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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卖了咱们吃什么……那可是上好的……”
老十三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阿发。
张阿发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不卖,你来堵住那些窟窿?”
老十三不说话了。
“杜和,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你且等着吧。”
张阿发磨着后槽牙,最后剜了杜和一眼,拄着拐棍,在老十三的搀扶下,缓缓地回了屋。
杜和似有所觉,侧了侧头,又很快转了过来,重新与新过来报告的弟子交流起来。
当天晚上,昏迷不醒的小孩子睁开了眼睛。
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不对,小孩子的眼神里透着惶恐,小心翼翼的转了转眼珠,就看到了一直盯在床边的南风。
“……你是谁?你家大人咧?”
这话本来是小孩子要问南风的,却被南风抢先一步问出了口。
揉了揉眼睛,小孩子张开了嘴巴,刮铁皮的嘶哑声音传了出来,除了刺耳,根本听不出来意思,南风偏偏就倔强,硬生生的挺着去辨认。
还是在小厅里看报纸的杜和看不过去,开了口,“南风,他两天没进水米,声音发不出来的,给他一碗蜜水就好了。”
南风“噢”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趴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又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蜂蜜进去,给了已经不断滚动喉头的小孩子。
“我叫杜和,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盯着杜和看了一会儿,低声说:“李二筒。”
第九十七章 大苦()
喝完了蜜水,又吃了一碗稀粥,休息了半夜的李二筒等到了深夜来访的江中叶和江凌父女。
李二筒才十九岁,年轻人的底子好,傍晚的时候还不能翻身,深夜的时候已经可以靠在被子上坐着了。
他岁数不大,还是个娃娃脸,看着更嫩些,半大不大的,可是已经很会看人脸色。
这三个人都是冒险救了他的善人,一开始江凌问李二筒话的时候,李二筒是死活不想开口的,不敢连累了三人。
但是江凌不会问话,南风就很会迂回,嘻嘻哈哈的说了句:“你再不说,我们也总得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儿,一打听,不就知道你是谁了?”
童言无忌,将在场的四个成年人都弄得摸了摸鼻子。
李二筒想了想,尴尬的说:“我没有家,我是孤儿,在哪儿上工就在哪儿住,前天我还是在造船厂上工,也在造船厂住,现在造船厂不让我住了,我也就没家回了。”
杜和愣了愣,不知道为何,这个面色不变的说出自己身世的弟弟辈,让他感觉到有些心酸。
这个十里洋场,没有人过得舒服,大家各有各的一本酸甜苦辣账,不多问,不多说,既是尊重别人,也能减少自己的麻烦。
除非必要,也很少有人说起自己的身世,李二筒却不介意,或者说,他不觉得这些是苦,自小就当童工,打他立事起,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的人生一直如此,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就是这样不知道家是什么的孤儿,轻易地触动了杜和的心底。
江中叶毕竟岁数要大些,心智也更加成熟稳重,不动声色的说:“小李,你那天……那些同你穿着同样衣服的人,都是造船厂的工人么?”
李二筒点了一下头,又扶住脑袋,艰难的答应了一声。
“头受了伤,不能晃,切注意些。”江中叶连忙给李二筒加了个枕头靠着,看李二筒不晕了,才接着问了起来,“方便的话,能说说你们为什么会被那么多军警们追索么,难不成,造船厂出了什么变故?”
李二筒看了看江中叶,垂下了眼皮子,低声称了声“是”。
“船坞太老了,我在造船厂几年,那些木头就没有换过……锻造零件的时候,还要在炉子里头去掉应力,那么大的炉子,就在船坞旁边,木头都熏酥了……那天,架子轰的一声塌下来,我被砸进了仓里……死了很多人……阿水也死了,大强哥也死了……石头哥到现在都没找到……”
在李二筒的叙述中,杜和很快就明白了那些死难者离开的有多么冤枉。
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人是生手,全是手艺精湛的老手,在第一线工作的时候,却因为设备老旧和工厂安全意识不足,平白的送了性命。
李二筒渐渐沉浸在了回忆里,双拳紧握,狠狠地捶了一下床铺,咬着牙说:“人没了,老板却说是他们操作失误,不仅不给赔命钱,还要追究他们造成的损失!大强哥在船厂做了十年的工,他比老板请来的洋工程师都熟练!”
