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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逸晨,眼里有了眼泪。
他说:“没关系。等我们力量充盈的时候,还可以再试。把这些吃了,你会感觉暖和一点,会更有力量。”
(三)
我把写完的打印稿递给逸晨先生。
他接过文稿,说:“我可以看吗?”
我默然点头。
他低头翻看我写完的东西。我看到他翻了一页,然后又是一页,然后是第三页。他看得很认真。
我说:“没头没尾,是吧?”
他看着我。
我说:“语无伦次,是吧?”
他说:“心心,谁会嘲笑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的步态不优美呢?”
他说:“你显然不会,我也不会。人们,一般来说,也都不会。比步态更重要的是,婴儿在奋力地用自己的脚行走。”
他对我说:“从痛苦中站起来,最初迈出的那几步,和婴儿最初的学步并没有两样。”
他说:“你已经在写,你在持续不断地坚持着写,这是最重要的。”
他说:“你做得很好。我自问若有这样的记忆,和这样的经历,未必能如你一般,在这个年纪就这样做到。”
没有逸晨的鼓励,这一次的尝试,我不知道会不会又再次半途而废,能不能最后坚持到底。
这本书最后终于能够写成现在这种完整的样子,有很多良师益友都是功不可没的。其中,起到最关键的鼓励作用的,就是逸晨。
可以说,若没有他的一路鼓舞,这本书,永远也不会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四)
在键盘上打字如飞了几个小时,我有时候会停下来,看看窗外,调节一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视线。
我忽然间发现,不知不觉中,天气正在缓慢地回暖。阳光不再病态地惨白,而变得光芒刺眼。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也比我们来的时候升高了一些。
窗下地面的冰还很硬,但和煦的阳光照一会儿,挂在屋檐的冰锥便缓慢地滴下水来。
每一滴水在落地时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它的生命从形成到落地,只有一刹那的工夫。
这有节奏的滴答声,倾诉着它们在生死之间的迷惑和无奈。
就像是我们人类所有的文字一样。
第九百五十四章 墓地与罗盘葵(上)()
(一)
没想到,到达当天的那一场暴风雪,就是这个冬季最后的严寒肆虐。风停雪住之后,天空晴朗得有如水洗一般湛蓝,阳光变得越来越温暖。
春天不知不觉地露出了最初的萌芽。
伴随天气的好转和气温的迅速回升,我们也就有了较多的机会外出游玩。
沈先生问我们最想去看什么地方。
逸晨说:“我无所谓,哪里先看都可以,女士优先吧。”
于是,沈先生就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冬湖镇的居民有墓地吗?我想去看看这里的墓地。”
沈先生惊讶地看着我。他又看了看逸晨。逸晨微笑了一下,表示这完全在他的意料当中。日日夜夜,我那么接近故事中你的反复死亡、无数人的死亡,我想要看看墓地,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先生耸耸肩,说:“好吧。这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选择。”
一个人的眼光应该总是盯住终点,唯有这样,他在前行的道路上,才不容易偏离目标。我是这样认为的。
(二)
这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墓地,位于小镇的西北角,教堂的后面。处在隆冬时节寒风最猛烈的地方。
墓园的面积不大,小镇的居民本来就不多,人口结构也相对年轻,去世的人,数量并不是太多,而且很多并不是终其天年,而是死于狩猎中的受伤,或者各种意外事故。
在墓地的周围,种植着一大圈普通的云杉,粉色花岗岩或白色大理石的墓碑星星点点地装饰着墓地。
在星期天,这些墓碑前都会照例放上一束束红色或粉红色的天竺葵,寄托着遗属们的哀思。
