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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化淳上前一步,道:“近来科举改革幅度比较大,这几年被排除在科举之外的士子有十多万,偶尔有些牢骚,内阁那边也当做没听到。”
朱栩手里的扇子一合,心里若有所思,旋即道:“走,上去坐坐,歇会儿。”
曹化淳又看了眼上面,跟在朱栩身旁。
朱栩径直上了二楼,在几人不远处的一桌子坐下,这一打量才有异色。这桌上不止有几个英姿勃勃的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还有两个背对着他的女子,带着面纱,坐在一起,倒是没有说话,从背影上看,就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婀娜女子。
这一桌上的人看了朱栩一眼,没有在意,其中一个男子开口道:“这次大猎,据说最少花费都要几十万两,几十万两啊,不知道能救活多少灾民,就这么被浪费了……”
“可不是,平时说多节俭,这样那样的省多少银子,要我们不要大吃大喝,勤俭度日,看看,朝廷这一次就不知道浪费多少……”
“还不止,朝廷放出风声,说皇帝准备再下江南,你们想想,皇帝出宫,銮驾随行,一举一动得多少银子,这这简直是劳民伤财啊……”
“你们不知道吧,工部这几年用了几千万两的银子,一天到晚就是铺路,修桥,通衢,虽然这算是德政了,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现在整个大明灾情如火,还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浪费……”
显然是一群热血书生在谈论政事,并且对政务带有相当大的偏见,众口一词的以批判为主。
朱栩端起小二上的凉茶,轻轻的喝着,饶有兴致的听着。
曹化淳无声的坐在朱栩边上,低声道:“皇上,都是些无知书生,无需理会。”
朱栩微笑,没有说话,不动声色的继续听。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让人火大,你们应该也知道,现在全国各处的商会如雨般冒出来,不知道多少百姓不思种地,纷纷经商,那个神龙府听说十人九商,都是跟外夷,滑天下之大稽……”
“我确实听说了,丝绸,瓷器,布匹,茶叶现在都是排着队送过去,那里的船只一天到晚的来来去去,货物如山,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本来就灾情漫天,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经商难道还能长出粮食不成?!朝廷不断不管不问,还鼓励,还出台了不少政策,说是‘归正’商业环境,可笑至极……”
朱栩听着,脸上笑容渐少,手里摩挲着茶杯,心里也是若有所思。
尽管报纸已经在各大城市铺开,但不是你写了别人就听你的,一些人习惯了某个方向,再怎么用力都拗不过来。
‘还得加大宣传力度。’朱栩心里自语,能救一个还是要救一个的。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女子忽然开口道“小妹倒是不这么认为,工部的工程表面上是修桥铺路,可实际上养活了多少灾民,灌溉了多少农田?这是千秋万代的盛举,怎能有浪费钱粮一说?”
“我琉球以商立国,如果国朝再次禁海,我琉球未必能撑多久。说到大猎,我琉球若是有如此尚武之心,又怎会被倭国三翻四次欺辱?”
女子话音落下,一桌子的吵嚷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女子。
或许是感觉到这群人打击还不够,另一个女子脆声声的道“我们家小姐说的对。”
这些年轻人在这里高谈阔论,除了发泄心里的不满,最重要的就是在这个女子面前表现。
现在听着她截然不同的看法,众人直觉一口血卡在喉咙,就要喷出来。
按照常理来说,不是大家在一个话题上同心同德的聊吗?这样才能宾客尽欢,还能有下一次。
小姐,你这样说话,我们怎么接,怎么还会有下一次!?
几个男子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半晌挤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女子忽然起身,在众目睽睽下走向朱栩的桌子,微微曲身道:“尚婧见过朱公子。”
朱栩眉头挑了下,看着她露出的双眼,好奇道:“你早认出我了?”
