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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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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吟半晌,又抬头望向张骏,道:“属下素闻李定东与广武郡守辛翳、令居县令辛彦交好,若三人串通一气,心生不义,便是萧墙之祸。私以为辛彦尚可留驻令居。然辛翳则必调离广武。今宿卫编练已有小成,便请使君令谢主簿为护羌校尉府主簿,领军驻节令居。如此安排,便是李定东有什么二心,想必也束手束脚,难以施为了。”

    陈珍的建议令张骏不由得眼前一亮。长久以来困扰他的诸多问题似乎就在一一化解之间。往日中,叔父与自己都颇为倚重的韩璞等人,统军作战的才能实在有些捉急。而现今冒出来一个能打的李定东,却又说不准怀没怀着什么别样心思。

    张骏一直在纠结着将如何安置李延炤这颗烫手山芋。曾想将他调往州治,任自己府中属官。不意那些士族高门对于自己想要提拔寒庶卑流与之对抗的心思,早有觉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容得府中有一个陈珍,已经是足够宽容。若再插个李定东进来,却是任谁也不会轻易答应。先前众正盈朝,找了个蹩脚借口强烈要求处死马平,也可以视作这些士族高门对于使君将重用寒庶卑流一事所引起的反扑。

    而李延炤拔擢为广武郡府属官,出任令居军司马以来,处心积虑地累积资财货殖。无疑更令张骏深感不安。他已觉察到李延炤此人是一柄锋利的刀,不过这刀若是指向敌人尚可。张骏所虑,正是恐惧这柄刀有一日会指向自己。

    陈珍也正是窥破了张骏的心思,提出由谢艾率新近重组编练的州治宿卫精锐,驻节令居。一来可增强凉州的边防实力,若虏贼再度北犯,广武一线已有充足兵力可阻挡敌军进攻。二来便是让谢艾牵制李延炤,并调去一名与李素无交情的郡守,最大程度上杜绝任何反叛可能。

    张骏长叹一口气:“先公在时,孤曾顽劣不堪。那时承蒙先公恩泽庇佑,不知何为艰难,何为愁苦。直至今日,先公已然作古。事无巨细,都要孤一一过问,方知局面内忧外患,维持尤难。”

    “使君也不必过虑。李定东自雍秦流亡而来,又非高门子弟,了无根基,一时若论其有二心,未免失之公允。属下妄测,其许是为归乡复土之念所驱,时时不忘先公之愿。若使君驱使得当,此人倒也是大有可为。”

    陈珍一番宽慰话语,却也并未令张骏的神色轻松下来。他缓缓拿起桌上石砚,端详着道:“希如折冲所言。今后凡军国政事,若有疑难之处,还望折冲与孤答疑解惑。”

    陈珍诺诺连声。而张骏的面上,不仅没有分毫释然,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些许……

    李延炤率领诸将一路行回临时安置诸军暂住的宿卫营地。诸将之间皆是喝了些酒,又逢战功奖励,人人满面红光,得意不已。

    一路上所遇到的巡逻宿卫,皆是用带着些许嫉妒的异样眼神望着他们。白日中令居县兵押送俘虏入城的威势,这些宿卫也皆是亲眼所见。陈珍领兵日久,早知凯旋归来的兵将最是骄横,因此特命城中宿卫军营为令居县兵腾了不少空房,饮食供应也极尽优待,免得这些大爷心生不满,在使君眼皮子底下搞些什么事情出来,到时候他与李定东都交代不了,大家面子上也须不好看。

    诸将归营,便即各自回到自己营中,召集麾下兵将申饬一番军律,以防麾下兵众擅自出营,寻衅滋事,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李延炤今日喝的不少。虽然那种像醪糟一般的米酒没有带给他多少醉意,不过连日奔波,也已是困顿不已。躺倒榻上便沉沉睡去。

    县兵在姑臧城中又留驻两日,随着封赏与赐予陆续到位,李延炤又受召前去面谒张骏。将手中官印换成张骏发给的护羌校尉府长史官印。队伍随之又陆续补充了些粮草,随即启程,踏上回乡道路。

    此番征战西域,诸营中阵亡士卒合三百余名。因西域天气炎热,无法将之带回县中,便由将卒们一同择地将这些袍泽埋葬。而这些阵亡军卒的名册却皆已记录在案。回到县中,势必又要将这些名字刻成令牌与石碑,再送去忠烈祠中摆放。

