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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我帮你整理了一下枕头,让你睡得更舒服些。
我把另一条长帕也从水里取出来,轻轻擦拭你的手臂、脖颈、前胸。
你的嘴上满是水泡。嘴唇因为持续的高烧变得血红且干裂,沟壑密布。
我用布卷沾着清水,小心地避开那些水泡,湿润着你的嘴唇。
我看着它变得滋润,然后,很快又被体温烤干。
你的全身还是很烫。但是,大夫说你正在好转起来。
我就这样日日夜夜守护着你,等着你恢复意识,等着你睁开眼睛。
看着你的嘴唇从湿润变得干裂,又从干裂变得湿润,我的心也时而明亮,时而黑暗。
窗外的太阳升起,然后落下,月亮出现,然后消失,我都觉察不到。
我只能感觉到你身体里和意识中的生命的火焰。我只能感觉到它时而稳定地发光,时而摇摇欲灭。
我不记得这样守护你有多久了。我也不觉得疲倦。除了你的每次呼吸和心跳,我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显得那么陌生而遥远。
我看着你这样一直睡着。我闭上了眼睛。
我双手合掌,在心中默默祈祷:“让我以身相代吧。让我高烧,让我昏迷,让我疼痛,让我承受各种身体的创伤,让我来承担所有的痛苦,请放过他吧。”
我虔诚而专一地完全沉浸在这样的心愿当中,直到这个心愿,充满了所有的世界,无量无边的世界。
然后,我听到了一点什么轻微的动静。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你正在看着我。你的眼睛睁开了,而且眼神清澈。
感谢上天!你终于醒了!我想站起来。
你动了一下。你非常微弱地说:“别去。”
我说:”我去叫大夫进来看看你。你感觉怎么样?”
你说:“别去。就我们。”
我一阵心里的刺痛。我放弃了去叫大夫的念头。
我在你身边重新坐下。我说:“好。”
我再次在你身边坐下。你又动了一下。你感觉到脖子上有样什么东西在滑动。你伸手到胸前,想要抓到它。但是你手没有力气,也有点视物不清,你找不到它。
我把它拿过来,放在你手里,让你抓着它。
你感知到它是你母亲的护身符。
你看着我。我说:“不许再推辞了。还是你戴着吧。没有你的平安,也就没有我的。”
“很想你。”你微弱地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它滴落在你手臂的皮肤上。我咬着嘴唇,在心里拼命忍啊忍啊,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眼泪连接不断的滚落。
我感到你触碰了我的手。你轻轻地把我的一只手握住了。你轻轻地握着它,慢慢地把它移动到你的胸口。你握着它,让它停留在你的胸口。
你没有力气再说话。
我的手停留在你的胸口。我感觉到你身体的热量,还有心脏快速而疲倦的跳动。
你慢慢地又闭上了眼睛。你的手也无力再保持轻握,它慢慢地向下滑去。
我用两只手握住了你的手。我把你滚烫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说:“你再睡一会儿。我会一直在。我不会走。就我们,在一起。”
你微弱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你就没有动静了。
我看着你安静地呼吸着,再一次睡着了。
亲爱的你,你实在是太累了。实在是太需要睡觉了。那你就好好睡吧。我会替代你父母亲,守着你,看着你,让你安心地睡着。
听着你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我终于也感觉到了疲倦。它像一座雪山一样地倾倒下来,很快就把我淹没了。
于是,我不知不觉地,就趴在你身边,也睡着了。
我们就这样,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直到舅舅进来看你的时候,我们还是这样地在睡着。
舅舅站在门口,看到了我们彼此相握的手。
(二)
在临水病重的日子里,当你苏醒过来之后,我们经常单独相处。
我深深地感觉到,在你重创战争的同时,战争也重创了你。你在多大程度上重创了战争,它就在同等的程度上重创了你的身体和灵魂。身体的负伤是看得见的,但是,灵魂上的伤痕就难以看见。然而,虽然看不见,它却像毒蛇一样地盘踞在你的身上,让你在承受身体伤痛的时候,加倍再让你受了更多的折磨。
关于那段时间每一天我们的对话,有些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有段对话,我一直都清楚地记得。
那一天,你对我说:“琴儿,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的手上满是鲜血,心里充满了罪恶。我觉得从内到外,都是无法洗干净的粘稠的黑色。”
你说:“很多次,睡着以后,我都梦到母亲。她那么忧伤地看着我。她问我:儿子,你现在到底都在做着什么事情啊?”
