。
“刚刚死气沉沉的人是谁啊?”蓝非也卷起袖子准备“运动”。
“你的激将法已经奏效,可以了。”海棠逸出声往中央一站。“自相残杀”的惨剧他绝不允许发生,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真要卯起来,肯定会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才甘愿停手。
明明是担忧嘛,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的事,蓝非就喜欢兜上一大圈,虽嫌罗嗦些,也是他可爱的地方。
“灯不点不明,这王八蛋就该有人来泼他冷水才会清醒。”蓝非摩拳擦掌。“他再装一脸病慷慨的死样子给我看,本公子铁定一脚把他踹到冰海去洗脑袋。”
“你先吃我一脚再大放厥词吧!”一旦复活,戈尔真是绝对的行动派,硬直的脚不由分说地朝篮非踹去。
“你当我笨得不懂举一反三,让你踢着我玩?”他可是金枝玉叶耶。
一个跑,一个追,先前沉重的迷思氛围全让这对宝给打散了。
“你们还闹,大哥回来了。”对独孤吹云的身形,海棠逸最熟悉不过,远方虽然只是个黑点,雀跃企盼之情已经挂在他的脸上。
独孤吹云来得迅疾无比,像弩箭般飞来。然而紧跟在他身边的两人也不赖,前前后后,眨眼闻衣袂飘飒地已来到众人面前。
看着正扭打成麻花状的蓝非和戈尔真,独孤吹云呆愣了半天终于找到声音:
“你们——也玩够了吧!”
保有赤子之情是好,但是,这两人互斗的次数也太频繁了。有空,他要找点事分开两人不可!
“老大。”
“龙头。”两人讪讪一同出声。孰料,又一同松手,接着互瞪一眼,手动不得,比谁的眼珠子大总不犯法了吧?
独孤吹云暗自摇头。“过来见见郭先生。”
只见这位郭先生布衣布履,玉树临风,头戴乌纱巾,华彩四溢令人眩目,单凤眼莹晶生光,如仙人谪凡,风华貌美。
天下居然有这等不凡人物!蓝非不由咋舌。他虽然不以自己绝世的容貌自傲,却也没想过世间竟有人在气度上更胜他一筹。不过当他看见站在后头低垂着颈子的姑娘时,却是倒抽一口冷气直往肚子吞,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打长眼睛没见过这样……丑的姑娘……不入眼到他眼珠子都会凝固。
感觉到蓝非单刀直入的眼光,无盐瑟缩了下。
“这是小徒,复姓申屠,字无盐,还请各位壮士多照顾指教才好。”郭问字句一吐,谦冲自牧之风立现。
“不敢!”群龙还礼于他。正是所谓“英雄惜英雄”。
“在下郭问。”他全无架子,自报姓名。
众人相觑,满是难以置信。
“别怀疑,就是他。”独孤吹云替大家释疑。
郭问。曾高居国师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太祖洪武建国以来半人半仙的绝顶人物,在平百姓的眼中他根本是神化了的人物。
据说他善于六韬纵横,山医命相卜,无人能出其右,但是就在荣华加身的同时却如烟般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向何方,行踪成谜,如今却在这里出现了。
“不知病人在何处,我想先看个究竟。”卸下褡链交给无盐,郭问一心牵系着此行的目的。
“请随我来。”独孤吹云率先走进船舱,众人也跟着一涌而入。
床上的区可佟盖着被褥,脸色依旧苍白。
无盐动作俐落地端来凳子让郭问坐下,然后立即打开了不离手的药箱。箱中软扣一扭分成四瓣,摊在桌面。其中各式药材均用瓷瓶分装,密密麻麻的格子,做了最适切的分配,下端,是闪闪烁光的银针。
这么精巧的装备,让众人叹为观止。戈尔真也是医者,更是双眼如炬,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郭问的一举一动。
人都死了三天如何能起死回生呢?他存疑。
郭问端凝区可佟的五官,掐指细算。
一时间,静默取代了所有的呼吸,就在这时候,石桑桑扶着颠颠倒倒的戚宁远闯了进来。
“你们想对她做什么?”野兽似的叫声,为了红颜憔悴的倦容,教独孤吹云看红了眼。
“三弟,先别急,郭先生正在设法让区姑娘活过来。”
“活过来?”戚宁远重复低喃,撑不住重心地倏地打滑,险些栽倒。
石桑桑赶紧按下他落坐。
戚宁远涣散的眼神集中了。即使是再渺然的希望,也在他枯萎的心燃起了丝微微火花。他瞪大了眼,无法言语。
看到戚宁远的模样,石桑桑心中又苦又酸,却没个着处。
“这位姑娘命不该绝,可惜拖过三日,在下也无把握能救得回她的魂魄。”郭问察颜观色,做出这等结论。
“大师……”戚宁远痛彻心扉,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短如烟花的希望立刻化为乌有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时节的冷度保存了她身体的完整性,或者仍有一丝希望也说不定。”闭目凝思的郭问喃喃自语。
“你一定要救活她!”戚宁远冲到他面前。
“当然,我已经拿了吹云兄的‘定金’,不全力以赴怎行?”他瞅了群龙一瞥,又看看垂首的无盐,飘逸地笑了。
他这一看毫无敌意,却教众人脊背上全窜起一阵凉意。
我的妈呀!他们的老大不会答应人家不该答应的事吧?
尽管心中存疑,郭问和无盐的到来,也让众人略略放下心中大石。
“老三,你去好好睡一觉,也许等你醒来,区姑娘就有意识了也说不定。”独孤吹云半哄骗半威胁着。
“大哥……”
“就冲着你叫我一声大哥,去吧!”黑色的眼,烙入戚宁远受创的模样,让独孤吹云倍觉不忍。
“怏滚啦!别杵在这里碍眼。”戈尔真见他有些松动,附和一声。
“要让一个笨蛋开窍真不容易。”蓝非嘟嚷着。“他那毫无生气的样子,教人浑身不舒服。”
“你不会是替老三心痛吧?”戈尔真一矢中的,说中蓝非的想法。
“哼!自作孽不可活,他活该受折磨的。”口是心非仍是蓝公子的本性。
“既然把自己的兄弟贬得一文不值,那你干么还赖着不走?”
“要你管!”
独孤吹云揉着疲惫的额,轻喊:“你们两个……唉!”
蓝非分身乏术,望了眼走远的独孤吹云,他这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问清楚。
究竟他跟郭问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几天转眼又过,群龙几乎将戚宁远的船当成自个儿的家,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耗在上头。也幸好这艘三桅船宽敞舒适,晚有渔唱,晨有晨星,吃食佳酿一项不缺,日子倒也不难过。而当家作主的戚宁远哀莫大于心死,对一切视若无睹,由着众人去了。
几天里,郭问足不出户,所有的需要都由无盐出来传达。
戚宁远没日没夜地守在舱门口,镇日瞪着那扇门发呆。不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