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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在和一个男人交往,并且考虑和他结婚。
从内心深处来说,我根本无意结婚。然而,若一日不结婚,周围有关介绍、相亲、挑逗、追求、劝说、絮叨、逼迫的行为就不会停止。这些行为让我倍觉世间空虚,毫无兴味。我很厌恶被这些行为所包围。
太平盛世里到处都是平庸的男人。越接触这些男人,我就越敬爱你。
在无法推辞的情况下,我被迫和那些男人见面,和他们在不同的场合吃饭,喝各种不同的饮料,谈各种不同的事情,看各种不同的电影,逛各种不同的商店。
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和我接触,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刺探我的条件和我的意向。
有一次,我见过一个姓丁的男人。我们在一个公园见了面,聊了一些话题,然后,我们一起喝了一点酒。
在喝酒的时候,他看着我问:“你经常赴这样的约会吧?”
我点点头。能看出这种事的男人不多。
他说:“我对你很好奇。你根本不想结婚,为什么要来赴这种约会?”
他说:“我很肯定,你从来不喜欢结婚这件事情。”
我看了他一会儿,说:“那,这一顿,让我来付帐吧。”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姓丁的男人。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心里的苍老与沧桑。
我不想受到外人的打扰。
我不是说太平盛世里面就没有好的男人,我也不认为女人在太平盛世就找不到可以敬仰爱慕的英雄,而且我也不认为和妻子相濡以沫地度过一生,养儿育女,朝九晚五就一定逊色于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充分理解前者的难度,也始终保持足够的尊重。
然而,太平盛世里面腐朽和无能的男人,比例的确会高许多,那是因为缺乏必要的淘汰。
我见了那么多的男人,心里一点微澜也没有漾起,只是因为他们全都不是你。
“做记者这种工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很辛苦吧?”
“我也是这个大学毕业的。”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云南这个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要不要再喝一杯?”
“我们再看一场,怎样?”
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当中,我感到年老的疲惫。
他们围绕着我青春的形象喋喋不休,他们不过是想实现自己的**,他们不知道我是亿万年前的古老化石,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千岁了。他们的话语都只能划过我的表面,不再能进入我的心里。
我回答他们的问话,我对他们微笑,我和他们并肩而行,我看着他们的眼睛和他们干杯。
我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可以进行哪怕只有一句对话的人。
我觉得我和他们就象是一些在坠落途中擦肩而过的流星一样。
我在这些活动里看到无数正在进行中的、线路不同的死亡。
我在这些活动中,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亲爱的指导,这一生我真的是太疲倦了,因为连续目睹了你的两次死亡,所以我没可能再为你活另外一个82年。
诚如你有你的极限,我也有我的极限。
那晚,姓丁的男子问我:“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没回答它。
坐在他面前的,其实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一个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早已死了的女人。
(二)
由于十分厌恶这样的约会活动,我决定要通过结婚来中止它的延续。
面对一个平庸的男人,总好过面对一大群。
我按部就班地走着恋爱的常规流程,慢慢地接近婚姻。
我一点都不觉得快乐。展望未来,看到的都是无尽的重担和纠缠,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东西。真的。
但是,不结婚的话,那些麻烦与纠缠,就难于停止。至少,在我老去之前,难以停止。
有种无逃于天地之间的穷途末路感。
我也没有对高雄说过正在和男人交往,准备结婚的事情。
但他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三)
见面的时候,隔着茶几,高雄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他说:“我很痛心。痛心疾首。”
我说:“什么痛心?你回来不是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办吗?”
高雄说:“我回来也是因为听说你在和一个男人交往。”
我说:“不可以吗?”
高雄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我和谁交往,要向你报告吗?我是你畜养的女奴吗?”
高雄说:“我是你的朋友。”
我说:“听到我从悲痛中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像正常女人那样谈婚论嫁,你不高兴吗?你不要对我说恭喜吗?”
高雄说:“恭喜个屁!”
我瞪眼看着他。我说:“粗鄙。”
高雄说:“我有这么可怕吗?可怕到你要躲到一个见鬼的婚姻里去?”
我说:“我结婚并不是为了躲你。”
高雄说:“那你是要躲着什么?痛苦?孤单?自己?还是他无所不在,永难消逝的影子?”
我觉得一股怒火直撞顶梁。
我说:“你真无礼。”
(四)
周围桌子上的人们,纷纷回头看着我们。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高雄说:“好吧。我是想请你吃饭,并不想要触怒你。如果我让你觉得不开心,那我道歉。你知道我一向行事粗鲁,不是你喜欢的那种斯文人。”
我再次想起你因为疼痛而昏厥的那天,高雄和我一起上楼,镇定自若地救助你的情形。我觉得刚刚那样对待他,自己也很失礼。
我低下眼睛。
我说:“我并没有不开心。”
高雄说:“我只是,不忍看你,走进你不想走进的境地。婚姻是漫长的相处。如果你选择了错误的人,未来会有很多日子,因此而变得昏暗无光。”
高雄说:“别这样轻率地决定。我求你。我的确一直很想娶你,但我也深知你看不上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这样糟蹋你自己的青春。”
我说:“我已经没有青春了。我已经早就没有青春,可供糟蹋。”
高雄说:“我知道你厌恶约会和相亲。你只是想中止它。不管这是不是饮毒止渴。”
第八百一十七章 盂兰盆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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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说:“好奇怪,你干嘛总盯着这件事不放?你自己不也是在和人交往吗?”
高雄说:“你听说什么了?”
