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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长安等人自然大喜,歌功颂德捧船主,只是徐文长、赵光头等人面色并不怎么好看。
这算是第一次与弗朗机撕破脸了。
澎湖是好,是方便,可弗朗机若是真绕过澎湖与人交易,也没法阻止。
澎湖议事厅,几位老领先后说明了这样的担忧。
杨长帆答得痛快,他们若是绕过咱们,咱们便绕过他们。
南洋而已,不比澎湖到九州更远。
这下子领们更加为难了。
咱们的船队一向是稳吃东海,富可敌国,最远的航程便是九州到泉州,不能再远了,其实这样也够了,所谓南洋,那不该是咱们去的地方啊。
通过外部矛盾,也逐渐暴露了内部矛盾。
现在的日子不用打打杀杀,平平安安赚大钱,大家都很满足,唯一期盼的就是能全家团圆,或是像汪直到死都在惦记的衣锦还乡,此外别无它想。跑了几十年东海,再跑跑可以,可面对未知的南洋,多数人并不愿涉足。
正所谓穷则思变,眼前的人们,不穷了。
此外,福建水师虽未虎视眈眈,但亦有随时来访的可能,这边海防也不敢怠慢,领们纷纷表示要捍卫澎湖,去南洋不要找我。
毕竟是海盗出身,眼界和野心也只到这里了。这必然也不能怪他们,汪直到死不也以衣锦还乡为最高目标么?
议事过后,杨长帆独留胡宗宪徐文长以计长远。
自己是现代思维大野心的人,手下们是传统思维小富即安的人,徐文长胡宗宪则处于二者之间,才干手段更胜于自己,要他们便是解决这些问题的。
胡宗宪看过杨长帆之后叹道:“我以为,船主要踞东番,以图中原,看来我错了。”
“大体上没错,只是现在还远不是时候,中原毕竟广博,明廷势大,攻之难,守之也难,且无利可图,不如南洋,遍地黄金。”
“我等军民,澎湖东番九州三处,满打满算十万人,船主要靠这十万之众北靠福建,南下南洋么?”
“明廷一年之内不会有动静,足够南洋几次往返。如今兴建东番经费吃紧,亲下南洋自可补足。”
“南洋一向是弗朗机之地,船主不考虑其中的矛盾么?若是决裂或开战,怕是无利可图,反会军费吃紧。再者,炮铳贸易乃我等根基所在,多与弗朗机贸易所来,一方面自用,一方面贩与九州,若是断了弗朗机这条线,怕是会动摇。”
“苔湾府建成后,第一件事便是兴军器制造,我这方面的本事汝贞是知道的。”
“船主巧夺天工不假,只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沥海军器坊,有工部支持,不愁匠人铜铁,可这东番……”
“用的都是闽铁,一海之隔还不是手到擒来?”
“铁矿朝廷严格把控,怕也没这么容易。”
徐文长看着二人你言我语,暗暗笑。
“你笑什么?”胡宗宪不解问道,“我哪里说错了?”
“你们说的都很对,只是在我看来,完全不必顾虑此事,该谈的该是另一件事。”(。)
207 狮崽子()
徐文长淡淡道:“二位有没有想过,南洋,凭什么是弗朗机的?”
“……”
“再想想,是我们更怕弗朗机自行散货,还是弗朗机更怕我们下南洋?”徐文长意味深长望向二人,“我等拥良舰200艘,精兵三万名,弗朗机商船虽多,战舰却不过几十艘,水手数千名。说到根节,弗朗机之所以与我们贸易,绝非汪直诚信,更不要提什么交情,只因我等势大,弗朗机畏惧罢了。嘉靖初年,弗朗机曾占据屯门岛以图东海,正是吃了大明水师的败仗才不敢北上,后拜汪直所赐才开了东海财路。”
“别忘了,我等多是海盗出身,弗朗机若跨过我们散货,劫还劫不死他们么?真要开战,吞还吞不掉他们么?”
徐文长见二人皆是思索神色,最终说道:“依我所见,弗朗机无非大胆投机,恃强凌弱,你越软他们越硬,与他们交易也无非是为得火器的权宜之计,待东番军器坊建成,大可下南洋,谋四海。”
胡宗宪依然无法苟同,就此质问:“西有明廷东有倭,我等被夹在中间,这种时候还要树敌扩张么?”
