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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剧烈的晕眩。
你意识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着一根木柱坐在地上。柱子上挂满蜘蛛网,灰尘从高处黑灰色的房梁上落下来。
在你的对面,有一座残缺不全的神像。你视线模糊,看不清神像的面目。
你竭尽全力把脑子里的浓厚黑色推开去。
你意识到自己身边围着人。
你叫吴顺。你听到他的声音。
吴顺说:“我在。我在这儿。”
你说:“叫所有的人,都出去。”
(五)
你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开阔了一点。
你听到倾颓的木门的响动。
你无法再保持身体的竖直,你向侧面滑倒下去,你倒在了地上。
整个空间再度飞速地旋转起来。你觉得自己要在这种快速飞旋当中四分五裂了。你想伸手抓到点什么让自己固定,但是你无法判断方位,你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你抓不住身边的东西。
有什么抓住你的手。你下意识地抓紧了它。过了一会儿,你才明白那是吴顺在抓紧你的手。
你努力松开了他的手。你说:“你也出去。”
吴顺说:“让我留下来陪着你。”
你说:“不准进来。”
(六)
吴顺站在摇摇欲坠的木门前。
他谛听着木门里发出的任何声音。但是木门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木门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吴顺着急地走来走去。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能在门口来回地走来走去。
士兵们在距离木门更远一点的地方坐着,看着他这样走来走去。
吴顺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他站了下来。
所有的人当中,就只有吴顺知道,木门后面的你正在经历什么。但是,他又能怎样帮到你呢。荒原野外,无医无药,他甚至连一口温热的水也没有办法提供给你。那种爱莫能助的折磨,沉甸甸地在他心头压着。
他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他对士兵们说:“统领太累了。大家原地休息,让他也休息一会儿。”
吴顺抱着马刀,在木门前破损的长石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守护着你,等待着你,陪伴着你。
在你们的一生当中,你救了他的性命,你给了他新的人生,而他,就把这个新的人生,全部用来做了这一件事情:忠诚于你,守护着你。
(七)
吴顺在门外等待着。你也在门里面等待着。
你仰面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在无法抵挡的失重的心悸当中,等待着世界飞速旋转停止下来。
你努力想着生命中美好的事情,抵御着整个神经系统的绞拧和瓦解。
你竭尽全力地想着生命中所有的温暖。
你抓到了破旧供桌的桌腿,你用力地抓紧了它。你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你是那么用力地抓着它,以致于在上面留下了五个指头深深的凹痕。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终于重新恢复了平稳。宇宙里重新出现了四面八方。小破庙的木梁又重新回到了屋子的上方,大地也重新回到了身下。你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你慢慢地松开了紧抓着桌子腿的手。你满脸汗水地躺在那里。你看着头顶上的木梁,看着它左右摇晃,幅度越来越小,终于固定不动了。
你闭上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你知道应该努力地爬起来,应该叫吴顺进来,应该结束休息,率队重新出发。你知道在草原上每耽误一分钟都会增加被发现被围困的危险,都可能是生死分际。但是你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你连动动嘴唇的力气也都没有了。你只能躺在那里,等着生命力重新回到你身上。
你想到了我。就在你失去所有的力气的时候,你心里浮现出了我。或者说,我,出现在你的心里。你想起了分别时我们的对话。你说,千难万难,你都会回来的。而我说,千难万难,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那天,你就那样,独自一个人躺在异族陌生的土地上,躺在冰冷的尘土中,心里想着我。你想起了我出生的晚上,想起我母亲咽气时姨娘在房间里发出的悲哀的长号,想起我襁褓时红扑扑的脸蛋,想起我吊挂在悬崖上仰头看到你时的眼睛,想起我提着灯笼在庭院里等着匆匆赶回来的你。
你想着我们一起坐在大宅最高的屋脊上,俯瞰着下面的红尘滚滚。你想起我们一起骑马,相对打坐,你想起我说闭着眼睛时能更清楚地看到内心不灭的光明。你想起我一箭就命中了标靶的中央。你想起我挣脱父亲想要射杀大哥时眼里仇恨的光。想起我站起来迎接你,我把包裹受伤的右手悄悄地往身后藏。
你就这样无声地想着我,直到有泪水在你闭着的眼睛里,充盈了你的眼眶。
当一行泪水从你脸颊上滑落下来的时候,你感觉到所有的内脏渐渐地暖和起来了。你感觉到四肢正在回到你的控制范围内。你慢慢地尝试着抬起了胳膊。你缓慢地抬起了胳膊。你把那一行泪水擦掉了。
(八)
如果我们真的深爱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坐视他被疾病和死亡吞没,而不奋起做点什么呢?怎么就能甘心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一个生命的沦陷,无能为力呢?我不知道你们的态度是怎样的。但我,是绝对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又怎么能漠视那么多其他的生命,沉陷在同样的痛苦中,而无动于衷呢?我们怎么还能参与去制造它?