尚婧躬着身,道“是。”
朱栩看着她,心里转了转,道:“坐。”
尚婧看不出表情,依言坐下。
她刚坐下,身后那四个年轻人跟着也走过来,四个人围着朱栩,上上下下的打量。
“不知公子名号?尊府何处?”一个看上去是领头的年轻人,抬着手,一脸客套难掩傲气的问道。
其他三人几乎是同样的表情,围绕着朱栩,不断的扫视。
尚婧的目光一直看着朱栩,其他几人都没在她眼里。
朱栩倒是没看这几人,听着他们的问话,随口道:“姓朱,城东最大的那个。”
领头的年轻人一怔,城东的大院子多了去了,谁敢开口说自家的是最大的?
其他几人都皱眉苦思,似乎在过滤城东那些大人物的院子的大小。
倒是尚婧抿了抿嘴,似乎在忍着笑。
城东最大的不是院子,是皇宫!
第1172章 非嫁不可()
这群年轻人脑子飞转,将城东的院子过滤一遍,半晌也不确定是哪一家。
领头的年轻人看着朱栩,试探着道:“朱公子可是宗室?”
朱栩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颇为英俊,只是眉宇间难掩傲气,显得轻佻,不够稳重。
朱栩冲他点头,微笑着道:“是。”
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宗室在大明过去一直是一种令人厌恶的角色,除了作威作福,祸害天下外,从来没有什么好词形容他们。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明的宗室经历了多次清洗,早就凋零不堪,残存下来的都是精华,一个个都位高权重,谁也不敢轻视。
领头那年轻人看着朱栩,试探性的道:“朱兄可是出自靖王府?”
朱栩摇头,道“靖王府可没有我这个年纪的王子。”
年轻人想了想,又道:“是宗人府宗正,鲁王?”
朱栩端着茶杯,道:“鲁王世居山东,一口山东腔,我可没有。”
年轻人顿时抬手,道“原来公子出自晋王府,失敬失敬。”
除了靖王,鲁王,城东唯一剩下的就是晋王了。这位王爷不显山不露水,但据说是下一任宗人府宗正,影响力巨大,不能小觑。
朱栩还是摇头,道:“晋王虽然尊贵,但比我还差了不少。”
这会儿年轻人懵逼了,其他几个人面面相窥,表情都是如此。
姓朱,宗室,住在城东,城东的宗室就那么三家啊?还比晋王尊贵,大明的宗室能找得出吗?
很快,领头的年轻人看着朱栩微微勾起的嘴角,心里无名火骤起,冷笑道:“朱兄,莫非你在诳我们?城东的宗室就那么三家,如果朱兄不是出自那三家,在下实在想不出朱兄尊府何处。”
“没错,朱兄,绕了这么大圈子,给个实话吧,咱们他日也好登门讨教。”
“不错,我等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当有所共好,还请朱兄不吝赐教。”
“朱兄,尚小姐在此,你们既然是故交,自然是我等朋友,何须这般客套?”
朱栩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面露古怪,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他今年十八,怎么就跟这些二十多的相仿了?
刚要说话,尚婧开口道:“朱兄确实是宗室。”
尚婧一说话,本来对朱栩‘气势汹汹’的四人霎时如同被人捏住喉咙,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心里涌动着不甘心。
朱栩没理那四人,看着尚婧,道:“这次大猎,目的是要清扫朝野的颓靡之风,锻炼朝野的果敢意志,一如太祖建国之初。商业,近期的好处是,可以从海外获得赈灾急需的粮食,这一年多,已经有一千多万石上岸,远期,若是能用银子买到粮食,我大明百姓肯定更好过一些。至于工部的那些工程,说利在千秋是有些过,但针对近年的大旱大涝还是有不少效果的……”
朱栩已经尽可能的说的简单,表面,清晰可见的好处。
那年轻人刚要接话,尚婧清脆的声音响起,道:“朱公子说的是。朝廷的政策无论短期,长期都是多重目的的善政,德政。小妹认为,这样的政策应该持之以恒,切莫因为流言蜚语而中断,千秋功业,首重坚持。”
朱栩手里的扇子轻轻扇着,目光打量着尚婧,笑着道:“这些是令尊教你的?”