“恰恰相反,只有此时可以开疆扩土。”徐文长满怀自信说道,“东倭内乱,自身火器不足,银矿充沛,只捧着白银求着咱们给火器。中土虽与我等不善,却正是内阁更迭之时,严党绝非一日可倒,内斗必旷日持久,难道现在不扩张,等到首辅总督总兵团结一致再扩张么?”
胡宗宪难免陷入沉默:“我以为,船主是要图中原的,未曾想到是谋四海。”
“凭什么图中原?明廷再昏弱,亦拥百万大军,中土幅员辽阔,是我等十万众所能图的么?再者,攻城易,守城难,便是拿下苏州南京,我们守的起么?”
“自是要高举大旗,求百姓揭竿而反。”
“还远不是时候,汝贞。再者,长帆从未说过对帝位有任何兴趣吧?”
杨长帆在旁频频点头:“是的,没任何兴趣,我们现在很好。即便真的夺取中原,南倭北虏弗朗机,士绅占地农民起义反而成为了我们的麻烦,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些个麻烦,也不认为诸位有这个能力。”
胡宗宪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们,果然与我不一样。”
徐文长抿嘴道:“汝贞身在东番心系乡土,虽是贼名,却念功名。”
“文长眼光还是毒辣,祖宗祠堂,同族同姓皆在中土,即便不为大明效力,也该报效故土。”胡宗宪说着以难以理解的表情望向二人,“你们却不同,根本没什么留恋,没什么牵挂,就好像……没有根。”
徐文长大笑道:“长帆生来无根,我的根却是被他生生拔掉的。”
“我有根的,只是插入的方式不同。”
“……”
徐文长所料不错,不日之后沙加路便领着卡莱亲自来访谢罪,不仅是谢罪,这次还拿出了文书合同,誓与徽王府永结同好,今后在东海只与徽王府交易,相应的,徽王府在海外也只与弗朗机交易。
杨长帆与徐文长对视暗笑,表明了友善与对签约的热情,只可惜这样级别的邦交,必须徽王本人签字画押。徽王汪滶还在九州,要等东番建成才会过来。
沙加路自然老谋深算,嗅出了不妙的味道。自从杨长帆主事以来,安居东海的徽王府明显变得活跃起来,整个东海都在沉睡之中,他希望这些人永远沉睡下去,但杨长帆这边好像快要醒了。
东海与非洲、印度南洋不同。
首先,他们虽然船少,但是人多。
其次,他们虽不好战,但是善战。
再次,他们虽然落后,但是聪明。
杀不完打不过。
点把火就爆炸。
仿制炮铳极快。
这就是东海人的可怕之处。
庆幸的是,这些人都在睡着。
日本岛地处偏隅不谈,本国战火连天,我们不碰你,你也不要急着打完,好好往外送白银就好了。
日本的沉睡还可以理解,大明则是完全不理解了。
如此众多的人口,强大的水师,勤劳到令人发指的人民,东方古老且强大的国度,竟然自缚手脚,闭关锁国!
按理说即便是沉睡的狮子,最好也不要去摸他的屁股,就让他好好睡就是了。可奈何大明是如此之富饶,产出是如此之丰富,茶叶丝绸布匹陶瓷,在本地成本低廉,回欧洲需求旺盛,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是一本万利的贸易品。
更喜人的是,他们对南洋香料木材一类成本更低廉的东西有更旺盛的需求!然而他们已经自缚手脚!近在咫尺自己却不去拿!