在一生的岁月里,我常常被这样彼此矛盾的是非感撕裂着。我因此而感觉到灵魂的痛苦。
所有的这些痛苦,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这些深刻的迷惘,它们都深深地被埋进了无意识的最深处。
在穿越生死的过程中,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亲朋故旧,乃至于身体本身都被留在了往世的梦中,唯有这些印记,它们被带过来了。
(九)
“死亡,以及生命中的疼痛,它们都是圣洁的。如果可以,我愿意独自经历。不必让别人看到,徒增彼此的悲伤。”
(十)
吴顺听到身后一点动静。他一骨碌站了起来。他看着木门。
木门打开了。你扶着门框,慢慢地迈过了门槛。你走了出来。你站在台阶上。
你看着原地休息的士兵们。他们和你一样疲惫,一样疼痛,一样不愿意再起来。但是,你们也都一样,别无选择。你们必须起来,必须前进。如果不想永远沉睡在这片土地上。
你站在那里,什么命令也没有发出。
但你这样站在那里,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命令。
士兵们看着你这样站立在台阶上。他们也跟着你,重新站了起来。
你看着他们。你对吴顺说:“头盔。”
吴顺把头盔递给你。你重新把它戴上。
你一步一步地台阶上下来。你走到战马的面前。
你抓紧了缰绳,你重新上马。
你扭转了马头,迎着雪山金色的顶峰,现在它已经大半隐没在浓密的云雾当中。
你说:“上马!全队出发!”
第一百八十二章 犬怒之袭(上)()
你们终于到达了草原最西北的边缘。在那里,你们遭遇了一个敌人的小部落。因为在与汗王的争斗较量中失败,他们被迫迁徙到这里来。在你们的马队冲进营地之前,他们中没有人见过汉人是什么样的。
消灭这支小部落后,你们在敌人的营地里终于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休息,补充了给养和马匹。
你在营地举行了下一步行动的部署会议。
“弟兄们。我们穿过这片地区,不止是为了摆脱敌人的搜捕,活着回到汉地。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我们的任务就是:给敌人制造更多的敌人。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只足以让大索改变南侵的部署,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草原地区,但是,他处理完内部的纷争,又失去我们的踪迹之后,他还是会要回到南线的。”
“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让他没有办法再分身回去。必须得有人替代我们,在草原上缠住他们,不让他们再有力量和心思回去。替代我们拖住他们的,就是与他们在西北和东南方向毗邻的吐蕃人和戎先人。吐蕃人和戎先人和他们的争斗也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彼此积怨都已经很深,日常摩擦不断。”
“我们这一路过去,要把他们之间的嫌隙拉大,把他们之间的仇恨加深,给他们之间爆发冲突送上最新鲜的理由。只要他们彼此之间能够爆发冲突,并且混战上一到两个月,适合骑兵作战的最佳季节会被错过去了。在天气的逼迫下,他们就不得不放弃大规模南侵,等待明年。”
“是的。我们的人很少,孤立无援,但是,我们可以动用的力量,绝不止是我们自己这些人,敌人的敌人、敌人的亲人、敌人本身,所有的这些,都是我们可以调动的战争资源。让我们的敌人陷入他们的敌人的群殴当中,这就是我们不远千里孤军深入边地的目的。”
