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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纯苦笑一声,不知如何应对。他虽然为曹cāo看重,两人时常讨论一些军国大事,但曹cāo却没有像吴晨这般推心置腹。只是吴晨却是心中最大的敌人,亲近、信任却又不得不排斥抗拒的感觉,齐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吴晨拱了拱手,说道:“难得曹大人看得起我,只是要辜负大人的美意了。前方战事吃紧,我走了。”曹纯鄂道:“前方战事吃紧?你你要打出潼关?”吴晨哈哈笑道:“不是,是匈奴人又南下了。”曹纯松了一口气,道:“你这是要去打匈奴?”
吴晨点头道:“匈奴这次来势汹汹,而我的一个好友代我出使匈奴,却至今没有什么消息,也不知生死如何,叫人好生记挂。曹大人,我走了。”再拱了拱手,转身走出凉亭。雨粉扑在脸上,有些凉浸浸的,云仪从山下跑了过来,叫道:“是要启程吗?”吴晨点了点头,云仪举起令旗,喝道:“开拔”
“——开拔。”
“——开拔。”
号令声一声声传开,山下避雨的三千兵士重新披上蓑衣斗笠奔到河岸旁,跟着一叶叶竹筏漾出渡口,在河上铺开。吴晨跃上竹筏,向苏玳道:“德圭,长平观就有劳你了。”苏玳朗声道:“明公请放心,玳一定会小心谨慎的。”吴晨微一点头,转过身去。云仪长喝一声,黑压压的竹筏一同开动。猛听得一人大叫道:“等一等。”一条人影纵身跃上吴晨的竹筏,正是曹纯。
吴晨又惊又鄂,说道:“曹大人,你这是”曹纯笑道:“前次和元让谈起你打匈奴的事都有惺惺相惜之感。谈下去后,不免又有些后悔没有出生在孝武时期。霍piáo姚封狼居胥的伟事,我们却只能在庭中回想,不能不说是件憾事。这次打匈奴是再不能错过了。”
吴晨道:“曹大人真想和我一起去?”曹纯点了点头,问道:“并州大人不欢迎吗?”吴晨笑道:“欢迎,欢迎之至,就怕曹大人看不惯我们这些缺衣少食的贼军。”曹纯仰天长笑,叫道:“不会,不会。”朗声长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铿锵的歌声在波涛滚滚的河面上远远漾开,别有一番壮士发冲冠、易河水犹寒的慷慨豪迈。在曹纯清亮的歌声中,数百竹筏破浪前行,向下游疾冲而去。
过了长平观,茂陵、平陵、安陵等西汉帝王的陵墓依次在渭河北岸一闪而过,到申时时分,大军通过渭桥,将长安甩在了身后。汉长安城位于龙首原西北部,距离渭河河岸只有七、八里远,天sè晴明的时候可以远远望见长安的城郭,此时烟雨霏霏,天地茫苍,纵使极目远望,仍只能见到纷飞的雨丝。
曹纯指着岸旁的渭桥桥墩,道:“并州大人可知这渭桥建于何时?”吴晨摇了摇头。曹纯道:“建于始皇二十七年前后(即公元前220年)。史书载‘于是作信宫于渭南,起桥横贯南北。已而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枢。三十五年,复起阿房。’自此咸阳城就分为渭北和渭南两个城区,出现了史书所载的‘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的盛景。”
那些桥墩隐在河岸旁的长草中,只在眼前一闪而过,吴晨未曾想过这些石头竟已历经数百年的风雨,听曹纯一说,不自禁地遥想起数百年前飞桥横渡渭水南北,渭水两岸宫室林立、楼阁相属、绵亘百里的景象。曹纯续道:“项羽攻占咸阳时,将阿房宫烧毁,渭桥也被焚毁。再建时已是前汉孝惠帝时期。孝武帝元狩年间,对渭桥又进行了修葺,只是到赤眉、绿林之乱时,渭桥又被付之一炬。”叹了一声,说道:“自古流民祸乱之烈,屡见载于史册。”