“就忽然那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李二筒哽咽着,终于说不下去,他依旧没有哭,但是眼睛通红,似乎是哭得太多,眼泪已经很珍贵了,轻易不会落下了。
南风趴在了杜和的怀里,哭得肩膀一抖一抖,江凌也悄悄用手背抹掉眼泪,杜和若有所思,江中叶则缓缓地点了一支烟。
“这样的世道,人命贱呐……”
烟雾中,江中叶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到几个人的耳中,南风抖了抖,用力的抓紧杜和的衣襟,生怕杜和消失一样。
江凌看了看南风,双手交握着,忽然问道:“明明是你们该讨说法的时候,为什么那些人反而要追你们?”
李二筒沉默了一下,“因为我们要求老板给那些遇难的工友们赔偿,老板没答应,我们停工抗议了。”
“那些警探们,大抵是老板请来的吧,老板的势力,据说很大,我们有好多人都被抓紧了监狱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出来。”
“岂有此理!”
“不当人子!”
江凌与杜和同时骂了出口。
李二筒惨笑了一声,踌躇的搓了搓衣角,试探着说:“三位大恩人,我能不能多待几天……三天,两天就行,到时候我避过了风头,就再找一份工,半年之内就能还清诸位的诊费了。”
“对不住诸位,恩人们都帮了我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好歹……明日一早我就走,肯定不会走漏了风声的。”
看到三人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回答,李二筒失落的给三人递了一个台阶。
江凌扯了扯江中叶的衣服。
江中叶的手臂才接好,不敢让闺女多加触动,再加上这个小伙子确实可怜,没有多想,江中叶就开了口,“小李啊,你在造船厂做工,工钱是多少?”
“五个大洋一个月,半年一结饷……”
李二筒有些肉疼的说。
距离他开工钱的时间其实很近了,但是李二筒参与了抵抗老板的罢工,不用想也知道,那几十块大洋算是扔了水里了。
辛辛苦苦几年,才提前成为了熟练工人,李二筒还没有享受好待遇多久,就又尝到了人生的苦涩滋味了。
“那么,你应该也会看着设计图做些东西吧。”
杜和善解人意的帮江中叶问了问李二筒的水平。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李二筒才十九岁,赚的比二十一岁的杜和都多了,一定是个熟练工了。
造船厂不比别的工种,这种活计要求的十分精密,工人们只有能看懂了图纸,才允许上手操作的。
果然,李二筒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我之前在印刷厂做过工,老板家里经常拿印刷坏了的书抵一部分薪资,因此识字不是问题,恩人们有什么活计需要做么,除了精钢的做不成,其余的我都能做的,保准又快又好。”
“那么一个月给你六块大洋,就委屈你就留在连魁班里,给我们这些魔术师们做个道具师傅吧。”
江中叶笑着说。
李二筒张大了嘴巴。
包着白纱布的脑袋,配上长的大大的嘴,呆滞的神情,李二筒的表情有些滑稽。
南风“扑哧”一声笑了。
第九十八章 跟踪()
李二筒就这样成为了连魁班自己的道具师傅,皆大欢喜。
平日里连魁班请外头的师傅帮着做道具,或者是自己捉摸着做些试验品,总会有些不方便,价格也高,但是有了李二筒,那么以后无论什么道具,只要班子里买得起材料,李二筒就能给做出来,节省的不知凡几。
而李二筒一个被租界巡捕房挂了名的黑户,能有个地方安身立命就已经不敢奢求其他,江中叶还给他开具了比造船厂多一块的工钱,要做的活儿还不知道比之前轻松多少,这是神仙也不敢想的日子!