我说:“好多人说,有个很有气质的法国华裔女在疯狂地追求你。”
高雄说:“你说的是苏?”
我说:“我之前不知道她的名字。”
高雄说:“是她在追求我,我并没有对她表示过许可的意思。可她一直都在我身后,不肯离去。”
我说:“你会有拒绝美女的时候吗?”
高雄说:“如果她们靠近我是贪求金钱和享受,那我当然来者不拒。但这个苏,她不是的。她本身就足够有钱有地位,她和那些不同。”
我说:“你不是也和她约会吗?”
高雄说:“是。我们的确约会。因为,我这个人,其实很心软。有时候,她站在那里,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泽,我,会觉得,拒绝她,让她失望和伤心,很不道德。”
高雄说:“男人的心,其实没有女人的心那么坚硬。”
高雄说:“我做不到像有些人那样,反复拒人千里,还能无动于衷。”
我看着高雄。
他说:“我不是说你。你别自动对号入座。”
(二)
裙裾的悉苏声。首饰轻摇的声音。我转过身来。我拉开布帘。
高雄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他张开嘴。他把嘴张得大大的。他保持这个表情超过两分钟。
我看着他。
他一直保持着这表情。
我说:“你下巴怎么了?要脱臼了吗?”
他的眼珠咕噜转了一下。他吞咽了一下。他的下巴开始左右活动。
他看着我。他说:“哇!”
我上下看看自己。我说:“我穿和服看上去很古怪吗?”
我说:“我也觉得挺古怪的。、我还是不要穿成这样了。很不自然的。”
我伸手要拉帘子。
高雄说:“不。不。不。很自然。很自然。不要换。就这样不要换。“
他说:“女人真是不可思议。我都没有发现。你什么时候就不再是丑鸭子了。”
我看了他一眼。我再次要伸手拉帘子。
他说:“不要。你就这样穿。就这样穿着,嫁给我吧。”
他抓住帘子上我的手。他把我的手放下来。他看着我。他说:“或者,嫁给别人。随便哪个混蛋。”
他说:“我们就这样出门吧。让河边的那些男人们贪婪的目光,像萤火虫一样围着你飞。”
我看着他。
我说:“萤火虫?还以为你会说,像苍蝇一样。”
高雄看着我。他呲牙笑了一下。他说:“难得听到你这样自谦。”
我把他的手推开。
我说:“算了,我不要穿这个到河边去。”
高雄说:“那么,你的意思是,这身漂亮的和服,是特为只穿给我一个人看的吗?”
我说:“你也太不自谦了。”
高雄说:“喔,你刚刚说中了我的主要优点。”
他说:“就这么凑合吧。往下摘这些零碎,太麻烦了。等你卸掉这些花花草草,再重新打扮起来,盂兰盆之夜,都早过去了。”
高雄不容分说再次抓住我的手。他拖着我向外面走。
我穿着木屐被他拖得跌跌撞撞。木屐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说:“而且,作为合伙人,你有责任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长,展示我们事业光彩照人的形象。你越漂亮,我们的公司就会越光芒夺目。”
他一边拖着我向外面走,一边说:“我是一个爱钱如命的人。对此,你早已知道。”
(三)
我们站在河边。
两岸已经到处都是点燃的火堆。河里飘满了五颜六色的莲花灯和方形宫灯。
我和高雄默默地把手中的河灯点燃,一前一后放进了河水,看着它们从岸边漂移开去,汇入了那片灯光的海洋。
我怔怔地看着那盏灯逐渐远去,漂向深远的黑暗。
高雄从侧面看着我。
有人在后面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看到一位矮小干瘦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布袋,还有一束稻草。
她说:“你们放完灯了吗?可以把这个靠河边的位置,让给我一下吗?多谢关照了。”
我说:“可以。”
我便和高雄后退了一步,站到了河岸边的高一级台阶上。
老太太拿着稻草走到河边,从布袋里抓出一把干燥的杉树叶,擦着火柴点上火,稻草便熊熊燃烧起来。
老太太从布袋里又拿出一个小钵盂,从河里舀来水,将钵子里的水浇到地上,再把切成小块的茄子投进水中。
她合掌祷告说:“爷爷,孙儿,请驾着这火来吧……请吧,请吧,请到家里来吧。”
我们看着这个老太太。
高雄轻声说:“看,又来了一个。”
果然又一个老太太来到河边,点燃了另一堆火焰。
这是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太太,她满是皱纹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支线香。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火焰。
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人们议论说,正是这位高龄老太太,去年失去了她的老伴。他们夫妻,生前是出了名的恩爱,从20岁结婚,到最后别离,始终相敬如宾,一次脸都没有红过。
老太太把手里的线香举起来祷告,然后仍进了火焰。
“多纯正的檀香味啊。”高雄说,“她那线香是哪里请的?我们也去请两根吧。”
我说:“应该是在前面的那所寺院。出云寺。”
(四)
我和高雄来到出云寺请香。
请香的地点,就在大雄宝殿的门外侧面。
有僧人在那里,依次给排着队的香客分发免费的线香。
人们纷纷合什称谢,恭敬地把线香领走。
我们领了香,我说,还要进去大雄宝殿参拜。
高雄便随着我,跟着人潮,进了大殿。
我在寺庙的毡垫上恭敬地跪拜。
高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如果你信仰的那个神是倡导众生平等的,他就不会要求和同意你这样在他面前五体投地。”
我说:“他并不需要我的跪拜,他也没有要求过。是我自己要拜的。我想通过这个仪式,体会他拥有的那种谦恭和敬、柔软安静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