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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墙会说话-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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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芝兰上来找安真。

“一起去吃猪扒饭。”

安真笑,“功课忙,我不去了。”

“谢谢你,安真。”

安真似有预感,“芝兰,你小心点。”

芝兰笑而不语。

“忻伯身体如何?”

芝兰凄然答:“医生说只不过等日子罢了,半夜,时常听见母亲伏在他身上哭泣。”

安真爱莫能助,低下头来。

“日后,她打算返回内地靠亲戚,我绝对不会跟她回去。”

安真冲口而出:“那么,同甄子谓结婚吧。”

芝兰忽然伸出手来,拧一拧好友的面孔,“你真可爱。”

安真当然听出语气中的贬意,可是不明白芝兰为何揶揄。

这时,车先生咳嗽一声,“谁,谁在门口?”

芝兰连忙说再见。

那甄子谓高大身影就在她背后,他俩拉手离去。

安真只想好友快乐。

过两日她看到母亲与忻太太说话。

忻太太长年累月穿着深色衣裳,人非常瘦,非常沉默,十足十是悲剧主角。

安真知道母亲可以说的有限,做得到的更有限。

她们絮絮谈了很久,忻太太不住流泪。

随后安真才知道,忻先生又被送到医院去了,芝兰终日不在家似不甚关心父亲病情。

安真说:“她不是麻木,她只是逃避。”

车太太不以为然,“做女儿应当侍候父母,安真,你不会弃父母不顾吧。”

安真连忙握住母亲的手,把脸贴上去,“噫,我要缠住你不放,做了外婆,你要为我带孩子,好让我放心发展事业。”

车太太笑了,“真一样自私。”

那日安真拉了芝兰去饮冰室。

两人叫了菠萝刨冰,安真说:“多陪陪母亲。”

“我们之间没有话题。”

“怎么会,世上只有母女最亲密。”

“因升学问题吵过一场,以后无话。”

“你盼望升学?从来没与我说过。”

“安真,好羡慕你仍然同十二岁时一般纯真。”

安真跳起来:“幼稚,你是说我智能低。”

“不不,我是真心赞美你。”

“马逸迅也那样取笑我。”

芝兰微笑,“那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不,我们手都没拉过。”

芝兰又笑。

安真问好友:“芝兰,为何狂躁不安?逆境始终会过去,请忍耐一下。”

“这些都是你那本‘我的日记’写下的格言吗?”

安真气结。

“我与你不同,安真,我与父母不和,我只觉得我需要的他们无法供给我,我不满现实,我虚荣,我愿意出外寻找我想要的生活。”

“芝兰,危险。”

“顾不得了,总得拿东西去换。”

“你说得似一场赌博。”

芝兰叹息:“我看不到前途,一片黑暗,叫我心烦。”

尽管父亲垂危,忻芝兰仍然穿着大篷裙与极高的细跟鞋在楼梯间奔上奔落,花蝴蝶似。

翌日下午,车炳荣收到一封挂号英文律师信。

他读过一遍,皱起眉头,不放心,叫女儿:“安真,过来,把这信读一次。”

安真说:“是。”

一边读一边变色。

车太太过来问:“什么事,告诉我呀。”

车炳荣答:“业主通知我们,年底之前要收回缆车径一号。”

“啊,终于要搬了。”

车炳荣说:“已经住了十年,租金廉宜,也算是造化。”

哎呀,安真蓦然想起,不知忻家搬往何处。

车太太摊摊手,“要准备搬家啦。”

“仍然在山上找吧,方便安真上学。”

安真感激不已,也许,芝兰所欠缺的,就是父母这一份关怀,忻氏夫妇自顾亦难。

“山上租金贵。”

谁知车先生笑笑说:“谁说租,趁早买下来是正经,地皮会一年比一年值钱。”

他们母女放心了。

“你去同忻家说一声。”

“他们……”

“太太,我们只能顾自己,近半年他们也没交房租,我都不打算追讨。”

车太太黯然,“也只能这样。”

安真咳嗽一声,“芝兰可否暂住我们家……”

这次连车太太都摇头,“安真,她对你没有好影响。”

安真不出声。

她看着母亲把业主收楼的消息告诉忻家,忻太太却意外地沉着,只“嗯嗯”地应着,彷佛是别人的事,又似苦恼已够多,再多一件亦无所谓。

安真从露台看出去,同母亲说:“业主是打算拆掉重建吧。”