吴晨听到这里,已知曹纯仍未放弃劝说自己投降曹cāo的想法,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曹纯却不死心,从渭桥再谈到长安城,仍是不脱流民之祸的惨烈。吴晨虽然不说什么,心中却着实佩服曹纯的博学多识。一路有他在旁,倒不显寂寞。
过渭桥之后,一路东行,至晚上戌时时分已到左冯翊郡的下邽县,吴晨下令于河岸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歇脚。第二ri辰时启程,至第三ri傍晚时分在渭南对面的芮乡弃船登陆北上。行了几ri,就有辛毗的部下传来战报,说道匈奴大军沿洛水直下,上郡、北地等地百姓纷纷渡洛西逃,余下的百姓也逃进云阳、衙县等城,如今匈奴正迅速沿洛水南下直扑临晋(今陕西大荔)。吴晨不敢耽搁,转道向临晋而去,半月之后终于抵达临晋城郊。
临晋位于洛河中下游的东岸,始建于秋时期,原为义渠戎国大荔的王城。秦厉共公二十七年,秦军攻下大荔王城并将其更名为临晋,寓意秦国东北部疆界由此与晋国相连。秋百余年,秦、晋两国在此反复争夺,有汉以来,临晋成为左冯翊郡的郡治所在,为兵家必争之地。吴晨率军到达时,就见人流滚滚,分从四方向临晋汇集。这些分处各地的百姓拖儿抱女,哭天抢地,乱成一片。其时遍布司隶各地的雨已停了多ri,土地干燥,在一片混乱中尘土飞扬,临晋城便如裹在一片尘沙之中。众人望见这情势,心中都是骇然,没料到匈奴人来势如此迅疾。
吴晨到来的消息经由分散在各处接引百姓入城的兵士通报后,辛毗和王戗等人迎了出城。将吴晨等人迎到临晋城中的太守府,王戗便简要说了一下匈奴人的动向:“匈奴人吸取前次三路进击被各个击破的教训,这次进犯,就只一路大军。各部落七月下旬在横山附近迅速集结,八月初即南下,之前曾向黄河方向前进了数百里,至八月中旬到西河郡的蔺县附近,突然调转方向,直扑高奴。九月上旬已穿过桥山山脉,突进到衙县一带。按匈奴人进军的速度推算,不ri之内就将到达临晋。”
吴晨摊开地图,按王戗所说在地图上描绘匈奴人的进军路线。曹纯惊呼道:“匈奴人来的好快。”辛毗道:“主要是匈奴人这次进军异于往年。往年匈奴人南下,通常各部落会派出各部渠帅四出抢掠,主力向前推进的速度要和四处抢掠的各渠部配合,这次却完全不同。匈奴人自七月集结一路南下,丝毫没有停顿,主力不等四处劫掠的各渠帅汇合,就向南推进。看态势,似乎是想要吞并整个左冯翊。”
吴晨道:“我方的部署呢?”辛毗扫了一眼曹纯,没有接话。吴晨道:“这次匈奴入侵,曹大人也愿尽一份力,不算外人,有什么只管说。”
辛毗道:“匈奴人来的太快,北地郡没有什么防备,被匈奴人轻易突进中腹,只能向后撤。我们先是退到衙县,再退到此处。安定方面则因为马铁校尉一直在青山附近屯田,接到消息后迅速在沮水一带布防,匈奴人未能渡河西进。随后,杨秋将军率军抵达桥山一线,吸引匈奴主力在桥山一带对峙,徐军师赶往粟邑一带,接应杨将军后路,以备匈奴人从桥山南侧渡河迂回突袭。”
吴晨沉吟道:“涂翟呢?不是说要称什么‘撑犁孤涂单于’的吗?这次领兵的是他吗?”辛毗道:“传言极多,有说涂翟已被左贤王豹杀死,这次领军的是左贤王的。也有说涂翟称单于,西河匈奴与河东匈奴言归于好,共同入侵三辅的,等等,不一而足。我军探子正在确实这些传闻。”
吴晨心中一惊,寻思:“如果兰涂翟死了,黄睿、李卓他们岂不是凶多吉少?”心中首次对不明情况就派人出使匈奴生出悔意。
其后王戗说起粮草、补给、流民安置的事来,曹纯以及一众文官各抒己见,倒让吴晨省心不少。会议结束,已是夜半时分。
走出议政厅,由王戗领着众人歇息。辛毗向前让了让,向吴晨道:“吴使君,这边请。”吴晨道:“好,有劳佐治了。”辛毗微微一笑,引着吴晨走向后院。穿过数道回廊,眼前一宽,竟是到了一处假山旁,假山上肩有一处凉亭,亭旁四周栽种着一片竹丛。如水的月光下,只见竹影摇曳,雅致天然。沿斜径而上,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吴晨心中一凛,忖道:“看来他还有事要说。会不会是说我太信任曹纯?”