我们经过一座座的墓碑。逸晨先生逐一合掌,对死者表示敬意和祝福。沈先生则在胸前划着十字。我跟着逸晨合掌低头,心中默祷他们都能往生善处,开始更好的生命旅程。
如果说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整个墓园是三角形的而不是常见的方形。
沈先生对我解释说,修成三角形就意味着这里的死者死于意外的人数占多,代表着尖锐的、突如其来的死亡。如果将来寿终正寝的人较多,墓地就会慢慢地发展成为方形。
另外,在墓地围栏的拐角处,还依稀可见往日留下的一小块草原残迹。我们看了看墓园的说明牌(自从开发了旅游以来,到处都插上了景点说明牌),这片草原,是在19世纪40年代修建墓地时幸存下来的。
沈先生说,现在刚刚立春,墓园里还非常荒凉,要7月的时候过来,墓园里的花朵才会开放。
每年7月,这里都会生长一种一人高的小葵花,看上去像是中国宋代海船上使用的罗盘。它有一个很长的本地名字,我不记得怎么念了,我把它简称为“罗盘葵”。
后来,我们夏天再来度假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满园的这种花朵。它们摇曳着浅碟大小的、类似向日葵的huáng sè花朵,在风中温柔地舞蹈。
奇怪的是,在东湖镇及周边的别处地方,哪儿也看不到这种花。
当地人说,它就只生长在墓地四周。人们因此而认定,这些花是镇上死者的灵魂所化。
所以,这种花虽然很漂亮,但却从来没有人把它们采回家。
第一次看到这种花朵的时候,我心里非常喜欢,且还不知道其中的典故,就采了一小束,拿在手里,走回营地的小木屋。快到营地的时候,看见那位胖胖的隔壁邻居大婶,牵着那条凶神恶煞的黑色猎狗,正要把它的链条栓在园子里的一根柱子上。我扬起手里的花束,和大婶打招呼。大婶先是满面春风地问候我,随后她看到了我手里的花。
她大惊失色地对我打着手势,大声地说:“赶快扔了它!薇拉!赶紧把它扔掉,薇罗里卡!千万不能把它拿回家!”
我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薇拉、薇罗里卡,都是在称呼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坚持认为我就应该叫这样的名字。或许是她无法准确地发出唯心这两个汉字的读音吧。
自从她锲而不舍地这样称呼我以来,镇子上的人慢慢地都跟着她这样称呼我了。
我也就顺水推舟,入乡随俗,把随后的若干作品,署上了薇罗里卡的笔名。这名字无论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是挺漂亮的,不是吗?
说到底,人的各种名字都是一样,全都是假名罢了。
锡克教就认为,人在所有的名字之外,另有真名。那个真名,才是我们的真身。
(三)
我莫名惊诧之下,还是按照大婶的要求,把手里的花束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大婶松了一口气,她向我招手,我来到院墙边。她手脚比划着,想要对我解释原因,可我能听懂的当地语言非常有限,我只听到她激动地滔滔不绝,但语言里的意思,基本上是一头雾水。我只好笑着不断对她点头,表示不管她说的是什么,我都心领神会了。
回到营地后,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沈先生和卡佳。
很显然,他们不用听大婶讲话,也完全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卡佳给我解释了罗盘葵代表着死者的亡灵。他告诉我,若是把它拿回住处,不久之后,死亡便会跟随而至,住处就必定会有人发生意外而死,去和那些死者安眠在一起。
事实上,把这种花带进镇子和村子,都已经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了。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在哪个民族,死亡,都是人们共同的恐惧。虽然死亡就在我们的内部,和我们如影随形。
——但,人们为何不能理解,其他的生命也同样畏惧死亡呢?为何轻而易举处地将死亡带给它们,而没有丝毫内心的怜悯与顾忌?