车太太没有回答她,她正聚精会神研究新居间隔。

马逸迅在课室外等安真的次数渐多。

有时手上还拿着安真爱吃的三色冰淇淋。

“搬到什么地方住?”他挺关心。

“是一幢叫福宁台的大厦。”

“咦,就在我家附近,我住福庆楼。”

安真倒有点高兴,但她仍然舍不得缆车径。

“等等,冰淇淋溅到鼻尖上了。”

安真?腆地笑,她以为马逸迅会用手帕替她揩掉,谁知那小马做了一件令她惊怖战栗的事。

他忽然趋近她,伸出舌头,把她鼻尖上那点奶油舔去。

安真只觉一丝麻痒,似被蛇咬似,忍不住尖叫起来,扔下冰淇淋以及书本笔记,发疯似狂奔回家。

跑到一半她痛哭起来,一时不敢见母亲,用锁匙开了二楼大门,进洗手间,把鼻子狠狠的洗了又洗,直至通红,然后,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发呆。

可怕,马逸迅撞了邪,竟像野兽般冒犯她,她还一直把他当好人。

出了一身热汗的安真渐渐安静下来。

她忽然听见极轻俏的咕咕笑声。

安真霍地站起来,“是你吗,芝兰,你一直在这里?”

她逐间房间找过去,但二楼空无一人。

纯是她的幻觉,不是有人嘲笑她,抑或,是墙会说话?

又隔了一会儿,安真才走上三楼回家。

车太太看见她,诧异地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马逸迅把你笔记本子送回来。”

安真犹有余悸,“他走了没有?”

“稍坐一会就告辞了,”车太太微笑。

“非常有礼,伯母前伯母后,十分关心你。”

安真不出声。

“我问了他几句,他家里三兄弟,两个哥哥都是专业人士,父亲是建筑事务所东主,母亲是真理女中校长,虽然是广东人,却不算高大。”

哗,短短几分钟把人家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

安真咬牙切齿的说:“求学时期,我不会交男朋友。”

车太太轻轻说:“留意一下也是好的。”

“我会先努力功课。”

“女孩子做书虫也不好,喂,安真,我同你说话,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笔记里夹着一封信,用英文书写,措辞流利,不愧是高材生,他一味致歉,并且要求安真给他一次机会,他以后一定守礼。

但是,他也陈情:“是你那俏丽天真似幼儿般神情使我情不自禁,想来,是我未能克制诱惑之故,我一向理智,人人说我品学皆优,不知为何这次失态,乞请原谅。”

安真把信撕掉。

她知道母亲时时来搜她房间,做得颇为含蓄,主要是看她有无吸之类,万一看到这封信就麻烦了,她是否原谅他倒全是另外一回事。

安真找到芝兰,把心中烦恼尽诉。

芝兰只是笑,笑完又笑,像是听到世上至好笑的事一样。

“安真,你好象只比我小九个月。”

安真愕然,“这有什么关系?”

她指着安真,“你的内分泌同八岁女童毫无分别,奇哉怪也。”

安真气结,“依你说怎么办才是?”

“他很喜欢你,想趁势吻你一下,也属平常。”

安真怒不可遏,“我看错了他。”

芝兰又笑,“一时也与你讲不通,你别小题大做,明日见了他,

处之泰然,也就是了。”

“我想告诉教务主任。”

“拜托你!”芝兰笑得滚倒在旧沙发中。

她好似浑无烦恼。

“芝兰,你们家打算搬到什么地方去?”

她毫不在乎摇摇头,“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可是声音里有一丝外人听不出的凄惶。

“芝兰——”

“安真,我们且说些开心的事。”

“芝兰,别忘记到福宁台来探访我。”

“真是个好地名,安真住在福宁台,于是福寿康宁。安真,你是前生修过的一个人。”

“芝兰,近日你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

“是吗,不要紧,不影响我俩友谊。”

“芝兰,为什么这阵子不见甄子谓?”

“航空公司调他到星马工作,三个月后回来。”

“你与他——”

芝兰忽然趋到安真身边,轻轻讲了几句。

安真听完,十分震惊,用手掩住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芝兰微笑,“所以,只有你还是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

第二天一早,车炳荣特地出去买了张报纸,放在桌子上,笑着与

妻子说:“现在要叫他简老板了。”

“这就是他创办的报纸吗?”