再走几步,两人进入凉亭,辛毗停住脚步,长叹一声,道:“前几ri接到消息,刘备半月前已回师新野。”吴晨一鄂,道:“刘备回新野?”辛毗道:“是。而且探子没有发回曹cāo和刘备冲突的消息。”
八月初时,吴晨和辛毗在槐里见过一面,辛毗曾说起过刘备出宛叶的事,只是那时一心在思索渡渭的事,听过之后并没有仔细考量,今ri辛毗重提旧事,应当是对这件事有了进一步的消息。吴晨心道:“以辛毗的xing格决不会说一些没用的事情,他刻意强调‘曹刘’两军没有起冲突,以刘表的xing格如何会让刘备白跑一趟?”心中猛地一突,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辛毗苦笑道:“明公也看出来了。唉,曹cāo用兵如神,若非我军、曹军、刘表军的地形犬牙交错,这一招‘声东击西’已令我军惨败而归了。”
吴晨暗叫好险,曹cāo明着待在黎阳,暗中却向南阳增兵。从南阳穿青泥隘口,就可到达关中东南面的关口——武关。再联系韦涎后撤的时机,由此推想,曹cāo极可能是通过后撤司隶守军,吸引自己深入华yin一带,他率军从武关绕出,截断自己后撤的归路。但南阳却是和刘表接壤的地带,曹cāo暗暗增兵,令刘表疑心大起,因此才令刘备明出宛、叶,以示对曹cāo暗中增兵之举已有觉察之意。而那时的自己,除了对刘备突然出宛叶的举动表示惊异之外,竟然没有从中发觉曹cāo大军动向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刘表这头守户之犬以敏锐的嗅觉及时察觉曹cāo动向,自己首次与曹cāo之战必将以全军覆没收场。思想之下,只觉一身冷汗。
辛毗缓缓道:“与匈奴相比,眉城不过是癣疥之患。而与曹cāo相比,匈奴也不过是癣疥之患。明公千万不能因前面所遇的夏侯渊、钟繇等人,就将曹cāo看小了。曹cāo用兵仿佛孙武,狠辣不逊白起,千万千万不能小看了。”吴晨长吸一口气,说道:“我晓得的。刘备既然已经撤回新野,即是说曹cāo在南阳方向极可能是撤军了。”辛毗苦笑道:“不单是撤军这么简单,探子发回的战报上说他已率军赶赴黎阳。”吴晨大吃一惊,说道:“袁谭被袁尚击败了?”
辛毗仰天长叹道:“自袁公殁后,我夙夜向天祈祷,希望大公子和三公子能以袁公基业为重,但七月曹cāo撤军后,二人在邺城打了数仗,大公子战败,退到平原。曹cāo这次进军河北,是想趁两位公子内讧之际,各个击破。”
吴晨道:“以曹cāo的jing明,肯定会对此加以利用。少了河北的牵制,曹cāo一定会集中力量对付我们,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对此次匈奴入侵,佐治有什么对策?”辛毗苦笑道:“我现在心乱如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速战速决,不能让匈奴人一直将我们拖下去。”吴晨道:“能速战速决自是最好。”沉吟半晌,说道:“佐治,一直以来都是由你负责和右贤王去卑和河东单于呼厨泉联络,从他们那里能不能获取一些战报比如,这次匈奴人由谁领军?作战的目的如何?是掠取一番,还是准备攻下左冯翊?行军路线等等,越多越好。”辛毗道:“令明和永年攻陷临晋后,去卑和呼厨泉就已撤到黄河对岸的蒲坂,自此之后,我和他们就再没什么联络不过,匈奴肆虐左冯翊时,和临晋大豪郑浑过从甚密,这次匈奴入侵,对他的冲击一定也很大,可以从他下手获取有关匈奴人的消息。”
吴晨道:“就从郑浑下手,尽量从他那里获取我们最紧缺的有关匈奴此次入侵的战报。”辛毗躬身道:“是。”转身而去。
吴晨长吸一口气,心知河北内讧,一直以来都以河北为重心的曹cāo,终于可以将兵力腾出来投放到其它战场上,首当其冲的极可能就是关中,今后遇到的敌人将空前强大,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既有一丝忧心,又有遭遇强敌的振奋。抬头望天,只见一弯新月浮出在层层细云之上,云淡风清,心中无忧无俱。
便在这时,猛地风吹竹动,隐隐似有刁斗之声在耳旁吹响,吴晨心中一惊,长身而起,向府外掠去。就听得城墙上苍凉雄浑的号角声远远传来,吴晨加速跑向临晋北门。登上城楼,就见数十火把在数里之外荧荧闪耀,刁斗之声此起彼伏,似乎匈奴人正在追捕什么人。号角声中,城头灯火一一闪亮,照得城墙方圆十余丈明如白昼。火光中就见数十匈奴人之前,一人伏身马背向临晋城急速奔来,看穿着似乎是个汉人。刚赶上城头的云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