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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琴儿,我们的婚姻不是为了自己,我们的生育,也同样不能是为了自己。愿以此身奉天下的意思,就是一生中所有重要的事情,都要为了天下的利益而抉择而从事。就像汉王那样。没有自己,或者,能够克服,只为了自己。”
你说:“琴儿,真正的太平,不在我的马蹄下,而在人的心里。在你的心里。“
(三)
我独自坐在变得越来越黑的房间里。
宫人悄悄进来,准备点上灯烛。
我说:“不。不用点灯。我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宫人惊讶地看着我,然后面面相觑,但她们什么也没有说,便遵命悄悄退了下去。
有些人,当他们出现的时候,就能令所有的黑夜,全都明如白昼。“
第三百八十七章 柔肠百结()
(一)
我看着内侍端着水送进来,伺候你服药。
我看着你随身携带的白色粉末。
我说:“这是什么?”
你说:“是西域新属国进贡的药品。”
我说:“是止痛的吗?”
你说:“是的。”
我的心一阵抽搐。我忍住内心的疼痛和涌上来的眼泪。我问:“你每天都在服用吗?”
你说:“是的。”
我说:“如果不用,会怎样?”
你如实说:“如果不用,我不知道能不能进宫来。”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出了眼眶。
我难过地说:“你就是这样从那么远的地方昼夜驰行赶回来的吗?”
我说:“我真的是太罪过了。”
你说:“琴儿,就像你不惜一切,希望我身体的疼痛得到平息一样,我同样也不惜一切,希望能让你心里的疼痛,得到平息。”
我们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如果你在疼痛里,我也不会得到安宁。”
(二)
你在昭阳宫和我叙别的时候,汪太淑妃正在上阳宫展读刘申写给她的密信。
刘申在信上说:“母亲。儿子这次决定不回来了。请代我妥善向琴儿解释吧。大将军来日无多,此来就是永别。请给他们时间,不要打扰他们,让他们兄妹,能够单独在一起。”
汪太淑妃的眼眶里也有了眼泪。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息道:“我可怜的儿子啊,天下这么多女人,为何你就偏偏不能舍下她一人呢?为何要这样委屈自己,成全她到这样的地步呢?”
为她自己儿子的命运叹息过之后,她又不由得为我们俩的命运而叹息起来。
多么深情相爱的一对儿,却造化弄人,偏偏只能有这样的结局。
想到我们在昭阳宫里转瞬即逝的生死永诀,善良贤淑的汪太淑妃,也忍不住为我们的命运而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三)
你强忍着头部越来越凶猛的钝痛,在岭南王府书房的灯下,提笔给刘申写奏折。
“汉王,君夫人的情况已经好多了,臣会替汉王守护她,直到她身心康复,能让太淑妃和汉王放心。臣想护送君夫人离宫数日,去宝镜峰的圆觉寺参拜,为国家祈福,为阵亡的汉军将士超度,为汉王求子嗣,让君夫人离开痛失爱子的伤心之地,去外面透透空气,散散心,不知道汉王意下如何?”