“我已向报档订阅,一定要捧场。”

车太太说:“啊,叫港报。”

“看不出一个文人有那样的魄力,安真,记得简先生吗?送武侠小说给你那一位。”

安真过去打开报纸,第一版新闻图片惊心动魄,安真本来在吃早餐,一块包硬是哽在喉咙咽不下去。

新闻图片中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被军装警察似狗般追赶,抓上警车,奇是奇在有大量普通市民送粮食给这批难民,他们抢到包就往嘴里塞,叫人心酸。

车太太哎呀一声,握紧丈夫的手。

车炳荣低声说:“幸亏出来了。”

副刊有简先生亲笔撰写的招牌武侠小说,叫做《玉剑痕》,安真如获至宝,立刻拜读起来。

车先生指着报纸,哈哈大笑,“我有个名人房客。”

在学校斜坡上,马逸迅朝安真追上来。

安真犹有余悸,“不要走近我!”

“安真”,他垂头丧气,“你听我讲。”

“我讨厌你。”

同学们听见呼喝声,纷纷转过头来看个究竟,马逸迅只得看着车安真走开。

安真躲得男生远。像他们身上有恶性传染细菌,同时,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于是更加慎于言行,穿中性服装,不施脂粉,目不斜视。

一星期后的一天,放学回家,听见哭声。

安真知道忻先生已经辞世。

在旁人眼中,病人挣扎了那么久,吃尽苦头,到最后,皮色黑,焦痕处处,惨不忍睹,能够解脱也是好事,可是当事人孤苦无依,不得不哀哀痛哭。

忻芝兰一个人坐在梯间发呆。

安真跑过去坐在她身边,芝兰把头靠在好友肩上,她轻轻说:“记得吗,九岁时,我们时时坐在简先生门口谈天。”

“简先生会给我们吃果仁巧克力。”

“我多土,不知果仁好吃,竟当核那般吐出来。”

芝兰终于拥抱着安真痛哭。

车太太探头到梯间,“芝兰,请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车太太斟杯热可可给芝兰,安真递上热毛巾给她抹脸。

车太太轻轻说:“车先生会帮你办事。”

“麻烦车伯伯。”

“你不必客气,我与你母亲谈过,她决定回乡,也难怪她,她对这个城市没有好印象,离开伤心地,去投奔亲戚,好过孤零零一个人,听她说,你不愿跟她。”

“我会照顾自己。”

“芝兰,年底这所房子要交还业主。”

“我知道。”

“下个月我家要搬走。”

“我知道。”

“你一个人住这里方便吗?”

“我没有问题。”

“你有钱付水电费用吗?”

“车伯母不要为我担心。”

“这是我们新地址电话,你有急事,不妨找我们。”

“谢谢车伯母。”

一般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才发觉一个水灵灵,老练成熟,而她的女儿仍似一团粉,表情像幼儿,车太太叹口气。芝兰来到梯间,忽然剧烈呕吐起来。

安真拍着她的背脊,“什么事?什么事?”

芝兰?着嘴,“我自小这样,哭过了头,就会吐。”

安真耳畔一直听见呜呜啼哭声。

车炳荣也睡不着,同妻子说:“缆车径一号似一个微型社会,有人欢喜有人愁,三户人家,各有运程,各有缘法。”长叹一声。

“中国人那样相信宿命,是真有其事吧。”

“不由你不信。”

“我在想,”车太太说:“能不能暂时收留忻芝兰。”

“太太,我知道你动了善心,可是忻芝兰不比安真,那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子,人大心大,想法不一样,她一进门,吃的用的,要求都与安真不同,男朋友一定跟着上门,看样子还不止一个二个,届时教训她不是,管教她又不是,白白吃力不讨好,得罪人家,你看她打扮行为,都不是一个小女孩了,那不是加双筷子那样简单的事。”

半晌,车太太不得不说:“你讲得对。”

安真全听到了。

接着一段日子,忻太太回乡,车家搬新居,都是大变迁,安真忙,芝兰似乎更忙,碰不到头。

新居入伙,地方簇新光洁,安真的寝室有扇大窗可以看到海景,她不由得喜新嫌旧,况且,这房子是车家的。

车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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