你用短剑的鞘柄指点着地图。你说:“我们要从这条线路横穿过去,我们就在吐蕃人的当中这样招摇过市地横穿过去,我们要一路烧杀抢劫,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我们要这样一路狂奔过去,在身后留下一道粗暴的、血腥的、无法愈合的伤痕。”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去铺就一条道路。一条汉人与吐蕃人、戎先人彼此盟好,和平共处的道路。这条道路,将会减轻天下混乱的程度,减少战乱的频次,缩短整体战争的进程。我们今天播下的种子,会在未来开花结果,我们的子孙,将会品尝到这果实的滋味。”
你说:“所有的战争都是丑恶的。身为军人,作恶不可避免。但是,我希望大家都牢牢地记住:不管我们和谁打仗,不管我们如何血腥地彼此杀戮,我们真正的敌人,都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本身。不管我们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千夫所指的,还是万众拥戴的,我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去开启和平的年代。”
“不管我能不能活到太平实现的那一天,我都希望我们的这支新军队,永远记得我们的目标,我们的初衷,不要在胜利的辉煌和血染的仇恨之中迷失。”
你说:“在随后的无恶不作当中,因为吐蕃人的数量是我们的数千倍,他们的矫勇善战是闻名遐迩的。我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达到目的之后,立刻就走,脱身第一,不要有任何的贪恋。我更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的心。哪怕我们言行上不得不作恶累累,也不必有一颗乐于作恶的心。”
但是,你的理想,它还是陨落了。
在你去世很久之后,这支新的军队,它终于还是堕落了。它还是在无上的荣光与无数的浴血中,迷失了。
于是,它也就不再是一支新的军队。它也就不再有精神上的光芒。它就蜕变为了一支平淡无奇的军队。和世界上有过的无数支军队一样,变成了一只普通的凶猛的野兽。
当它蜕变为这样普通的凶猛的野兽之后,它也就不再有一颗勇者的心。它就只留下了一颗贪婪的、空虚的心。于是,它也就在历史的云烟中消隐不见了。
所有尘世的理想,命运都会是这样的。就因为,它们,都只是尘世中的理想。它们是不可能实现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犬怒之袭(中)()
你们伪装成敌方的军队闯入了吐蕃人的地域。
你把队伍分成了两组,你和吴顺各带一组。这样做,一来可以缩小规模,便于袭扰之后迅速逃脱隐匿,二来可以防止一旦失手就全军覆没,三来可以在危急时互为救援策应。
你们利用每一个黑夜,沿途不断发动对吐蕃人的袭击,你们一路烧杀劫掠,在身后留下了燃烧的毡帐、女人孩子的哭声、男人的耻辱。
你们以旋风般的速度,快攻快打,抢完就跑。
沿着你们袭扰逃走的足迹,吐蕃人营地猎犬狂怒的吠声此起彼伏,响成一路。
你们的这番袭扰,后来在史书上被称为“犬怒之袭”。
你们摆脱追击,逃入丹巴沙漠之后,还没有走出丹巴沙漠,身后的吐蕃人和勿吉人就已经混战起来了。
吐蕃人愤怒地指责勿吉人不宣而战,无端袭扰抢掠烧杀,挑起争端,因为抓不到元凶,他们毫不留情地对邻近他们地域的勿吉族部落进行了同等的报复。
而勿吉人对吐蕃人的无端进袭更为愤怒,汗王和大索断定吐蕃人是蓄谋已久,趁他们大举南侵,北方兵力空虚之际,与汉人勾串,想要抄他们的后路,扩大地盘。
双方的相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