    李延炤心中已是计划好之后要做诸事。上次卖首的资财,经发放抚恤及之后打造兵甲器械,已是花费百万钱。仍余下百万钱,李延炤却是想划拨一部分,用作开设数间学堂,以供军中将卒遗孤上学所用。

    念及这开设学堂之事,他不由得又想起课本的问题。一念及课本,便想到在历史上颇为神奇的活字印刷术。毕昇之前,之所以知识几乎被世家大族垄断,便是因为书籍皆是手抄或者采用一整块雕版印刷。手抄且不用说,效率低下,成本高昂。而雕版较之手抄,虽然进步不小,然而亦是面临着使用寿命、印刷内容的局限性,以及依然高昂的成本。

    活字印刷术,在人类历史上都可谓是一项伟大的发明。毕昇将陶土制成一个个单字的小字模,而后烧制变硬。之后只需将不同的字排列组合完毕,便可以在排好的活字板上刷墨,随心所欲地印刷各种书籍。这一发明可以说打破了长久以来的高门知识垄断,并使寒庶阶层的儒生、士子等,得以通过学习,渐渐形成文官势力,成为治理国家的中流砥柱。

    向寒庶阶层,普罗大众普及教育,还有最为明显的一个好处,便是可以打消当下这种阶级固化严重的局面。士族高门之所以可以垄断着各条上升通道,便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年代的寒庶卑流根本读不起书。无法获取知识,自然不能与这些高门士族相抗衡。

    不过文明在发展的道路上,总是会出现一些变革。今番在姑臧城中,李延炤不经意间登上营墙望楼,便看到他终身难以忘怀的一幕。在城北洪范门左近有一间大院,院中坐着不少儒生打扮的半大孩童。看样子便是一所学堂,只是这学堂与一般学堂还不大一样。其中的教师与学生之间,皆是用手语在沟通交流。

    后来李延炤才知道,这所书院正是凉州首任刺史张轨命属官设立的。张轨晚年自己患了中风,瘫痪在床,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虽然自己仍有衣食供养,不过念及那些不会有供养的普通百姓中的聋哑人,便生出设立这一间特殊学堂的念头。

    张轨的这一决定,使州治中每年多出一笔不菲的开支,来作为这间特殊学堂的经费。而这一举动虽然落到实处,却也并未引起士族高门多么激烈的反对。或许是这些自视甚高的士族家庭觉得,这些聋哑人对自己的利益与位置并无威胁,方才默许这所学堂延续道了现在。

    李延炤生出这个想法,一方面是想为那些军中阵亡将卒的遗孤寻一条出路。另一方面,也是为他自己储备人才。毕竟如今他成为护羌校尉府属官已成事实,这个护羌校尉虽一般都是由凉州刺史兼任,不过张骏亲领此职,率军出征的可能性显然是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将来极有可能发起的收复陇西的军事行动,便多半由州治委派一名主将,代行护羌校尉职责。而谢艾与李延炤,一名主簿,一名长史,便势必作为副将从征。至于打下陇西之后寻得哪块地方来治理,并将之作为自己手中稳固的后方,现下还不是他能够操心的事情,只不过他却想到,若有那天,自己手中一定要有一二可用之人,不至于临了再抓瞎。

    自姑臧返回县城,诸军又走了三日。而当三日后黄昏时分,李延炤领军出现在令居城北的时候,却在北门之外,看到了一脸焦急无措的廖如龙。

    初见廖如龙,李延炤心中还有些奇怪。而廖如龙早已是飞马奔上前来,不待坐骑进至李延炤身前,已是滚鞍下马,声调中带着哭腔道:“属下疏忽,罪该万死,请司马治罪!”

    李延炤见他神情模样,一种不祥的预感乍然涌上心头。他面色肃然地望向廖如龙:“可是小娘子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廖如龙跪伏于地:“属下有负司马重托……还望司马治罪,属下万不敢辞……”廖如龙话音方落,李延炤手中马鞭已是愤而甩出,正抽中廖如龙的背。

    抽完这一鞭子,李延炤倒也是恢复了几分理智与清明,他从马上探身,一把拽起廖如龙,道:“起来,这里并非说话之处,且同我一起进城,再细细道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下落不明() 
李延炤沉默地站在县府内堂。辛彦看到满面煞气的李延炤与一脸灰败的廖如龙,适时而知趣地走了出去,并将门带上。

