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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慕就把盘子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这就是修道院里的日常生活,枯燥,单调,想找个人说话都是奢望。
修士们之间不要说高声议论,就是悄声低语都可能被视为违反教规,这让丁慕觉得再待下去,不是变成哑巴就是变成疯子。
他准备回自己小屋,这也是白天里难得能短暂休息的一点时间,就在他穿过甬门时,低低的争吵声从一条走廊的深处传来。
即便声音很低低,其中一个声音里饱含的愤怒气息依旧充斥走廊:“怎么会这样,难道圣赛巴隆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可现在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谁也没有想到发生这种事,”另一个声音虽然平静却透着无奈“这也许就是上帝的安排,也许你该回去告诉他们一切都结束了。”
“不,这绝对不行,肯定还有办法!”
那个声音忽然提高,就在丁慕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时,两个身影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
看到丁慕,那两人似是都很意外,同时丁慕也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圣赛巴隆修道院的院长大人,而另一个则是个身穿灰色布袍的中年男人。
丁慕立刻站到旁边微微低下头,虽然心里反感,可想想训诫修士们的鞭子,实在没必要硬充好汉。
那两人似乎没想到会忽然遇到其他人,修道院长原本低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盯着丁慕看了看,然后向旁边那人挥挥手。
“请您为我的灵魂祈祷,”那个中年男人弯下腰亲吻院长的手“我祈求能从您那里得到上帝的恩典。”
“虔诚的人才能得到恩典,我的孩子。”
修道院长慢慢收回手,他又瞥了眼旁边的丁慕,缓缓消失在走廊深处。
“虔诚的人……”
那人低声自语,随后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那两人好像都没把旁边的丁慕当回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全身不舒服。
这让他下定决心告诉自己:这个修道院,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丁慕摇摇头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他没有注意,原本已经离开的修道院长正目露异样的看着他的背影。
第四章 走入大时代()
深夜,海上忽然起了风,乌云掩盖了月光,到处都是黑沉沉的,远远望去,矗立在翠岭山顶得圣赛巴隆修道院巍峨森然,就如同埋伏在黑暗中的巨大猛兽令人心中生畏。
凛冽的寒风从海上吹来,贯进岸边嶙峋的礁石缝隙,发出忽高忽低的呼哨,伴随着海浪拍打礁石的阵阵声响,让原本就人迹罕至的海岸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这是翠岭边沿的一块海岸,直直的峭壁如同一柄长剑直插进苏德勒支海,圣赛巴隆修道院的后墙循着山势而建,由巨大石头垒砌建成的高耸围墙和嶙峋的峭壁浑然一体,这让修道院自从建成以来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可是今天的夜晚却注定要发生什么事,几条身影出现在这原本不该有人来的悬崖边,在不住呼啸的冷风和海浪声中,一个人用力拖着另一个人在峭壁边走着。
在他身后,还有个人步履蹒跚的跟在后面,时不时因为被凸起的礁石绊倒发出低呼。
突然,前面被拖着走的人开始挣扎,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声含糊不清的叫喊,这叫喊声很大,甚至即便是在这么个狂风呼啸的夜晚也传出去很远。
“看在上帝份上,让他闭嘴!”跟在后面的人惊恐的低喊,他跑上两步帮着同伴用力抓住那个看上去颇为肥胖的身影“他会把人都叫来的。”
“不会了!”
前面那人忽然从地上拾起一块尖利的石头,在几乎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可以隐约看到他抱着石头的双手高高举起,随后猛的向面前那人的头顶砸下!
一下!又一下!手臂不停的举起,落下!