看到你的奏折后,刘申提笔回复道:“大将军建议甚合我心。刘申也正有此意,使者会随信宣旨,着琴儿奉诏出宫,前往圆觉寺,代表刘申,代表王室,供奉寺院,为国家祈福。还请大将军辛苦,亲自护卫她去。结束此处的战事之后,我先往北线去,在黄龙要塞等着你。待琴儿的情况稳定之后,我们君臣黄龙一会。”
刘申的使者随信宣诏之后,我也提笔给刘申回信。
“汉王的信,琴儿拜读了。琴儿没有小心照顾好自己,致使汉王子嗣受损,自责甚深,悲不自胜,累太淑妃虑,汉王担心,累大将军抱病千里奔波,万分惭愧。琴儿身心渐渐康复,愿奉旨前往圆觉寺参拜供养,为亡儿追荐,为阵亡汉军将士超度,为国家祈福,为太妃汉王祈求平安,为新朝祈求子嗣绵延繁盛。”
(四)
一番书信往来之后,圆觉寺之行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临行之前,你到上阳宫向太淑妃辞行,请太淑妃的懿旨。
汪太淑妃客气地说:“有大将军护卫君夫人前往,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也没有什么要吩咐的。这些年,我们母子第一要感谢的,就是大将军。若没有大将军帮着汉王,我们母子不会有今天。汉王父子的种种理想,想要实现,也没有这样顺利和容易。大将军是我母子的恩人。老身我,要替先王,替汉王,深深地敬谢大将军。”
汪太淑妃歉疚地说:“琴儿嫁到运京来后,一直身体不好,接连生病,如今又不幸小产,总是我这个做婆婆的,没有悉心照顾她周全,老身觉得,真的很对不起她为国捐躯的父亲和忠贞不渝的母亲,也很对不起大将军的托付。这是老身的真心话。”
汪太淑妃对你说:“老身一生只有汉王这个儿子,并没有女儿。大将军放心,我会把琴儿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疼爱顾惜。在这里,老身给大将军一句话:不论将来如何,她都永远是汉王的结发妻子,是这后宫的女主人。我母子决不做凉薄小人,令大将军痛心,令汉军将士寒心。汉王会永远记得有功于社稷的人,永不会辜负他们的牺牲与奉献。”
你看着汪太淑妃。你完全明白,她在表达什么,在承诺什么。
她知道你已经决心为国家而死,你已经决心在新朝建立前死在战场,这是她对你的承诺。若你为国家、为新朝、为刘申而死,刘申将承诺,确保我的王后地位,确保世子成为未来的储君。这是刘申母子对于整个军队的承诺。他们确保未来的储君,是两代汉军创立者的亲近血脉,与汉军血肉一体,荣辱与共。这一点,绝不会因为你的阵亡而改变。
你恭敬行礼,拜谢汪太淑妃一言九鼎的这个承诺。
你说:“臣领会,臣感恩,臣拜谢太淑妃及汉王对汉军的倚重与信任。”
(五)
以奏禀参拜圆觉寺之行程安排为由,吴顺到昭阳宫来觐见我。
金风寨一别之后,我终于又能和吴顺在一起谈话了。
我渴望着和他的见面,只有他,能够告诉我很多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我太渴望知道,彼此分别,不通音讯的这些年,你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
“拜见王妃。”吴顺进得门来,纳头便拜。
我急忙亲自下座,令人相扶看座。
我说:“顺子。一家人何用如此客套。你快起来吧。”
我看着吴顺同样黑瘦且沧桑的脸,心里一阵难过。
我问:“你脸上这道深深的这刀痕是什么时候有的?”
吴顺说:“恩图会战时留下的。已经都好了。”
我忍不住眼泪双流。
我声音颤抖地说:“该跪拜的,是我,是我啊!谢谢你,在刀光剑影中,一直护卫他,照料他,陪伴他。是我,应该替父亲,替夫人,深深
拜谢你!”
吴顺听了,便也双眼流泪。
他哽咽道:“有些伤痕是能够看得到的,有些,则在心里,没有人能看得见。小姐这些年,也变化很大,久别重逢,让人忍不住心里难过。”
彼此相对难过了一阵子之后,我说:“顺子,和我说说这些年你们的事情吧。我在深宫之中,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关于汉军,关于你们,关于他,我知道得不惟太迟,而且太少了。”
于是,吴顺就开始了他的长篇讲述。今天你们所听到的这个很长的故事当中,很大一部分,就都来自于他那天的长篇叙述。
听完吴顺对你这些年艰苦卓绝战斗生活的讲述,我早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说:“顺子,我的心好痛。快要痛成了粉末。”
“小姐”吴顺的眼泪也再次涌上来了。
他说:“我嘴笨,不懂得怎样安慰一个人。”
我说:“这样的心痛,是没有办法安慰的。只能自己,去承受。”
第三百八十八章 离宫出行(上)()
(一)
圆觉寺之行的前一天,你再次进宫来,将准备好的供养礼单和和祝祷辞等送呈给我审看。你也向我讲述了这些天在运京的军政活动和与新汉军故旧的聚会。
午间,我留你在宫中吃饭。我特地吩咐御膳房照你平素的口味,做了你在家里时比较喜欢的菜肴。御膳房的总管过来听旨的时候,我这才发现,其实你一直都是对饭菜鲜少挑拣的,还真是没有多少明显偏爱的菜肴。我想起之前你曾对我说过,在清川,一切时都是磨炼,一切事都是修行,就算是吃饭,也是训练自己不起爱憎的平等心。
大盘小碟放满了桌子。我们相对而坐。
我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临水,回到了你伤愈之后,我们又一次在饭厅相对而坐的那个时刻。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从那以后,发生了多少的事情啊。那些美好的时光,全都回不去了。
你每样东西都略尝了一箸,又吃了半碗荷叶冬瓜粥,便停箸不吃了。
我看着你,心里非常难过。
我说:“这么清淡的饮食,你也不能吃了吗?你每天都吃得这么少吗?”