你说:“去峒城见汉王的时候,我很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可是,现在,我不是那么确定了。当那个白发的妇人跪在我马前,恳求我放过她的儿孙时,我就不能确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了。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你的母亲,和我自己的母亲,还有所有的母亲。”
你说:“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有不这样血腥的办法,还有更和平的办法,能让战争停下来,能让所有的人都不再杀害其他的人。现在这样做,绝对不是最好的。”
你说:“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更好的办法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方法。我不知道要怎样做。”
你说:“如果能够知道,我愿意付出全部。付出所有,付出生命,都是值得的。”
你说:“万死不辞,都是值得的。”
我深深地怜惜你内心的痛苦。我身不由己地就想要去抚平它,让它止息。
我说:“你一定会知道的。上天必定会听到你的声音。它会让你看到那条道路的。”
我说:“我也愿意,万死不辞,去知道那个答案。”
仁慈的上苍啊,请告诉我们,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赏还是罚?()
(一)
自你在背头山石破天惊地引发巨大山崩,一举荡平黑塞部,重新夺回黄桑峪口之后,在峒城的王廷里,刘言就为如何处置你而大伤脑筋。
自他从老汉王手中即位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臣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战争方式。
你作战风格的神鬼莫测、锐不可挡、干净利索,杀伐之果断,攻击之迅疾,都令他瞠目结舌。
面对北线雪片般飞来的捷报,和同样多地报告你擅自行动的密报,刘言失去了主张,完全不知道应该对你大加奖赏呢,还是追责处分。他手下的朝臣们也各持己见,莫衷一是。
好在你从开战以来,一直都率领本部人马在敌方地域内作战,生死不明,无论是赏是罚,实际上都不可能到达你。这事也就一直拖延了下来。
你第二次草原冒险结束回到临水,并且一病不起,生命垂危之后,丁友仁将最新情况奏报了王廷,并明发了邸报。
雷士诚见报之后,觉得不能再任由刘言这样头脑糊涂地犹豫不决了。
他亲自从部队赶往峒城,再度劝说刘言应立刻对你和跟随你的部队重加封赏,免除一切对你擅自行动的追究和指责,表彰你为国家立下的如此奇功。
雷士诚提醒刘言,你为国死战,功勋卓著,且生死一线,情况危殆,若再不加以重赏,任由你就这样死在临水,传扬出去,天下将士都会为之寒心。
刘言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也恐惧军队的反感哗变,便接受了雷士诚的谏言,决定对你加以封赏,但是,他始终对你擅自行动非常恼火,觉得你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公然对他蔑视挑战,他从心眼里就不愿意对你封赏太重。
你在临水高烧昏迷的时候,刘言的旨意传到了临水。
旨意表示,前期的种种擅专,虽然有违规制,但变起仓猝,事急从权,汉王愿宽宏不究。为表彰你的功劳,晋封你为一等侯爵,将你父亲定国公原有的封地食邑减半,着你承袭,并授骠骑将军衔,着你也承袭父亲的职守,与丁友仁同领临水和岭南各镇守军。着丁友仁协助你办理安抚伤亡,记表军功等事。
旨意对你及丁友仁、燕塘关三部的追随将官,也有例行的封赏。封赏不能算太刻薄,但也绝对不能让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感到满意。
在旨意的最后,刘言表示体恤你伤病沉重,许可你待身体康复之后,再来峒城觐见谢恩。
丁友仁看了旨意之后,大为不满,觉得刘言这人太过薄恩寡义,以你这番出生入死的恶战,如此殚精竭虑,不惜身命,多处负伤,命都丢掉一大半,就只这一点不关痛痒的封赏,旨意官话连篇,刘言就连一句发自肺腑的感谢也没有,实在是替你觉得不值。
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虽然谢恩领赏,但也个个心存不满,私下里多有怨言。
你苏醒过来,精神稍好之后,丁友仁不敢隐瞒不报,便给你看了刘言的旨意。你看了之后,便搁在一边,未有置评。丁友仁问你,是否需要他代写谢表回复王廷。你摇头表示不要。
又过了数日,你情况进一步好转,你自己口授,着人写了一纸谢表上报王廷。
这张谢表只写了84个字,是刘言即位以来封授爵位和土地时收到的最短的谢表。
刘言等了好几天才看到你的谢表姗姗来迟,展读之后,又是这般简省,不由得心头火冒三丈,但你刚为他出生入死,自己又刚刚颁旨嘉勉过你,这口恶气实在是发作不得,只好恶狠狠地将你的谢表三下两下扯碎了事,并没有进一步地深究。
雷士诚从邸报上看到刘言的封赏旨意和你的超短谢表之后,心里长叹一声,知道事无挽回,失望之下,也不去再向刘言辞别,留下一纸奏报,便径自离开峒城回部队去了。
刘言受了雷士诚的这番违逆冷落,又是一阵怒火攻心,但因为南线必须依仗雷士诚的军事能力,便不得不忍耐下来,装聋作哑地不加深究。
(二)
用勺子舀一点晾温了的白米粥,小心地送到你嘴边,看着你半清醒半迷糊地把它吞咽下去。
这样喂了你小半碗粥之后,你睁开了眼睛。
你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你动了一下,想要用胳膊撑起来身体,但是,胳膊没有力气,你又倒回枕头上。
我说:“好好躺着,不要动。我帮你。多吃一点,慢慢就会有力气。”
你说:“扶我起来,让我自己来吧。不太习惯这样被别人伺候。”
我说:“哪儿有别人啊。这双手,不是别人的手,它们就是你的手。”
我说:“这伤病,也不是别人的伤病,它们都是我的伤病。”
我说:“我就是你的另一个身体。”
我说:“不是别人。”
你听了,便不再动弹。你安静地让我把那碗粥喂完。
“又是黄昏了。”你说。
“是啊。一天又过去了。”我说。
你说:“人们都说岁月很长,可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岁月很短。一天的寿命,总是说过去,就过去了。”
我说:“我的寿命,也是你的寿命。”
我说:“你也能在我的寿命里活着。”
你说:“是啊。”
我们互相看着。我低下头。
我说:“再吃几口吧。大夫说,能吃东西了,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你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琴儿。”
我说:“什么?”
你说:“假如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让你很痛苦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我说:“你不会做那些事情。你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说:“假如我做了呢?”我说:“那一定是我误会你了。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为了损害我。”
你看着我。你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恶魔。而且,我现在越来越像恶魔。”
我说:“你不是恶魔。”
我说:“你从来也不是恶魔。”
我说:“也许,将来我会有不能理解你的时候。但是,我不会有恨你的时候。”
我看着你。我说:“就算是我看上去在恨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并没有对你的恨。”
你闭上了眼睛。你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你。我担心起来。我摸了摸你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