    “说,小娘子怎么了?”李延炤大马金刀地行至几案后坐定。而廖如龙,则早已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委顿于地。他垂着头,目光躲躲闪闪地,不敢回望李延炤一眼。闻李延炤厉声喝问,也只是战战兢兢道:“前番属下如往常一样,率麾下弟兄们在司马宅邸左近护卫。护卫弟兄乃是分为两班,一班前半夜,一班后半夜。清晨属下照例巡查之时,却发现小娘子居所后窗大开着。当即感到不妙,便连忙进屋查看,却只见小娘子屋中,已是空无一人……”

    听了一番廖如龙的陈说,李延炤当即便皱起眉头。按说这小娘子平日也算本分,要说有什么仇家,李延炤是端得不信的。然而这种情形又委实太过诡异,不由得他不浮想联翩。

    “小娘子住进宅邸时,可还带有什么别的亲眷?”李延炤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毕竟苏宛云知书达理,不辞而别的几率不高。而如若她带了别的亲眷同来,又一起消失的话,李延炤倒觉得自己真该下功夫去好好找一找了。

    “小娘子去到别院之时,还带了一个侍女……”廖如龙抬起头,犹疑不定地说道。他话音方落,李延炤已是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那侍女现在何处?”

    “小娘子独居正堂之中,而那侍女在厢房居住。数日前小娘子不知所踪,那侍女便一直待在厢房中,不曾外出一步。送进去的餐食酒水,她也不吃。就这么在里面饿了几天……”廖如龙观察着李延炤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军卒们每每进屋想让她吃饭,都被他连踢带咬地赶将出来……自昨日起,已再无人敢接近那厢房……”

    听着廖如龙断断续续的描述,李延炤对于当下情形已知大概。便是那小娘子不知所踪,而她忠心耿耿的侍女想要绝食明志。心下不由平添几分敬佩之意,他望着廖如龙,淡淡道:“既如此,便去屋中,看看那侍女,说不定她对于小娘子的去向,能略知一二。”

    言罢,李延炤便令廖如龙在县府外等候,他自去营中,向刘季武与曹建嘱咐一番,并暂时交割营中庶务,随即便骑上马,又牵过一匹,行至县府外,令廖如龙随他一起上马,一同向郡府驰去。

    两人行了大半日光景,郡城城门便已遥遥在望。李延炤念及当初离开此处之后,尚且首次返回故地,一时也是颇为感慨。两人放缓马速,行至城门处下马,而后牵着马向城中缓缓而行,不一会儿,便已至城北这间属于他自己的宅邸外。

    此时的宅邸早已在郡府与廖如龙所部将卒的重重护卫之下。那日苏小娘子失去行踪以来,郡府中辛翳听闻也是大为光火。当即便对此地严加保护。苏抚知晓自己堂妹就此失踪,也是愈发焦急,亦派出书名忠心耿耿的部曲家兵至此护卫。这间十丈见方的小院周围顷刻便布满军卒部曲。李延炤行至门前,还遭到两名不知情的军卒阻拦,直到他亮出自己的官印,那两名军卒方才放他入内。

    李延炤随廖如龙一路行入院中,廖如龙指向正堂一侧的一间厢房,便对李延炤道:“那厢房便是小娘子侍女独居之处。如今将卒们皆是不敢接近,属下便随司马前往罢……”

    李延炤摆摆手:“你且在外候着,区区一个女子,伤不到我分毫。”言罢,李延炤便上前推开厢房大门,迈步而入。

    厢房中陈设颇为简单,一张榻摆在墙脚,上面还放置着枕头与被褥,另一侧墙角处放置着一个简易梳妆台,少许胭脂水粉等便在那上面散落着。而靠近门口则摆着一张几案,几案前后摆着两张胡床。案上则铺着两张纸,李延炤行至一旁,细细看去,竟是两张乐谱。

    而在几案后方的胡床上,则摆放着一张琴。李延炤望去只觉似曾相识。这张琴多半便是苏小娘子爱不释手,数度用它演奏的那一张。他侧头望了望呆坐在梳妆台前的侍女,见其头也不回,面容映照在铜镜中,显得一片木然。顿时心中也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他迈步行至几案后,便要伸手去抚摸那张琴。

    身在梳妆台前的侍女自铜镜中看到了这一幕。她厉声制止李延炤道:“放开!你们也配动小娘子的琴?”

    那侍女的厉声制止令李延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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