抛开了工友们遇难的哀痛,李二筒觉得是冥冥中那些亡者给自己这个最小的晚辈的一种护佑。
李二筒还是叫李二筒,就这么大喇喇的在连魁班里安了家。
天下拿麻将牌给孩子起名字的父母不知道有多少,杜和知道的就有九筒和南风。
李二筒的爹大概是生孩子的时候胡了二筒,因此才有了这么个好养活的名字,也因为常见,不引人注意,李二筒又深居简出,打定了主意低调做人,因而江中叶虽然担忧,却没有过分的注意。
上海滩的乱子多了去了,巡捕房,租界巡捕房和军警,各种势力交错,每日里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冲突,一次工人的抗议活动,对他们来说,就是拿钱办事的常例,不会有人那么专注的帮助雇主做事,非要把这么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子抓捕归案的。
上海滩除了提篮桥的工部局监狱和龙华路的陆军监狱两座监狱,余下的只有各巡捕房的囚室,在每日里犯罪层出不穷的情况下,监狱里一位难求,日日爆满。
新抓来的犯人要么就塞进监狱里,要么就方便的直接放进巡捕房的囚室里,这些地方比一些金贵的去处还要难进,要么要有重案在身,要么身价优渥有油水可榨,否则轻易不会对老百姓敞开大门。
打探好了李二筒所犯的事情不过是造船厂的老板里尔克立威之作后,江中叶就彻底放下了心,接纳了李二筒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深知女儿脾气的江中叶特意在安顿好了李二筒后,与江凌严肃的深谈了一次,明确表示不希望江凌去蹚李二筒这一趟浑水。
“我们能做的很有限,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害了其余的弟子,你已经大了,做事不能再莽撞,要懂得考虑好自己的能耐和身后站着的人们,衡量好了才能做出选择。”
江中叶似乎又重新将烟捡了起来,一天下来,烟灰缸里面已经有了好几支烟头。
江凌想了想,认真的问江中叶:“阿爸,假如被捉的不是李二筒的工友,死掉的也不是与我们素不相识的工人,而是我们班子里的师兄弟们,你还会让我袖手旁观么?”
江中叶同样认真的凝视着江凌,答道:“会。”
保护好弟子们的安危,是班主、是师父的责任,假使班子里的弟子受了委屈,那么他江中叶会亲自出手,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让大家回想起来,他们这些所谓的杂耍班子、草台艺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中叶可以任由女儿任性,但是不会任由江凌作死。
里尔克是什么身份、公共租界背后真正的话事人是谁,江中叶清楚无比,那不是他们惹了之后可以全身而退的人物,一旦招惹到了,就是不死不休,一方唱罢另一方才能退场的死局。
资本家们是冷血无情的,或者说他们就是靠吸人血活着的怪物,江中叶多年前就尝过被盘剥的滋味,也最知道这些巨鳄一旦被动了自己的金库,会引起多大的动静。
太危险了,既然自家人出不了自家的头,江中叶也无意帮着那些人去出头。
适者生存,池子里活不下去的小鱼,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这些倒霉的小鱼之后多半还要将自己沦为大鱼的饵料,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话江中叶都没有与江凌说,江凌却似乎看懂了江中叶含在嘴里的伤人话语,安安静静的答应了江中叶,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要不自量力?”
江凌看着镜子里头有了几分少女明艳的人儿,将辫子打开,梳了梳自己瀑布般的头发,凝眉思索了一阵,耳朵一动,就走到了窗前。
只见杜和从江中叶的屋子里告退离开,脸上的表情很淡,不过江凌还是看出来了,杜和有些失望。
难道?
江凌忽然将刚刚散开的辫子盘了起来,从自己的衣柜最角落里拿出了一套黑衣。
系好了最后一枚扣子,江凌看着镜子里英气逼人的黑衣女人,嚣张的笑了笑,扭头熄了油灯。
杜和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儿,墙头,路边,草丛里窜过去,除了听起来如同风声一样细微的脚步与地面发出的压实声,杜和一路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缀在背后紧跟不舍的江凌越来越心惊,自打杜和来上海,连魁班没有人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