弗朗机人走过了欧洲,非洲,印度洋,东南亚,太清楚后面的事要怎么搞了。
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沙加路的前辈曾尝试摸一摸狮子的屁股,在狮子眼皮底下的屯门岛划地盘踞,怎奈狮子微微眯眼一记重拳捶来。
就此,弗朗机只好退居澳门,赖住不走,屡献珍宝于当地官员,甚至是明朝皇帝,几经示好之下才勉强留下,但若要更进一步,则是难上加难。
尴尬之时,汪直起事,他虽身为海匪,走的却是商道,几年之内,成功经营了九州、浙江的商路,弗朗机也接受了这样的一位中间人,虽然东海利润会摊薄一些,但在欧亚商路的暴利之下这根本不算什么。最令人兴奋的是,汪直虽然起事,对于东海以外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兴趣,只求以光荣的身份回到自己的家乡。
在看清形势后,沙加路制定了“东海养狮”策略,与东海交好,缓慢的麻痹他们,直到自己的力量成长到可以与这只狮子一较高下再谈武力。
在这个过程中,有可能的话划一些地出来,让祖国的版图再扩大一些,有可能的话向教皇示好兴建几座教堂,增强祖国在欧洲的话语权。
这一切本来进展的很顺利。然而睡狮之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狮崽子,这个崽子与他的父辈不同,虽然还未有父辈雄健的体魄,却拥有一颗远胜父辈的野心,他根本就不贪恋这棵大树下的阴凉,总是远眺整个草原。(。)
208 出东海()
卡莱挑的事也正是时候,事实证明这个崽子完全没有父辈的儒雅,他并不在乎战争,甚至渴望战争,曾经甚至在父辈的脸上留下伤痕。
要限制住这个崽子。
武力上,沙加路清楚己方完全没有优势,虽然舰船技术与火器方面稍微强势一些,但东海人多势众资源丰富的前提摆在这里,他们只要出了东海,便会现四海之内几无敌手。要在东海正式冲突,恐怕只有集结西班牙和祖国的精锐舰队才有一战之力。
签了这个合同,继续沉睡吧,我们在东海再也不摸你的屁股了,你好好睡。
很可惜,这个看似对徽王府充满诚意的合同并没有象想像的那样顺利签署。
杨长帆提出的理由似乎也无可厚非,名义上的徽王依然是汪直的儿子。
沙加路再次未能如愿,登船返航。
卡莱虽然道歉,心态却仍然不满:“叔叔,为什么要纵容这样野蛮的人,我们可以像印度和东南亚那样击垮他们。”
“你没有经历过之前的战争,那是我国舰队有史以来最大的败仗。”
“他们比西班牙还要厉害么?”
“没有的。”
“那为什么?”
“我们和西班牙,需要据守全世界的据点,而他们的据点,只有这一个。”沙加路悉心解释道,“我们会为了争夺这一个地方,而放弃全世界么?”
“我……好像明白一些了。”
“我们没有庞大的人口与精力,我们需要外交,我们同时也善于外交,只是……”沙加路眯眼望向港口目送自己的杨长帆,“那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
其实杨长帆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麻烦,只是他再一次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相比于杨长帆真正祖国的外交水平,大航海时代的葡萄牙,在外交方面不过是蹒跚学步的孩子。十年新闻联播不是白看的,考研政治也不是白学的。
外交方面,杨长帆也只是信守三条原则,没有复杂的思维与手腕,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完全够用。
原则问题不退让。
拖拖拉拉是常态。
含含糊糊是措辞。
面对矛盾,先要“坚决反对”,之后“严正抗议”,再来“决不妥协”,可以考虑“严肃巡视”与“强势围观”,最终不了了之。
沙加路显然是没碰到过如此高深的外交手段,他一拳出去,只有被软绵绵地弹回来。
其实现在杨长帆的思维与沙加路一致——拖下去,不过他确定自己拖得会更短一些,一旦东番军器坊跟上来,弗朗机最后的利用价值也就荡然无存了。
更深一步的战略他也早已与徐文长商定。
这还要感谢几百年前的先行者,郑和提督代表大明七下南洋,与诸多毛国建交,一时之间万邦来朝。早在那时,整个东南亚几乎就是大明的属国了。
没什么比属国被侵犯,宗主国出兵救援更加正义的战争理由。
杨长帆目标明确,明廷却是愈加混乱。
俺答刚刚撤兵回老家,严嵩便倒台。
严嵩倒台不要紧,严世藩要入京问罪。
严世藩问罪也不要紧,东南总督又空出来了。
这种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这是一个必死的差事,连严世藩这种要脑子有脑子,要势力有势力,要爹有爹,几乎无懈可击的人都倒了,谁还敢来?
就算原本有敢来的,现在也不敢来了。
谁不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