黑夜遮住了谋杀者的面目,呼啸的风声和海浪也掩盖了被害者痛苦挣扎的声息。
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随着那抱着石头的双手不停的起落向地上滑倒,不住扭动挣扎,最后再没任何动静。
凶手依旧不停的高高举起尖利的石头向那人身上狠砸,直到被同伴呵止。
“他死了,”同伴用力拉住发疯似的凶手,却因为紧张被凶手手中的石头狠狠划过手臂,痛得他不由发出声咒骂“你这个杀人犯,看你干的好事,你会下地狱的。”
凶手终于停下来,昏暗夜色中的眼睛出奇的亮。
“如果将来下地狱,我想也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们是同谋不是吗?”他威胁的质问,眼睛紧紧盯着同伴“你会做好的对吗,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我当然清楚该怎么办,”同伴按着被刮伤的手臂低声嘀咕着,好像是在寻找借口似的不住分辨着“只有这么做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我的大人你知道怎么办就好,”凶手透着讽刺的紧抓同伴的肩膀“到时候可别出错,别忘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来帮我一把,这个笨蛋可真重。”
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峭壁旁边开始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当一个用麻布严实包裹的长条东西翻滚着从峭壁上落进翻滚的海面,随即就被掀起的浪头吞噬后,峭壁上的两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结束了,大海会帮我们抹去一切的,接下来我们只要按之前说好的做,就再不会有事。”
“但愿象你说的那样……”
两个谋杀者窃窃私语,然后在黑夜和狂风的掩护下,如来时一样,悄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只有一个接一个的海浪高高涌起,又重重落在砸在岸边的礁石上,溅出万千雪白水沫,再向海里宣泄退去。
突然,峭壁下的水面涌起大团水花,随着个黑影从水底猛得钻出,一个紧裹的长条麻布包被从水里拽了上来!
“让我们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从水里钻出的那人把布包用力拉上峭壁下面的凹进去的一块滩地,然后用随身的小刀费力割断了捆得很紧的绳子。
这时恰好一抹月光穿过乌云洒落下来。
银色的月光同时照亮了一张血肉模糊和另一张意外惊骇的脸。
“我的上帝,是莫洛迪执事!”
乔尼尼失声低呼。
随着“咚”的一脚重重踩上去,原本看上去就烂糟糟的木头承受不住这力气,应声折断。
乔尼尼看着地上断为两截的桨杆,原本已经很阴沉的脸更是黑黑的。
乔尼尼觉得最近太不走运,或者说自从大半个月前救回来那个希腊小子之后,好运气就和他说再见了。
先是码头收税员找他的麻烦,然后他的渔船在几天前的风暴中被破坏不得不大修。
因为这个他欠下笔不小的债务,不得不打发了个伙计。
更糟糕的是,几家关系不错的渔店老板因为他迟迟不能交货,已经声明要和别的渔船打交道了。
这让乔尼尼觉得所有霉运都是那个希腊小子带来的。
更糟的是,头天晚上他遇到的那件事也让乔尼尼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被诅咒了,只要一想到莫迪洛几乎面目全非的胖脸,他就更加坚定了那个希腊小子就是个害人精的念头。
“看呐,这就是当好人的下场,”乔尼尼抓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愤愤的大声嚷嚷“我应该让他死在海里的是不是,看看现在我都遇到什么倒霉事了。”
“老爹,”剩下的那个伙计虽然犹豫还是下了决心“我明天不过来了,万托尼兄弟昨天找我去当个帮手,所以……”
“万托尼兄弟?”乔尼尼勃然大怒“抢我生意的就是那哥俩,那对忘恩负义的兄弟,他们忘了当初是谁帮过他们。”
说着,把地上断裂的桨杆又狠狠踩了几下,然后他才无奈的摆摆手:“算了你走吧,我已经破产了没钱雇你,没人再把老乔尼尼当个人物了,卡里波人都是忘恩负义的魔鬼。”
伙计想说什么,最后摇摇头还是转身离开,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乔尼尼大声的抱怨:“哎,这就是当好人的下场啊。”
乔尼尼一直在那条半个身子拖在岸上破烂不堪的渔船前自怨自艾的不住絮叨,直到看到有个人正沿着岸边向他走来。
那人身上穿着件很肥大的灰色袍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顶边沿很低的旅行布帽挡住了大半个脸,这样的打扮很普通,即便是在卡里波这样的小地方也不会引起注意。
等到走近后,乔尼尼看清这人大约四十来岁,从帽檐缝隙里露出的几缕头发已经略显灰白,常年的奔波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皱纹,这让他那张原本略显强硬的脸看上去柔和了很多。
“你有什么事吗朋友?”乔尼尼打量着那人,附近没别人,自然就是找他来的“先说好,我的船已经大修过了,现在它就和刚造出来的时候一样结实,所以你要是想买我的鱼,别指望压价。”
“看得出,这是条好船,”男人伸手拍了拍船帮,同时对地上四分五裂的桨杆视而不见“我如果雇你的船出海,要什么价钱?”