你说:“力戒奢华,生活清淡,本来就是圣人所倡导的。如今在运京,太平无事,又不用上疆场驰骋厮杀,少吃一点,没有关系,偶尔晕眩的时候,也不用吐得那么辛苦。”
我听了,便含泪默然无语。
你说:“琴儿,一切都安排好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出宫。”
这个时刻,我盼望了多久啊。自从到达运京,大婚迎入宫中后的那一天起,我每日每夜都在盼望着你的到来。在无数的梦境里,我都渴望着你有朝一日出现在这些高墙之间,渴望着你对我说,你会带我出去,我们会一起离开。
哪怕只是离开几天也好。
(二)
房间里砰地一声,好像是什么翻倒了。
吴顺一骨碌翻身起来。他叫谢双成:”快起来!去点灯!”
你看着吴顺和谢双成进来,你竭尽全力想要从床上支撑起来。你胳膊一软,失去了平衡,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
“快,给他药!这样疼法他坚持不了。”吴顺把你抱在怀里,大声地叫随侍的大夫。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疼痛终于再次被压下去了。
看着你脸色绀青地躺在床上困难地呼吸,大夫对吴顺说:“最好能够卧床静养,不要出城去山里了。”
吴顺说:“恐怕不行。一切都安排好了。这是王室的事情,不能随意儿戏。”
大夫叹息说:“那,只好每天中午再加一次药吧,间隔短一点,应该可以镇得住了。”
你苏醒之后,吴顺请示你说:“要不,推迟一两天去宝镜峰吧。等你的情况略好一点。”
你摇头。你说:“不用推迟。推迟的话,琴儿就会知道病情又恶化了。她会难过的。”
你尝试了一下,你还是坐不起来。你再次重重地倒在床上。
吴顺说:“再给他一点药吧,还能再加吗?”
军医迟疑了一下,说:“再加一次,每三个时辰用一次吧。再加更多,会不会安全,我也没有把握了。”
(三)
离宫出行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我换上了出行的装束,轻纱遮面,登上了刻着王室徽记的马车。
我听着车轮在青石的甬道上粼粼滚动的声音。
我听到宫廷卫队向你和车驾致敬的声音。
我轻轻地挑开了一角车帘。
我看到你骑马走在车子的侧前方。我看到月光的长尾,看到你的背影。
马队穿过了一重又一重巨大的宫门。
我看着那些宫殿的屋檐和围墙,慢慢地消失在身后门洞里浅灰色的天空下。
终于驰出宫城了。
终于驰出瓮城了。
终于驰出运京的正北门了。
终于把这座巨大的城池,把这座巨大的监狱,甩在身后了。
这些年来始终扼住我咽喉的那只利爪,顿时松脱下去。冰冷、甘甜而清新的空气涌入了五脏六腑。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颤栗。
在我发现自己哭了以前,我就已经喜极而泣了。
这时,我才知道,在运京的这些日子,自己有多么的压抑,多么的窒息!
(四)
我再次拉开了车帘,轻轻敲了一下板壁。
你策马走近我。你说:“君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轻声说:“我要骑马。我要下车和你一起骑马。”
你左右看看。你说:“不行。山路结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