古往今来,也许有很多人没有像你那样杀过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从来不像你那样。
你从不以杀戮为成就,从不以杀戮为快乐。你所有的杀戮,都是基于想要保护生命的不得已,而你心里永远充满了深深的内疚。
你为此判决自己,永世不得快乐。
(四)
我用手机拍了一张罗盘葵的zhào piàn,回来拷贝到电子相框里。我把电子相框放在书桌上。
罗盘葵于是就站在我的案头,陪伴着我的写作,陪伴着故事的进展,陪伴着我们曾有过的喜怒悲欢。
我不想回避死亡。
因为我已经明白,就算视而不见地自欺欺人,早晚有一刻,我们每个人都要被迫面对它。
我愿意一直面对着它。
直到明白它的真相。
我通过文字的日夜书写,让自己始终面对着它的盯视,决不再逃避退缩了。js3v3
第九百五十五章 墓地与罗盘葵(下)()
(一)
无论居住在何地,墓园都是我经常会去的地方。
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能安葬在你的身边,也不能经常去你的墓地给你扫墓,我下意识里,就把所有人的墓园,都当成了哀悼你的地点。
居住在冬湖镇度假的日子里,无论是严冬还是盛夏,我都经常到墓园一带去散步,对罗盘葵也越来越熟悉。
后来,卡佳告诉我说,罗盘葵其实是这个广袤地区的一种常见植物。虽然在冬湖小镇它只生长在墓园附近,但在其他地区,则是面积广布。有时候在田野中绵延数千英亩,看上去非常壮观。
但是,随着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发展,罗盘葵正从这个地区逐渐消失,有着灭绝的风险。
逸晨先生辞别我们去东南亚出家修行之后,我还独自来过冬湖小镇度假。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当我再次经过墓地时,发现那里的篱笆墙已经被一帮修铁路的工人拆除了,大片的罗盘葵已被割草机砍掉。
当地人告诉我,政府正在修一条复线铁路干线,经过冬湖小镇。一条是货运列车专线,一条是旅游客运专线。前者负责把这个地区的丰饶出产运往外地,后者负责把外地蝗虫般的游客运入这里的大自然。
我看了挂在镇政府平房里的建设规划图,悲哀地预期:未来几年之内,想必剩下的罗盘葵也将会被无情地翻卷到割草机的料斗里,然后挣扎着被腰斩、粉碎、死掉。
这也就意味着墓园旁边的大草原,终于进入了毁灭期。
大草原的时代将会永远终结。
事实上,罗盘葵们的命运,也是本地土生植物群集体葬礼的一个缩影,同时也是世界植物群葬礼的一个缩影。
生活在机械化时代的人们不会注意到大量的植物群落正在无望地死去。
他们只会为经济发展而感到骄傲。——我想说的是:愚蠢的骄傲。
当地农人告诉我说,一般情况下,某地的农场越是富足,周围的植物群就越是匮乏。
有的农场主甚至会使用喷火器和化学喷雾器来清除杂草,把草原改造为新的农田,也减少杂草对庄稼的营养争夺,减少病虫害传染的可能性。
但事实上,多年的跟踪研究却发现,对杂草铲除越彻底的农庄,庄稼的产量就越是不尽如人意,而病虫害的干扰也就越是不胜其烦。
但人们已经走上了这条与大自然为敌的道路,人心失教,积重难返。
大自然日渐枯萎在我们追求盲目发展的癫狂脚步下。
可怜的罗盘葵,守护了小镇死者们的亡灵这么多年,最后却没有得到人们的回报,自己也灭绝在了“历史的车轮”下。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屡见不鲜的一幕悲剧。
(二)
逸晨先生告诉我,罗盘葵看似脆弱,其实生命力非常顽强坚韧,它只能被铲除,无法进行移植。
当地人说,它们的根系广布整个墓地。如果你想完整地挖一株罗盘葵离开土壤,那你很可能会发现,你需要挖开所有的墓葬。
它们的生命力也很旺盛。野兔啃咬,各种昆虫吞噬,人工伤害,都无法让它们从这片土地绝迹,死去的只是枝条和花朵,作为花的整体体系,它一直都在大地下坚强地存在着。
“活人虽然看上去比较厉害,但归根到底,活人是无法战胜死人的。”当地人这么说。
死亡不可战胜。这就是人们的普遍观点。尤其是唯物主义的普遍观点。
为了验证不可移植说,我邀请逸晨先生一起去墓地,实地挖掘一株罗盘葵做个试验。逸晨先生欣然应允。
我们带了一把登山小铲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