“你要出海?”乔尼尼眯了眯眼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这种季节天气不好,不是必要人们更愿意呆在岸上而不是到充满危险变化莫测的海上去“那要看你出什么价,你放心我这人嘴很严的。”
男人无所谓的点点头,从袍子里掏出个小钱袋扔过去:“这个我相信,所以才找你,你的船不要离开就在这等消息,也许很快我们就要出海了。”
扯开略显压手的钱袋布绳,看到里面几个闪着金光的小东西,乔尼尼的嘴巴裂开露出了两颗枯黄门牙,几天来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听您的吩咐老爷。”
中年男人又叮嘱了几句就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乔尼尼脸上笑容慢慢褪去,望着那背影,露出疑惑神色。
端着盘子走进院长房间时,丁慕看到院长大人正背对门口跪在墙上的十字架前祈祷,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子里照进来,投射在院长被剪掉头发的头顶,看上去好像一圈光环。
虽然关于这个时代教会各种穷奢极侈的传说听的太多,可这些天的经历丁慕不能不承认,圣赛巴隆修道院并没有沾染上那种堕落的恶习。
整个修道院始终把遵循严谨守贫的本尼迪克教规视为最高准则,即便是修道院长也甘之若饴,至于那个年纪轻轻就因为中风彻底变成了白痴的莫迪洛,认真说起来并不算是修道院的修士。
虽然和这里很多修士一样从小就被送到了圣赛巴隆,可莫迪洛却没有当上修士,而是成为了修道院的一名执事,这让他不但不用和其他修士一样遵守那么枯燥严苛的训诫,而且还可以借着如为修道院征收什一税和购买各种需求品这种俗务,随意外出。
只是莫迪洛疯掉,没有人再去城里,修道院的日子就更清苦了。
象往常一样,把装着食物的盘子放在靠门边的一张小桌子上刚要离开,修道院长出人意料的开口了:“亚历山大。”
丁慕愣了愣才想起来这是在叫他。
“院长大人,”学着这个时代的习惯,丁慕尽量让自己显得恭维些,没办法,训诫修士的鞭子不是吃素的“您有什么吩咐。”
看看远处的盘子,修道院长略显疲惫的说:“把盘子端到我这来孩子。“
丁慕听命而行,当把盘子放在院长面前时,他注意到院长在伸手拿起酒杯时,手臂似乎有些不太方便。
“你来圣赛巴隆多久了,”院长忽然问。
“二十三天了,院长大人。”
丁慕脱口而出,然后看到院长望着他的眼神略显玩味。
“记得很清楚,”院长慢悠悠的说“你想离开这里的愿望这么强烈,让我有些不快。”
丁慕张张嘴,却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话。
同时院长心思的敏锐也让他略感不安。
这个时代的人也许见识不如他,却绝不笨。
这深深的给丁慕上了一课,他提醒自己,以后必须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因为自认有着超出几百年的常识就忘乎所以。
也许下一次的疏忽大意,等待他的可能就是突如其来的危险。
“孩子,我知道你之前受过不少苦,能从东方逃出来这对你来说肯定是很艰难,你也一定见过太多不幸。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在这里很安全,”院长打量着丁慕“我问的是你考虑过自己以后该干什么吗?”
丁慕一愣,他当然考虑过自己以后该怎么办,甚至一直在琢磨怎么回到自己的时代。
只是修道院长忽然问他这个问题,让他本能的警惕了起来。
在这里,必须随时记住自己是“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