尚婧微微倾身,道:“小妹在京师两年多,看的,听的足够多,是以有些心得。”
尚婧面纱下小嘴用力的抿了抿,目光一直在看着朱栩。她没有料到,在这里会遇见朱栩。
宫里曾今接触过她,有意接她入宫,但随着太妃大丧,这件事戛然而止了。
朱栩看着尚婧,微微点头,这个女子倒是有心,看来也是类似于柳如是,心怀国事的非常女人。
“尚小姐,在下对此有些不同看法。”
忽然间,那个领头男子在尚婧侧边,朱栩对面坐下,瞥了眼朱栩,语气颇为高昂的道:“朝廷的一些政策,看似是善举,德政,但它带来的恶果早已是显而易见,并且要祸延后世的。就比如朝廷对待宗室,现今宗室十不存一,手段之冷酷可见一斑,这是同宗血脉啊!这种手段还被用在其他地方,大明从上到下,苦不堪言,多少人敢怒不敢言,道路以目,至今朝野,谁敢提‘东林’二字?”
尚婧一双漂亮的美眸一直看着朱栩,她没有接这句话。
朱栩看向年轻人,手里的折扇轻轻拍打着,没有立即说话。
这个年轻人说的没错,但凡政策都有好坏两面,越大,越激烈的动作后果以及影响就会越大,尤其是负面,会持续很久。
‘东林一案’无疑是影响最大的,尽管他全面的占据着道与理的制高点,但过了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一点,朝野士林就未必这么看了,同类人给相似的前辈洗白,这是他们最擅长干的事情,何况‘东林’至今还占据文坛的大半。
要是再不断翻案,必然会对朝野政局,甚至是他多年的改革行成冲击。
但这些是朱栩思考要应对的重大课题,不是一个年轻士子能思考的深度,他微笑着道“我纵观朝局多年,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何有因言获罪?每一个案子都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莫非这位兄台认为,应当坐视不理?朝政败坏至今,无不是因朝臣们都忘记了规矩,现在朝廷重塑规矩,若是正直,清廉,问心无愧的大臣又有何惧?这位兄台这么担心,可是府上有什么事情,怕被朝廷查到?”
领头的年轻人脸色涨红,想要反驳朱栩,但朱栩将两头话都堵死了,他根本找不到切入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尚婧忽然抬起小手,将面上的面纱解开,露出如花似玉的俏脸,她看着朱栩,目光沉静,轻声道“多谢朱公子赐教。”
朱栩看着她,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心里暗自嘀咕:琉球没有扯下就非谁不嫁的规矩吧?
边上,四个年轻人是双眼大睁,一脸愕然,继而愤怒。
他们都知道,这位尚小姐曾今说过,谁要是让她甘心摘下面纱,哪怕入室为妾,她也愿嫁。
四个年轻人惊愕不解,看向朱栩的目光都是敌视,双眼都是熊熊嫉妒烈火。
第1173章 不可言说的安排()
朱栩没理会这几人,看着尚婧道:“你觉得现在朝政还有哪里欠缺,如何解决现在朝野的对峙?”
尚婧看着朱栩,目光思索,片刻道:“皇……朱公子,民心不可逆,朝廷能做的已经是极限。 退一步旧的过去会重来,进一步大明的士气会遭到严重打击,后果严重难以预估。是以,民女认为,当前朝廷的要务是在推动的‘新政’的基础上,不断的争取民心,这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并不是人力所改……”
朱栩听着,不时点下头。
大明这个时候是很特殊,既是儒家最强,最顽固的鼎盛之时,也是新旧过渡的特殊阶段。在历史上的这个时期就已经不断涌现出了更为开明的思想,新的经济方式以及新时代的萌芽。
朱栩要做的就是扶持,带着它们走,小心翼翼又要大踏步,不能停,不能断,不能慢。但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有无形的影响,将这种进步的发展扼杀,或者阻碍其速度。
尚婧说的‘民心’,‘士气’这些也是极对,朝廷对士林的一再打压,会留下后遗症,不可预测的后果,当年朱棣杀方孝孺十族,对士族的打击不可谓不重,至今都未能缓过来,若是他继续打压,只怕将来大明的官员都会是唯唯诺诺,直不起腰的臣子,毫无主观,若是跪软成后世满清模样,那他就是最大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